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69章

戚緩緩對着首領笑, 伏在吐赤魯的腳下,這是攏羌一族對王的行禮方式,就是吐赤魯的親弟弟束哈将軍來了,也是要這樣與王行禮的。

雖如此, 倪庚在看到戚緩緩仰着頭對着吐赤魯笑時, 他眼神冷了一瞬。

戚緩緩這些時日對吐赤魯有了些了解, 這位王喜歡別人什麽事都惦記着他,極好面子。戚緩緩在攏羌看到了新的機會,如果她運作得當,她就可以徹底脫離大杭,再不用擔心被倪庚找上。

是以,戚緩緩要與吐赤魯交好, 要得到他更多的信任,才好為自己謀事。

戚緩緩在遇到倪庚之前, 從來不知何為讨好。她在家中,做什麽不做什麽, 都是爹娘最愛的女兒, 是妹妹弟弟也願捧在手心的存在。在崔吉鎮上, 她從來不用考慮別人的感受,反正無論她怎麽做都有人追捧也都有人看不慣,所以她向來随心所欲。

直到倪庚的到來這一切才被徹底打破,從此戚緩緩生平第一次去注意自己的言行, 去刻意讨別人的喜歡。

此刻,戚緩緩看着吐赤魯爽朗的笑,她相信她一定能從吐赤魯這裏得到自己想要的。

戚緩緩道:“聽說王這裏來了客人, 我那裏正好有些果子,拿來與王待客之用。”

吐赤魯這一年來剛修建了城牆, 建了氈帳,正是虛榮心爆漲階段,當然在吃食上他也樂意向外人表現豐盛,戚緩緩此舉甚得他心。

只是這位拓石過來的富商,好像并沒有太高興,也是,他們這種走南闖北又有錢的家夥,這點子于攏羌來說稀有的果子自然是看不上眼。

倪庚忽然問吐赤魯:“王,這位是?”

此時吐赤魯已讓戚緩緩起身,他道:“這是長生神送來給我們的豈達,與你一樣,她預示着打勝仗。”

一個給他帶來了馬匹,一個給他帶來情報,想不勝都難。

“哦,姑娘貴姓?”倪庚操着不甚熟練的大杭語言問道。

戚緩緩道:“我姓王,王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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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統的妹妹嗎,這化名倒是起得省事,倪庚在心中腹诽。

“在下漢名徐泠,來自拓石,如今是大杭的商人。”倪庚看着戚緩緩說道。

眼前這名異族人,不知是不是因為眼睛長得與內陸人不一樣,戚緩緩被他盯得有點不舒服。攻擊侵略性太強了,這人不像商人,倒比吐赤魯更像個馳騁在戰場上的戰士。

但戚緩緩聽到他能從拓石走出來在大杭經商,對他起了興趣,成功的商人在戚緩緩這裏都是要被高看一眼的,她向來愛從這樣的人身上發現長處,然後學習。

她問:“徐阿魯在大杭做的什麽營生?”

阿魯是異邦稱呼年輕公子的叫法。倪庚把與吐赤魯剛說過的,編好的一套說辭又與戚緩緩說了一遍。

戚緩緩眉頭輕蹙了一下,繼而保持微笑道:“那真是失敬,以徐阿魯拓石人的身份,能在大杭經營鐵器行,那真是了不起啊。”

倪庚心下一跳,他只對此行當有所了解,所以才順手拿來編造,但他聽出戚緩緩話外有話。

倪庚忽然想到,他對商道這一塊确實是不了解,難道外邦人士的身份想要在大杭開鐵器行是要有什麽講究的嗎?可他現在又不能直接問,只能表現得諱莫如深,直接避過去的好。

倪庚警醒的對,在大杭有官鐵行與私鐵行,他一王爺高高在上,自然不知這裏面的門道。

表面看,普通百姓就可開私鐵行,但其實不然,真入到這門裏來就會知道,所謂的私鐵行全部被官鐵行拿捏着。

若沒有門路,是開不了鐵器行的,哪怕你做的與兵器無關,只是日常生活中要用到的鐵器、工具,都一樣要經過官鐵行的暗中批複。

戚緩緩有心往深裏聊,想看看一本萬利,投入就能掙錢的行當,這位除阿魯到底是如何找的門道。

但對方似不想多聊,想來不外乎兩種可能,一種是暗通曲款的事不好拿到明面上說,再者就是他根本不了解鐵器行,一切都是他的說辭,他與她一樣,是想空手套白狼,從吐赤魯這裏得到點什麽。

倪庚不知,他與戚緩緩重逢的開端,就被她懷疑上,顧忌他是個騙子了。

這時,完成探查任務,重新變回商人模樣的金魏回來了。他看到屋中多出的人後,掀帳簾的手微頓了一下。

倪庚正好借此轉移話題,他道:“這是我的家奴,這是攏羌的豈達,王姑娘。”

金魏一樣,說着蹩腳的大杭話,與戚緩緩打了招呼。

戚緩緩回了禮,同時她發現,這兩位拓石人身上都帶有濃郁的熏香。這位家奴掀簾的時候帶了外面的風進來,這股冷風吹得戚緩緩的嗅覺恢複了一息,這才意識到她被濃郁的香氣熏得嗅覺減退了。

外族人确實體味較大,一般都要帶着香包,有的甚至衣服頭發上都熏了香才出街,但眼前這兩位,只聞得見濃郁香氣,卻沒有其它不好的味道。

是不是因為他們在大杭呆得時間長了,飲食與生活習慣已被改變才這樣的,戚緩緩胡亂想着。

任她怎麽也想不到,這是倪庚特意為之。就像戚緩緩雖已離開他身邊這麽久的時間,他依然記得她的味道。

她剛才靠近獻果子時,他一下子就重新獲取到她身上獨屬于她的味道。

時隔将近一年,她的裝扮都變了,但她還是她,讓倪庚夜夜在榻上捕捉的快要消失的味道,一下子回來了,無論身心他都感到了舒暢與美妙。

同理,倪庚怕戚緩緩從氣味上認出他來,正好外邦異族人士都愛佩戴熏香,于是他給自己與金魏都帶上一個,以防萬一。

戚緩緩不同于以前,還是閨中毫無見識的小姑娘,她在反抗他的過程中得到了成長,在逃亡的日子裏想必成長的速度更快了,倪庚不得不多考慮一層。

戚緩緩果子已獻,這二位能進得大帳的人她也見到了,對他們有了一定的判斷。她站起身來,與吐赤魯告退。

倪庚目送戚緩緩離開,壓下眼中的旋渦,看向金魏。金魏沖他輕搖了下頭,倪庚心中有數了。

酒過三巡,連喝高的吐赤魯都發現了,這吃過見過的富商,怎麽一盤果子還護上了,與他小時候養的大獒有一拼,護食。難得他剛才還表現得不感興趣。

倪庚手中捏着一顆鮮紅的果子,上面還挂着水珠,想來這一顆顆的果子都是經了戚緩緩的手洗幹淨的,他當然一顆都不能給外人留。

吐赤魯一喝酒就好睡覺,這時眼皮已有些打架,他揮手,進來的衛兵把倪庚與金魏請了出去。

衛兵帶他們來到一處氈帳,倪庚進去一看,臉就沉了。帳中東西兩處各有一矮榻,榻上鋪着厚厚的毛毯,本該披蓋在身上的裘毛披下,此時能看到有人在下面蠕動。

毛披下的人全身只露出個腦袋,是年輕的攏羌族姑娘,在見到倪庚與金魏後,本毫無羞意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嬌羞。

只是這異邦女子就算是做了嬌羞之态,也只給人一種恣意盎然的感覺。

兩張榻上各有一個姑娘,金魏不似倪庚沉了臉,他臉紅了,比喝多了還要紅。他從不近女色,連倪庚說要給他說親都被他拒了好幾次,他好像天生少了一根筋,志不在此。

倪庚扭頭就走,大有讓金魏收拾爛攤子的意思,金魏一時楞住,他從來沒處理過這樣的事情,要怎麽做?有位姑娘的胳膊已經伸了出來沖他招手了,能想象到那裘毛披下會是什麽光景。

金魏也扭頭出了帳子,他在倪庚身後道:“阿魯恕罪,奴婢也不知該如何處理,請阿魯明示。”

倪庚正要開口,就見個別的帳子中,有人在探頭探腦,他一眼就在當中鎖定了戚緩緩。他還能不知道她,她臉上看似沒什麽表情,實則她可雀躍得很呢。

倪庚臉色更沉了,這帳子他決不能再進,也一定要把此等荒唐事盡快且明确地解決掉。

他用周圍幾個帳子裏的人都能聽到的大音量,對送他來的衛兵道:“麻煩你,給我們換個帳子,王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我心中已有愛人,萬不可能進帳行事。”

金魏馬上也道:“我與我家主人一樣,還請小哥幫着換個帳子,明日自當向王說明。”

衛兵聽得新鮮,女人、美食、馬匹都是于他們來說稀缺的資源,若不是首領看上了他們帶來的情報,才不會如此高規格地招待他們。至于此人所說的有愛人,與此事又有何幹,大丈夫還會怕女人多。

衛兵喃喃道:“行吧,本就是送給二位的,二位若不想要當然沒什麽,我這就重新給你們找個帳子。不過你們怎麽會與內陸人一個毛病,我們的豈達也是,王賞她最英俊勇猛地勇士,她也是吓得跑出了帳子。”

倪庚臉色大變,猛地看向戚緩緩,可能是因為被他發現了她在看他熱鬧,她早就收回了小腦袋瓜。

倪庚暗自運氣,他該想到的,攏羌最早是個什麽模樣,皇上登基初年,他們還吃生肉,飲血當水喝,女子不袒胸不過十年。他怎麽就忘了呢,這是一群空有力氣與蠻力的真正蠻夷之輩。

若不是如此,他們也不可能消滅此地那些比他們文明的部落。橫沖直撞不管不顧地打法,快速有效,讓攏羌在十餘年中異軍突起。

如今他們也學着前部落們開始講究起來,可畢竟時間尚短,骨子裏的東西一時半會兒改不了。

倪庚氣惱,戚緩緩知不知道她把自己置在了什麽樣的地方,知不知道她是在與虎謀皮。

算了,他先一筆筆地記下,待她重回他掌中後,他再與她慢慢聊、慢慢算。

換了新的帳子,金魏在周圍查看了一番後,壓低聲音與倪庚禀報道:“屬下都查了,沒有任何蛛絲馬跡表明吐赤魯與拓石或是柳呈令有勾結。”

經過這半日的觀察,倪庚也是傾向此結果的。

這樣他就放心多了,只要攏羌不與拓石勾結,目前不具備任何威脅。攏羌只對戚緩緩有危險,他不能讓她再在這裏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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