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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倪庚眼皮微擡, 随後拿起桌上的杯子低頭飲茶,戚緩緩如宮婢該做的那樣,把盛滿果子與糕點的瓷碟輕輕放下,然後躬身退下。

太後在此期間, 一直在盯着兩個人看。二人表現的都挺平靜、安靜, 弈兒只擡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那戚氏規矩守禮,全程低頭,不曾錯動眼珠。

太後與皇上都有想到,怕倪庚或因咽不下這口氣或因依然執迷不悟不肯放手,不敢馬上把人送出去。還需時間,還需觀察。

王太後相信, 歲月之逝是一切事物的解決之道。待時間一長,倪庚見不到人, 也就慢慢地淡了。

她還從未見過長情的男人,以色侍人從來不是長久之道, 更不要提他二人不會再見, 今日就是最後一面, 王太後試探過後 ,不會再讓戚緩緩出現在倪庚面前。

“母後這裏換了茶飲嗎?”倪庚忽然問。

太後回神道:“就你嘴刁,是換了新的,如今母後年歲大了不比從前, 喝濃一點晚上就要睡不好,所以換了清淡一些的。”

倪庚低頭看着地面,稍許擡頭道:“兒子不孝, 還是讓您擔心了。母後身體一向康健,還望母後保重身體, 雖知是難控慈母心,但還是請母後寬心,兒子已長大,早已能對自己負責,母後只管怡養天年。”

王太後笑笑道:“你知母後惦着你,有這份心就好。”

茶喝了,果子吃了,母子二人又說了些閑話就到了午膳時間。王太後問倪庚:“我讓她們去擺桌,你留下一起吃吧。”

倪庚站起來道:“不了,休息了太長時間,兒臣那裏公務積壓,還要早些回去處理。”

太後的笑容真切了一些:“那母後不留你了,不過要記得按時用飯。”

倪庚應下出了壽福宮。太後目送着他的背影,他沒有留下,太後心甚慰。

雖以前倪庚留下用膳常常有之,但太後希望他這次能回絕,是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以為傳膳之時還能再見到戚緩緩。好在,他回絕了,幹脆地離宮。

皇上與太後對今日倪庚的表現還算滿意,不管他是不是心甘情願,至少他正常起來,他們這樣的人,為了一個女人發瘋過于可怖,是絕不能被允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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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用了午膳後,把戚緩緩叫到身邊。她道:“哀家想着,是時候送你離開了。”

戚緩緩跪了下來:“太後,能否容民女再呆些時日,做宮婢服侍您也好。”

太後蹙眉:“你在害怕,你怕時王還不肯放過你,怕我把你放出宮去,時王會劫了你去?”

戚緩緩正是這麽想的,以她對倪庚的了解,他這人執拗到了偏執的地步,她不敢賭,她需要更謹慎一些。

戚緩緩都想好了,比起被困在王府當一個物件,不如在宮中做宮婢,做個一兩年若能換得一輩子的安全、安寧,她願意且知足。

她道:“您不會有此疑慮嗎,民女一是為自己,二也是不想太後與皇上的用心功虧一篑。”

王太後當然也不全然放心,但她也不想留戚緩緩在身邊,她讨厭此女,甚至對她有恨。只是這恨說出來并不光明正大,她是因為對方不喜歡她兒子才恨的,但這也正是她希望的,她是一個矛盾的母親。

太後道:“哀家與聖上商量後,再來做最後的決定。這期間你老實呆在別院,不要再出現在哀家面前,至于在宮中做宮婢一事,你想都不要想,哀家可不想時時看到你。”

戚緩緩知太後一向對她不喜,如今該是厭恨她的吧。如果不是怕她死了成為倪庚心裏不滅的朱砂痣,如果不是太過珍惜母子之情,不容與親子有一絲隔閡,太後可能早就取了她性命。

戚緩緩伏禮道:“民女謝太後,民女定會安心呆在別院,絕不會給太後添亂添堵。太後與聖上的寬仁大量民女一輩子銘記感恩。”

太後揮了手,不願與她再多言一句,戚緩緩起身退下。

宮裏的日子還算平靜,太後已告之她,她一家人如今何在,倒是個戚緩緩想不到且沒去過的地方。她并不擔心家人的生活,她家有錢在哪裏都可以過得很好。

只是送她家人走時,倪庚還未有所戒備,他如今再查如大海撈針,而她自己不是。

若是以那日他硬要拉着她出宮的架勢,一個月的時間恐他并未放下還未死心,此時離宮去與家人團聚,不止她會被抓起囚禁起來,恐家人也會落他手中,到那時,她将萬念懼灰,再不敢生出二心,只能與他半生周旋。

之所以是半生,戚緩緩相信,倪庚只是看上了她的貌,待她紅顏老去,自然色衰愛弛,把她抛之腦後。可那時,她這一生又能剩下多少,她不甘她不認,她不想那樣。

倪庚回到府中,一路上面色不變,連金魏都看不出異樣,若說殿下有什麽變化,就是比以前話還要少。除彙報時,他會問上幾句,其餘時間基本不再開口。

倪庚走進照月軒,如他在太後面前所說開始忙于公務。好像他真的想通,把一切都放下了,甚至今日見到戚緩緩也沒有對他産生任何影響。

只是忙完一切,他依然宿在照月軒,躺在軟榻上,他拿出兩樣東西,一樣是從懷中拿出的染血的那條巾帕,另一樣是從榻邊小格上的盒子裏拿出疊上的河燈。

河燈一側被掀起,那上面的小字依然清晰可見。

倪庚看着這兩樣東西,不是為了懷念,而是在提醒自己,他曾被騙得有多苦,真心被踐踏的有多狼狽。

今日入宮一探,皇上與太後并未全然對他放心,卸下防備。

先前金魏探回的消息令他冷笑連連,戚家一家老小皆已不在崔吉鎮,這個結果他想到了,皇上與太後該是拿此做為承諾,安戚緩緩的心,才讓她敢當衆背叛于他。

但他沒想到的是,在太後送戚家人走之前,戚家就已遣散了奴仆,怕人起疑連在崔吉的家産都沒有變賣,就扔在那裏不要了。

想來,若不是怕那些家仆受他們牽連,恐怕連奴仆都不會遣散,會把産業送給那些奴婢,依然保持他們還生活在崔吉的假象。

可見,戚緩緩與戚家早就密謀好了,該是他好心讓戚夫人來京都時的事。

原來,她寫這個河燈祝詞為的是在他明知不該放走揚青與呈黛之時迷惑他,令他心軟犯錯。

他已知河燈祝詞是假,待金魏帶回消息時,他才知“阿弈一生順遂”的真實面目。

倪庚把兩樣東西原樣放回,他閉上眼,運功來靜心調氣,這一個月裏,每日他都需要這樣才能入睡。

但今夜,剛閉上眼,戚緩緩端着拖盤的樣子閃過。然後就,靜不下心來調不住氣。

倪庚這一夜失眠了,雖他全程閉着眼,也沒有起身,但他就是一宿未睡。第二日一早,就起來洗漱上朝了。

這日皇上沒有留他下來,他也沒有主動留下,像以前一樣上完朝就回去了。

皇上聽了太後所言,知道戚氏呆在壽福宮于太後來說是在忍耐,他想了想對太後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太後同意了。

皇上喃喃道:“阿弈可不要讓朕失望啊。”

他身邊只劉四一人,劉四輕聲給皇上寬心:“不會的,殿下一向最讓您省心。”

皇上:“一直拿他當個小兒子在養,不想真養成了兒子,操不完的心。”

戚緩緩在壽福宮別院的日子過得平靜安寧,她也不用人侍候,每日吃的喝的所需用品都有宮婢送來,送完就走。只是太靜了,她拿錢讓宮婢給她拿來了數簽、商書等物。

戚緩緩在紙筆間,腦補起同父母團聚後,她要在那裏做什麽生意,要做哪些準備與了解,如何起勢,如何經營,利潤幾何。

這筆想象中的買賣,她玩得不亦樂乎,哪怕她住的地方有一些詩歌與樂禮的書籍,都沒有這個有意思。她是商人之女,從小跟着父親看的聽的學的都是這些,她不知是不是因為小時候的這些經歷,還是她天生如此,反正她就是喜歡。

就在戚緩緩在給自己找到樂子開始沒那麽無聊時,太後派人來找了她去。

戚緩緩一進屋,看到皇上也在,皇上叫了她起。

太後看着她好久沒有說話,因為太後觀她面貌,她倒是會調節心情,一點焦躁的痕跡都看不出來,人好像還水靈了。太後知道宮中的風水養人,就是喝的水都比外面更甘甜,更不用說膳房裏精細養身的吃食。

大杭國庫充足,這幾年除去邊境一些不足挂齒的小沖突、小戰事,好多年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争了。加上年份好,同樣好幾年沒有出現過極端氣候,糧食物産豐富,百姓家居樂業,宮中的日子自然更好過一些。

這不,人才進宮月餘,就被養得越發水靈了。太後想到她的弈兒,看着像是沒睡好的樣子,問他又說沒事,只是因為公務忙得晚了些,以後會注意。

兩相對比,太後看着戚緩緩水靈靈嬌滴滴的樣子,心裏別提多堵得慌了。她只能在心下勸着自己,是自己兒子惹下的,她就當是為了兒子受這個罪吧。

“不知聖上、太後召民女前來有何吩咐。”

太後道:“哀家與聖上說了你的顧慮與懼怕,皇上與哀家的意思,此事早些了結的好,皇上也不同意你在宮為婢,以法以制都沒有這個規矩。”

戚緩緩:“請皇上太後明示,要如何早些了結?”

太後:“試一試時王就是了。你放心,會保你安全,你只要按聖意去做就好。”

戚緩緩這下明白了,是要假意送她離開,送她的人在前為虛,皇上的人在後為實,若倪庚出手劫下她,自然也就試出了他是否真的放下。

皇上一直沒有開口,此時開口道:“若是時王沒有出手,沿途經過嚴格訓練的暗衛也沒有發現可疑行跡,此次行程将成為真正的行程,送你到你家人身邊去。從此安分守己,戚氏一族,不能有一人離開當地,永不能入京都,違者當抗旨,斬。”

戚緩緩一想到她能離開皇宮,馬上就能去與家人團聚,心裏自然高興。至于剩下的,她與家人,她整個一族躲這裏都來不及,是不可能再入京都的。

唯一的問題就是倪庚,他若是出手了呢?

戚緩緩問出自己的疑問,聖上道:“與你無關,你的安全會有人負責,他絕帶不走你就是。”

戚緩緩答不答應并沒有什麽用,皇上與太後決定的事,她只能配合。如今舟行過半,不可半途而廢。

三日裏一切都風平浪靜,早上百官入宮,皇上上朝時,皇宮的北順門被打開,一輛馬車等在那裏,車夫一人,嬷嬷一人,外加六名随行皇侍,這一行人靜悄悄地出了宮門,向着出城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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