6 隐秘

隐秘

竹林風動，修羅背後的黑發也随之而動，舟祺走在他身後，一手握着古書，從古書上飄來的香味跟修羅衣袖上的別無二致。

舟祺看向修羅，他走路時姿勢端直，很有氣勢。

舟祺忽而低頭輕笑，被修羅聽見，他回過頭來，詫異地看着舟祺，“你在笑什麽？”

“我在想。”舟祺答非所問，說出自己的心裏話來，“若我選擇成為下一代神醫不秋草，以後都守着你，你會給我些什麽？我會從你那兒得到些什麽？”

“給你什麽？”修羅不解，“難道你守着我，不就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了嗎？”

“我可沒那麽無私。”舟祺瞥他一眼，快步走到了他前面去。

“作為醫師，不該無私？”修羅跟在舟祺身後，瞧着他晃動的馬尾。

“也不該太無私吧，我們的老師，便是太無私。”舟祺略微惆悵道，“成為不秋草之後，老師丢棄了自己真正的姓名。”

修羅未置可否，默然看着舟祺的側臉。

舟祺堅定道，“若我真的成為不秋草，我定不會丢棄我的名字。”

修羅忽然擡高眉頭，“你是叫什麽名字來着？”

“第一次見面時我說過了。”舟祺掃他一眼，腳步又快了些。

修羅笑了聲，瞬間移動到舟祺身邊，一雙含着熱烈好奇的眼眸看了舟祺好幾回。

回到房中後，舟祺為修羅上了藥，待舟祺去放藥瓶的時候，修羅将他随手放在桌上的古書翻開了一頁。

“小竹。”

舟祺回頭，修羅一手撐着下颚，眯眼笑道，“在這藥粉被吸收前，你可以跟我一起讀這本古書。”

舟祺皺了下眉，好笑道，“我為什麽要跟你一起看？”

修羅淡笑着，那是一種自信的笑，舟祺猜想修羅是在回憶他父親或是他自己那些離奇的經歷，這時的他是誘人的，不單是笑容，那強健有力的白皙胸膛和腹部肌肉線條充滿了呼之欲出的野性。

舟祺微嘆口氣，來到桌邊坐下，修羅恰好用食指戳着頁面的第一行字，“三千年前，一代修羅誕生，他天性好鬥，勇猛善戰。”

修羅道，“當時神族欺壓我們魔界，将我們趕下山，讓我們在泥地生存，父親是所有魔界人選出的修羅，他背負着怨恨，也帶着魔界的希望，與神族大戰時甚至還親手毀滅了神族的祭司城。”

“祭司城？”

修羅用一種“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的表情看着他，“祭司城是神族最大的城之一，他們神族人就是喜歡搞這些緬懷的東西，認為人去世之後是需要一直被關懷的。”

舟祺不做表态，接着往下看，關于一代修羅的事跡非常多，甚至詳細到他的眉毛究竟有多少根。

舟祺覺得荒謬，看了眼修羅，修羅投來淡然眼神，“你關注這些？繼續往下看啊。”

舟祺便翻了頁，這滿滿字裏行間還是在說關于一代修羅的事，他有些倦了，目光有些游移。

“你如此不認真。”修羅湊過來，兩眼盯着舟祺清澈雙目，“怪不得醫術不精。”

舟祺把古書扔回桌上，側目看着他，“我困了，要午睡，修羅大人你還不走？”

“你再往後翻翻，就能看見我是如何出生的了。”修羅語氣強硬，将古書推回舟祺面前，“看。”

“你跟我說不就行了？”舟祺就着古書趴了上去，眨眼看向一臉嚴肅的修羅，“我這人不喜歡讀書，更喜歡聽別人說。”

“你還得寸進尺了。”修羅扯出古書，舟祺胳膊落空。

舟祺靜靜看着他，他愠怒般瞪了舟祺一眼，起身時将舟祺的胳膊一拉。

“幹什麽？”舟祺問。

“帶你去個地方。”

修羅眨眼轉眸，春光落他黑睫，流金般美貌，他微揚起唇角，整張臉出乎意料的柔軟潤澤，這令舟祺認為修羅帶他去的地方也會是充滿陽光的。

沒想到暈乎乎落地時，舟祺看見的是一片廢墟，準确來說，是一個坍塌了的山洞廢墟。

舟祺看向修羅，一手不自覺揉了揉太陽穴，修羅挺直胸膛，指向那廢墟間的一方小小洞口。

“我們不會要進去吧？”舟祺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潔白衣衫，嘀咕道，“這狗洞大小，還得鑽啊。”

“什麽狗洞？”修羅白了舟祺一眼，語氣不屑又傲嬌，“念你不知無罪，你過來，我跟你說說我是怎麽從這洞裏出來的。”

舟祺詫異張了張唇，慢悠悠走到修羅身邊後，撣了撣衣角沾上的塵土。

修羅掃他一眼，繼續往前走去。

“你怎麽會是從這山洞裏出來的呢？”舟祺想不通，随意問了嘴，“你不會是被遺棄在這兒的吧？”

修羅背部一滞，站在原地微微低下了頭，嗓音也喑啞了些，“你說對了。”

“好吧。”舟祺經過他身邊時看了他一眼，他臉上并無哀傷之類的情緒，卻是恍然大悟般的釋然。

舟祺走到洞口前，彎腰探頭朝裏看了看，裏面黑的很，空氣中漂浮着一種能看見的氣流，像粘稠的風在游動。

“關于為什麽我一睜開眼就在這山洞裏，我前後想了許久，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修羅大跨步走到舟祺身後，語氣輕松道，“沒想到你一猜就猜對了。”

“這裏邊是什麽東西啊？”舟祺剛問完這話，就被修羅一腳給踹了進去。

山洞裏暗無天光，氣候卻溫暖，舟祺抓住一根長形草苗後回頭瞪着不緊不慢踏進洞裏來的修羅。

見舟祺咬牙切齒的，修羅壞笑道，“你太磨蹭了，等你搞清楚這些是什麽之後再進來，那我得等到什麽時候？”

這兒像個蜉蝣存在的密度空間，似有水又無水，舟祺揉了揉屁股，想開口又止住。

“可以說話。”修羅朝他甩來一個驚詫中帶着嘲笑的眼光。

“這兒就是你的溫室。”舟祺說了句。

“對。”修羅走到所謂溫室的最中央，展開雙臂，似在邀請舟祺，他說，“我站的這個位置，就是我從小呆到大的位置。”

舟祺走過去，兩人面對面站着，一時都無話。

“你就一直站在這兒？”舟祺擡頭，望了眼山洞的頂部，漆黑一片，只有流光般的水色雲彩緩緩飄過。

“不是。”修羅忽而溫情道，“在我能行走前，都是一根草帶子将我包裹。”

“草帶子。”舟祺垂眸時看見自己手裏恰好握着一根剛才對他來說是救命稻草的草帶子，他松了手，讓其随之漂流。

修羅不以為然地看了舟祺一眼，舟祺輕咳一聲，“所以這草帶子對你來說，是很親密的東西吧。”

“還好，不過是用過的東西。”修羅的語氣有些淡淡疏離感，“也沒什麽感情了。”

舟祺瞥了他一眼，不吭聲。

在靜谧之時，在修羅四處環望時，目光與舟祺的相撞，舟祺正在漫無目的瞎看，并且，他感覺眼前那片雲狀的水霧後面，有什麽鬼鬼祟祟的東西。

舟祺低聲，“你這地方，只帶我一人來過？”

修羅猛然側目，定定看着他，他狐疑掃修羅一眼，輕聲，“我感覺還有什麽東西在這兒。”

“不可能。”修羅斬釘截鐵，“再沒其他人其他東西能找到這兒來。”

“為什麽不能？”舟祺反問，“你當真覺得，在一個滿眼綠意的溫暖山谷裏，有這麽個烏漆嘛黑的廢墟是正常的嗎？”

“這不正常嗎？”修羅反問，“在這溫暖山谷裏，有誰會注意到這麽個隐秘位置？”

“隐秘？”舟祺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修羅，“總之，這兒是有什麽東西在的，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不會有什麽東西的。”修羅捉住舟祺的手，“小竹，你還沒好好感受呢。”

“還要感受什麽？”

舟祺目光一閃，垂眼向下，但修羅很快松了手，正色道，“我跟你們是不同的，你們小時候經歷的所有事情，我都沒經歷過，但你們不知道，我長長久久呆在這裏的時候，看過許多你們的事情。”

“那你看得還是太少了。”舟祺微微諷刺。

修羅冷厲出聲，“什麽？”

舟祺擡手，再次按壓上隐隐作痛的太陽穴，低沉道，“修羅，這兒真有東西，你難道感應不到麽？”

修羅沉默了，目光随着舟祺的手指一動又一動，下個瞬間，他雙眉下壓，擡掌擊向那片雲朵形狀的霧氣。

霧氣四散，視線所及之處，濃黑泥土迅速滑落，舟祺側首，看向修羅騰發着火氣的掌心。

“老子才不是什麽東西！”山洞裏赫然響起一個少年故作軒昂的聲音。

舟祺望過去，恰逢少年的臉從黑暗處顯現。

削尖的下颚稍有些刻薄，盛氣淩人的劍眉呈倒八字，再配上一雙就算壓着眼皮也是圓溜溜的眼睛後顯得有些滑稽。

抿緊的唇張開，“老子承空盼，魔人獸首領。”

修羅擰眉，暗沉眸光鎖着承空盼的臉，承空盼毫不示弱直視他，片刻後，卻忍不住撓了撓發癢的前額。

“誰？”修羅出聲。

“承空盼！你聾啊？”

“你在我這兒做什麽？”修羅雙手抱臂，看承空盼像只小螞蟻一樣撓着癢癢，輕蔑道，“你肯定是不小心闖進來的吧？”

承空盼不耐煩“嘶”了聲，指甲深深劃過前額，爆出暗紅色的頁頁鱗片，他沖着修羅狠聲道，“我說了我是魔人獸的首領，我是來找你算賬的。”

“正好。”修羅摩拳擦掌，眼神閃爍地看向舟祺，“小竹，接下來你看清楚，你要守護的人的法力，是何等高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