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試探
試探
舟祺“嗯”了聲,退後幾步,遙遙望着修羅與承空盼,兩人呈對角線面對面站着,修羅身材高大,而承空盼瘦小微佝偻,看起來全然不是修羅的對手。
在修羅施展一些花裏胡哨的法術時,承空盼從背後拿出一柄亮銀槍來,他嚴陣以待,面色鐵青,專注瞧着修羅手中聚集成團的火球。
“小竹。”修羅忽然回頭看舟祺,“你站這麽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舟祺搖了搖頭,“我只是個看戲的,把舞臺交給你們。”
“那你盯着那小子看什麽?”修羅怒目道,“你是站他那邊的?”
“廢話少說!”承空盼的吼聲刺破舟祺與修羅之間的詭異氛圍,舟祺看向承空盼,他很不耐煩的樣子,額頭似乎巨癢,一直在用指甲抓撓。
額角處的鱗片越發腥紅,像是要掙脫俊秀皮囊的巨獸,不過承空盼本就是獸人,他怒吼一聲,揮着銀光閃爍的長槍奔上來。
修羅輕輕揮袖,送去一團焰火,火星所到之處,皆被點燃源源燒灼,火氣蔓延之地,皆成高溫滾燙之所,獸人害怕烈火。
“修羅!”承空盼抱着長槍東躲西藏,那團焰火死死追着他趕,他罵道,“別以為你會玄火就了不起了!有本事你拿長劍長槍跟我打!”
修羅傲慢揚唇,收回玄火後微微側目,拿餘光瞧着舟祺。
舟祺盤腿坐于圓石上,一手撐額,神情淡然。
“小竹。”修羅疑惑,“難道是我這玄火不夠吸引你麽?整個魔界,這玄火可只有我修羅能駕馭。”
舟祺“嘶”了聲,起身合掌拍過三下,“玄火真真是不錯,但我向來對這些法術之類的沒有什麽研究,所以……”
“我懂了。”修羅肯定道,“是這山洞太過于狹窄,讓你無法看清玄火的燦爛。”
而在這時,承空盼握着長槍預備突然襲擊,舟祺急忙出聲,“修羅!”
一眨眼的光景,山洞轟然下陷,細密的泥土滴到舟祺的肩上,舟祺往前幾步,手掌遮額看向修羅,是他用掌心的火氣将山洞擊落,他側身站着,睫毛低俯,眸間光熱,修長指節握着一朵棕紅色的玄火。
玄火似蓮,最中央的最高點處,有一絲火苗的影子,像鬼魅般飄搖。
承空盼“呸”掉嘴裏的塵土,提着長槍卷土重來,“修羅!吃我一槍!”
“小竹。”修羅側目,精準盯着舟祺的眼,“看清楚了。”
在玄火越來越烈的光芒中,舟祺不得不微眯起眼,他看見山洞盡然坍塌後,月夜被玄火染成了赤紅色。
那寒星點點,正是被承空盼揮舞的長槍。
而那愛顯擺的修羅微微側了身子,好讓舟祺看見他手中愈發燦爛的玄火。
先前在黑暗處,玄火是一團實心的紅火,而現在月下的玄火,靈動飄魅,搖擺如稻穗,每一點火苗,都有自己獨特的形狀與顏色,它們整體絢爛如天邊紅霞。
紅霞染在修羅冷冽的臉上,他眸光絢麗,招惹着舟祺的注意。
舟祺已來不及呼喊,生生看着承空盼将長槍陷入修羅胸膛。
修羅動作不變,察着舟祺臉上流逝過的情緒,如一顆一顆星星的墜落。舟祺深深皺起眉,眼神哀切,唇瓣顫了顫,“修羅!”
正在得意中的承空盼咧嘴一笑。
修羅忽而轉身,一掌蓋住承空盼的手,淡着神色将染上鮮血的長槍緩慢抽出。
承空盼慌而愣神,“你不疼麽?”
槍頭紛落血滴,舟祺跑來,一臉驚容看向修羅側臉,修羅反手,刺承空盼個措手不及,承空盼口中噴湧一地血水,他單薄的身子被修羅如标本般釘在了泥土裏。
他目光戰栗看向自己的左肩,他精心愛護,每日都要擦洗的皮囊正在潰敗,他模糊着眼,卻越來越能看清自己身上那醜陋的鱗片。
“承空盼。”舟祺皺眉看向雙眸痛苦的承空盼,“你不是修羅的對手,何必呢。”
承空盼語氣微弱,“若這世上有一個你想達到的高度,你又會怎麽做?”
舟祺不解,“你想打敗修羅?”
“我們魔人獸,個個都觊觎修羅。”承空盼忽而冷笑,擡手喚舟祺俯身來聽。
舟祺看眼身旁不以為然的修羅,半蹲了下來。
承空盼猛然揪住舟祺的衣領,昂起半邊是鱗半邊是俊貌的頭,他在舟祺耳邊說,“我們這般醜陋,都是因為修羅一族的貪心,我知道你,你是舟祺。”
舟祺轉眸看向他,他低聲道,“你不過也是修羅的一顆棋子,這跟你的名字,很相配。”
舟祺起身,承空盼閉目昏睡了去。
修羅用指尖拂了拂肩頭,承空盼方才那一槍讓他有些微痛,他沉聲,“小竹,現在知道了我是如何從洞裏出來的?”
舟祺随便點了下頭。
“你怎麽了?”修羅伸臂,攬過舟祺的肩,将自己的身子倚靠在舟祺身上。
舟祺垂眸,問修羅,“你是否只是在利用我?”
修羅那漆黑的眼瞳猝然一怔,低聲道,“不只是利用你。”
舟祺偏頭,眼眸清冷的将肩膀一歪,修羅站直了,深沉目光瞧着舟祺緩慢離去的背影。
“小竹。”修羅一邊走一邊喚,“你身為醫師,見我卻不救?”
泥地松軟,鞋襪深沒,修羅垂眸時,聽見舟祺輕輕的聲音,“那承空盼比你傷得更深,還有,修羅……你剛才是故意側身。”
話語戛然而止,修羅忙擡頭,視線裏沒了舟祺的身影,他快走幾步,踩過一方衣角時才發覺,舟祺是躺在地上了。
“小竹?”修羅單膝跪地,一手撫摸上舟祺的臉頰,冰冷生寒意。
舟祺是頭痛欲裂,才一時昏睡了過去。
但修羅不知,他用雙手拍了拍舟祺的肩,又屈起手指來探了探舟祺的鼻息,“你若是玩弄我,我必不饒你,快起來給我上藥!”
“這荒郊野嶺的……”舟祺被修羅的動靜喚醒,慢慢睜開眼,恨聲道,“爺上哪兒給你弄藥去?”
“爺?”修羅歪頭,怒然瞪着他。
舟祺又快疼暈過去,在昏迷之前,他埋怨了句,“還不是因為你帶着我瞬間移動來移動去,搞得我快疼死了。”
修羅明了一笑,姿态傲慢了起來,“也是,念在你法力低微的份上。”
頓了頓,修羅低下一貫高昂的頭顱,細細看着舟祺身上的每一處。
不那麽寬也并不窄的肩,衣帶纏住的纖細的腰,筆直修長的雙腿被衣料畫出平緩山巒般的線條。
修羅皺着眉,一手搭在舟祺的肩上。
舟祺此時已完全昏迷,白皙面容跟細嫩脖頸汗津津的。
“服了。”修羅手掌向下,用一只胳膊将舟祺攔腰抱起後立了身,他站在月夜下,冷白的面容被凄冷月光映得毫無血色。
無意識的舟祺頭一歪,埋在修羅胸膛,修羅垂首,看見舟祺頸間那聳起的喉結。
“明明你才是醫師。”修羅邊走邊罵咧,“明明我才是流血的那個,你可倒好……”
深黑衣衫被風吹揚,修羅步伐迅速,牢牢箍着舟祺腰部的手指有些僵硬了,衣袖一閃而過,是一個精致的獅子刺繡。
遙遙這邊,虛弱的承空盼目送修羅的身影消逝在片片雲霞中,他悶哼一聲,唇邊溢血,若是現在沒人幫他一把,他便只能橫躺于此,直到獸身完全暴露。
脖間傳來撕裂的疼痛,承空盼卻只能默默忍受,就在這時,眼角餘光裏,出現一席純白身影。
承空盼扭動脖頸,傳出嘎嘎的聲響,那人将視線移到承空盼身上,淡淡的眸光中有着一絲憐憫。
“你是魔人獸?”白衣男子問。
承空盼張了張生鏽的唇,“……你是?”
白衣男子沒說話,俯身時一手貼在承空盼的額心,男子的掌心溫暖,承空盼阖眼時呢喃了句,“原來是神族的人……”
男子幫承空盼加速了獸身的裂變,同時也讓承空盼處于一種深度睡眠中,不會再感受到劇痛。
霞光落在男子溫潤側臉上,他白衣飄飄,不染一絲塵土。
男子邁步,循着修羅的腳步走,走着走着,男子用衣袖遮唇,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他的身影,也出現在舟祺的夢裏,舟祺睡得昏沉,夢見一個叫燕槐的男子曾跟自己很要好,那男子常穿白衣,嗓音溫柔。
“舟祺舟祺!”明明方才舟祺就快睜開眼了,怎麽被晃了一晃後又昏了過去?商毅收回手,有點無措。
“商毅,你搞什麽?”身後徐浪嗤道,“你不會是在這兒拖延時間的吧?”
“什麽拖延時間?”商毅回頭看了徐浪一眼。
他們在舟祺的小屋子裏一句沒一句的鬥嘴,徐浪是來喊商毅去老師那兒解釋消失的夢魇鈴之事,沒想到一進屋,就見商毅在床前晃着舟祺的肩膀。
“他究竟是怎麽回事?”徐浪瞥了眼舟祺,舟祺唇色發白,看起來像是生了惡疾。
“我也不知道,我一進來,他就是這樣,剛才我還見他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現在又醒不過來了。”商毅急道,“要不我去找老師來看看吧?”
“一點小事就驚擾老師麽?”徐浪說,“這樣吧,你去找老師解釋你那夢魇鈴的事,而我,來幫舟祺治療。”
“可是……”商毅狐疑道,“你不會趁這個時候,要害舟祺吧?”
徐浪臉一沉,冷言道,“我還不至于這麽蠢。”
商毅幹笑了兩聲,坐在床沿沒動,徐浪給他使眼色,他忙道,“徐浪,不如你現在就跟舟祺治療?等舟祺醒了我再走?”
徐浪“嘶”一聲正要說話,床上的舟祺忽然大聲喚,“燕槐!”
“舟祺?”商毅一手搭在舟祺肩上,欣喜道,“舟祺你終于醒了!”
舟祺睜眼,揉着側額起了身,“你們怎麽都在這兒?”
他看看一臉冰冷的徐浪,又看看商毅,問,“送我回來的那人?現在在哪兒?”
“送你回來的人是誰?”徐浪語氣煩躁,“是燕槐麽?”
“對啊舟祺,你剛才好像做夢了。”商毅說,“你叫的就是這個名字,燕槐。”
舟祺記不清了,搖搖腦袋要下床。
屋外廊下,修羅靜立,他手握古書,昂頭注視着院中的片片竹葉,片刻沉思後開了口,“他對我并不是一心一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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