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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行宮的飲食起居雖然也是按照宮裏一應規制, 但是多少不如宮裏,李珩一路奔波而來,自然更是腹中空空。

“如此豐盛?”

“因為您會挑日子。”秦玉柔沒打算說今日是自己生辰, 結果看見李珩身後的周尋抱着什麽東西。

李珩瞧見她的目光,拿起茶杯先解了下渴:“是你的跑不了, 周尋你把東西放屋裏去。”

秦玉柔一驚:“您知道今日是……”

李珩點頭:“此等排場, 安妃你也不是日日能過得起的。”

她想問的是,他難不成提前就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 然後特地回來給她過生辰……可是為什麽啊,她與皇帝的關系似乎沒有到這種地步才對。

見她不回話,李珩自顧自說道:“說是有刺客近身了, 你的傷如何了?”

那天的密報上說秦玉柔睡了整個下午,但就周尋那腦瓜子,也不寫清楚來龍去脈。

她想了想:“不過流了點血, 幸好真兒和周統領, 臣妾沒事。”

這玉樓閣這麽多他的人, 總不能是因為這點小傷才讓皇帝陛下回來的。她想不明白,幹脆拖着之後再問。

周尋把禮物放好,從屋裏出來就聽到安妃誇贊自己,面上喜悅,恭敬道:“安妃娘娘謬贊。”

“還是少出門得好。”李珩拾開始夾菜,這次秦玉柔遇刺是在回玉樓閣的路上,對方顯然一直在周圍盯着,知道閣中刺殺難度大, 才選擇蟄伏等待。

秦玉柔已經被她爹的信警告了一番, 沒想到李珩還要專門回來叮囑一番,這兩人真把她當沒腦子的?

雖然秦玉柔沒那麽想見李珩, 但是有人陪着吃飯的感覺确實不同,她也趁機問起行宮裏有什麽趣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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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珩天天在書房辦公,除了應付公務就是應付女人,哪裏有談得上有趣的事情,他想了想:“李蕙月那丫頭在湖邊釣魚,兩個時辰釣了一尾魚,還被蚊子啃了鼻頭的事情算嗎?”

這小丫頭為了這疙瘩幾天都不出來,還命令侍奉她的人都不準擡頭,實在有些無理取鬧。

“蕙月還命人将那條魚炖成魚湯,朕聽說那魚不過手掌大小,她倒也吃得下去。”

秦玉柔聽聞後哈哈大笑:“看來公主的手氣不大好啊。”

可能是無聊久了,她聽點小事也覺得好笑,其實她更想聽莊妃和禧嫔的八卦,這兩人現在肯定明争暗搶上演宮鬥大戲。

“陛下,還有旁的嗎?”她不敢指名道姓。

李珩見她光顧着聽故事連飯都不吃了,指了指飯菜示意飯不語。

秦玉柔叫屈:“陛下啊,臣妾今日是壽星,壽星是最大的。”

李珩冷哼一聲:“壽星比朕的話還管用?”

秦玉柔說不過他,唉聲嘆氣地夾着菜:“不如您。”

啊,怎麽有這麽掃興的人。

李珩見她蔫了,放下筷子,端起茶喝了一口,罷了罷了,到底是她的生辰。

“你想聽誰的,雖然朕也不知道多少事。”

看好戲的機會可不是說有就有的,秦玉柔立馬又來了精神,既然皇帝松口了,她當然要聽個夠。

“禧嫔啊,她房中出現了老鼠,聽說有幾晚沒睡好,還來讓朕陪她,朕拒絕了。”

秦玉柔好奇地問:“您也怕老鼠?”

李珩嘴角帶笑:“朕不怕,但是也不想陪着她捕老鼠,朕的休息很重要。”

秦玉柔忽然覺得禧嫔也挺可憐了,她這表哥實在是腦子裏只有國事。

“沒想到行宮居然有老鼠。”秦玉柔琢磨,古代滅鼠能力有限,行宮那種地方一年到頭也沒幾個人居住,倒确實容易被老鼠安家。

李珩則是說:“一般情況下是沒有的。”

秦玉柔來了興趣:“您是說有人投鼠?”

這事情細想也很有可能,尤其是莊妃和林太後,這種事情絕對是幹的出來的。

“那莊妃姐姐呢,她身上有沒有什麽新鮮事?”

李珩思索了一下:“莊妃的性子比以前沉穩了很多,雖然還是會常常過來,但倒也沒随便鬧了。”

秦玉柔分析道:“莊妃姐姐大概是真心喜歡您的,不然不會因為您心有所屬而受這麽大的打擊。”

李珩看着茶杯,上面無波無紋。

分開這一段時間,他大約也知道自己內心是怎麽想的了。一路而來時他想了很多借口,對親近人的一種……擔心之類的,也或者他在行宮的日子也實在無趣,想來讨點樂子。

可是,無論他找什麽理由,當他無數次看着前方的路想要停下來時,手上卻還在驅使着馬向前。

他無法反駁,自己心裏的感情,哪怕只是一點,也是對她偏了心,所以此刻聽到她無所謂地說別人喜歡他的事情,他心裏像是空了一塊似的。

他不懂為何會有些生氣,也不明白為何會覺得有些酸楚。

秦玉柔以為是提到柳明雪所以讓皇帝不快了,于是趕緊閉上了嘴。

兩人無聲吃了一會,秦玉柔還是有些忍不住,小聲說:“那位柳姑娘,您若想接進宮來的話,臣妾可以幫忙。”

李珩先是一愣,他都做不到的事情秦玉柔如何辦得到,然後發現心裏空得那塊越來越大,仿佛在漏風一般。

“無需你。”李珩沒有再多說其他的話。

秦玉柔覺得不對勁,李珩竟然不好奇她有什麽法子,還這麽冷漠。果然有些人連提及都是心頭傷,她也是,平白無故說這些給自己找麻煩做什麽。

她今日是徹底吃撐了,讓人将倉庫裏的一把凳子搬出來,李珩是第一次見沒有腿的凳子,有些好奇。

見李珩感興趣,秦玉柔馬上介紹,說這叫做搖椅,讓李珩先上去躺躺試試。

李珩碰了一下那“搖椅”,那凳子立馬往前往後搖起來,倒是很貼合那名字。

秦玉柔慣來是懂得享受的,但這椅子什麽時候制作的?他人躺了上去,也問出了出來。

秦玉柔輕咳一聲:“這是臣妾從宮外帶進來,前兩天才想起來,萬公公他們幾個捉摸了好久才拼起來。”

“這是我們娘娘繪圖後找人造的,陛下您當然是第一次見,若那木匠沒再做的話,這世間便僅此一把。”嚴萍趁機在皇帝面前誇贊自家娘娘。

李珩把自己的重量全壓在搖椅上,感覺像被雲朵托着一般:“沒想到安妃還有如此巧思。”

果然懶人才懂如何才能更舒服。

秦玉柔看李珩上去就不願意下來了,便沒有開口,坐在一旁的秋千上,也是一樣的。

她就說吧,沒有人能拒絕搖椅!

李珩躺下後沒有再說話,等她再去看的時候,發現人已經睡着了,她湊上前去,卻被周尋攔下:“行宮在西郊,陛下應是午膳過後便往這邊趕了,娘娘且讓陛下休息片刻吧。”

她點頭,招真兒過來:“衣櫃下面那件披風,你尋一下拿來。”

雖然是夏天,但是夜風還是有些涼。

秦玉柔蕩在秋千上,想起前世來,那時候在醫院裏,每次有人過生日大家都很熱鬧,每過一次,都代表又度過了一個坎。

她的父母會帶來蛋糕,可臉上明明是笑着的,她卻覺得辛酸。

過完今年,不知道明年會如何的辛酸。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好像都有一把刀懸在她的頭上,等待着。

秦玉柔搖搖頭,多想無益,今晚的飯菜很好吃,這就足夠了。

李珩悠悠轉醒,一轉頭看見秦玉柔還在那裏蕩秋千,她好像樂此不疲地搖搖晃晃,裙擺微微起伏,那旁嚴萍盯着她,估計是怕她有什麽不測。

“何時了?”他攥着身上月牙色的披風,看制式像是男人的,他眉毛輕皺。

秦玉柔回答:“陛下睡了不足半個時辰,如今未至戌時。”

他坐了起來,将披風遞給秦玉柔:“這是?”

秦玉柔推拒:“之前嚴嬷嬷讓臣妾做的,沒機會給您,今晚陛下送臣妾禮物,這便算做臣妾回禮吧。”

“朕還是第一次聽說生辰還有回禮的。”雖這樣說,李珩還是嘴角幾不可查地彎起,将那披風往臂彎裏一搭道:“正好,朕該走了。”

秦玉柔停下秋千,走到他身邊:“這麽晚,您現在回去?”

李珩點頭。即便是在行宮,早上也是要見朝臣的,他不回去怕是要大亂。

所以說皇帝這工作短命,就這麽折騰下去也遲早過勞死,但是國事為重,秦玉柔也不會不識好歹地留人。

李珩睡了半個時辰,她其實也想了半個時辰,終于還是在皇帝臨走前問了一句:“您來過的事情是不是閣中人都不外傳比較好?您是……悄悄回來的吧。”

李珩颔首,臨走發現自己忘記未祝她生辰。

他并不是一個吝于祝福的帝王,旁人誕辰他也會祝福幾句,所以……

他欲言又止,看向秦玉柔身後浩蕩的宮人,還是決定擡步。

多說無益。

他走出幾步,發現袖子被人抓住,回頭發現是秦玉柔。

“陛下您過來一下。”

李珩:?

秦玉柔:“陛下,這邊。”

李珩莫名其妙地跟着秦玉柔進了屋,見她屏退左右,問道:“神神秘秘地,你想說什麽?”

秦玉柔眨眨眼:“是陛下有話對臣妾說吧。”

李珩忽覺喉頭一幹,以為是她發現自己的意圖,別開臉:“你想聽什麽,歲歲安樂,年年康順?”

皇帝剛剛這是給她生日祝福了?雖然珍貴,但好像說得不情不願的,秦玉柔失笑道:“陛下要說的不是這個吧,您但說無妨。”

李珩轉回頭來,看着秦玉柔如畫般的面龐和抿起的嘴唇,她認真地在等着自己話,但他确實不知道她想聽什麽。

面前的人只望着她卻不說話,秦玉柔便替他開口:“您是不是想托臣妾幫忙,嘶……這事很難嗎?”

一整個晚上,李珩一直沒有表明自己來的緣由,這讓秦玉柔心癢難耐,瞧着他最後想說又憋回去,她猜測這事情怕是有難度。

李珩一愣,雙唇緊抿,後悔剛才沒有直接走,留下聽這些廢話是嫌夜太長?

他心裏窩火,冷聲道:“朕堂堂一國之君,真的不必如此地步,安妃你明白嗎?”

秦玉柔對李珩突然變得生氣有些摸不着頭腦,柔聲問:“臣妾明白是明白,但還是不能理解您特意給臣妾過誕辰的緣故,難不成今日臣妾本來是要遭劫難的,陛下您回來擺平了?”

若是這樣的話,她得道聲謝才成。

“你想多了。”李珩勸自己平心靜氣,今日是秦玉柔生日,沒有必要發脾氣,她沒有往感情的方向考慮不是更好。

“朕先……”

“總不能是,專為臣妾而來的?”

兩人同時出口,李珩半張着嘴,嘴角抽動。

他心跳驟然加快,只聽見胸腔裏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它很多年沒有這麽慌張地跳過了。

他使勁攥着披風,咬牙說道:“不是。”

秦玉柔立馬換上阿谀的笑臉:“臣妾就知道,您一定是演給玉樓閣的人和臣妾的爹看的對吧,怪臣妾,應該一開始想到的。”

思及此,她後知後覺地有些害羞,剛剛她是怎麽把那種話問出口的。

李珩越過她去開門,秦玉柔跟在他身後,殷勤地找補道:“不早了,您路上一定小心。”

李珩頓感一陣煩躁,腳步也跟着頓住:“你是不是不想朕來?”

他此時背對着秦玉柔,嚼齒穿龈:“說實話。”

秦玉柔猶豫了一下回道:“雖然陛下剛來的時候臣妾是這樣想的,因為您在的話大家便束手束腳,但是能有人陪着臣妾一起吃飯,又聽了那麽多趣事,臣妾還是快樂多一點。”

她福身:“臣妾感謝陛下能來。”

這皇帝總是想要行動反饋,有完沒完了。

感謝?

李珩忍着無名怒火,系着秦玉柔送他的披風,不着一言地離去。

過了三更之後的風有些涼,他騎着上好的寶馬,速度很快,身後的侍衛有些跟不上。

“駕!”即使已經很快了,李珩猶覺得不夠,他知道自己為何煩悶,也知道他這是再一次在感情上感到了不甘心。

第一次的時候他聽到柳明雪要被指給太子,知道自己身份不配;這一次的時候他聽到秦玉柔疏離的溫柔,他知道自己不能任由這份感情繼續下去,那可是秦家。

飛奔的馬從官道而過,在晨曦中揚起微塵。

後來幾日下了很大的雨,高鴻能夠感受出自從承世帝回來後便沉默了許多,明明在安妃生辰前臉上總能看到各色的表情,如今便只有板着的一張臉。

尚昀青原本是裝了一肚子要問的話,結果瞧見李珩的那張臉後也被吓得吞了回去,作為一個合格的臣子,君不言他該少問。

直到李珩邀他坐下手談,他看着自己盯了三個小時的棋局嘆氣道:“這棋局,臣無能為力。”

李珩開始撿起棋盤上的棋子放回盒中,看得尚昀青一頭霧水。

“昨天辛苦你了。這棋下不了便不要硬下,舉步維艱只會浪費心力。”

尚昀青忍不住笑了:“那您還讓臣破局。”

李珩端坐:“是朕強人所難了,往後不會如此為難你。”

這話聽來很有深意,但是尚昀青不敢多問,只好陪他下棋。

德妃也看出李珩的不悅來,詢問高鴻近來可是發生了什麽事情,高鴻也是人精,只說是前朝的事,讓她莫要多問。

麗嫔是個體貼的,知道李珩心情不好,便來只整理下蘭草,她學識在幾人之中最高,有時候李珩甚至會拿朝政與她讨論。

又一次侍寝,麗嫔吹滅蠟燭後躺在床上。

她房中如今的熏香也是草木香,李珩的心緒慢慢靜下來,但是感覺一旁的麗嫔朝他靠過來。

“怎麽了?”他嘆了口氣。

麗嫔小聲說:“去年今日,臣妾第一次侍寝,已經過去一年了。”

李珩回想了一下,麗嫔和莊妃是在去年五月末進宮的,他看中鄭同光的辦事能力才将她納入後宮。

“可是這一年來,您都沒有……”

李珩已經預料到她會問什麽了,便聽她接着說:“是臣妾哪裏做得不夠好嗎?”

他睜開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鄭如燕,她在幾人中與現在的柳如雪性情最是相像,她知書達理溫柔懂事,可是兩人如今靠得這麽近,他卻感受不到胸腔裏如那日一般的心跳。

喜歡可以是假的,但是心跳卻做不了假。

他察覺到自己的衣襟被鄭如燕拉了一下:“臣妾伺候您……好嗎?”

李珩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今日朕很累了,改日吧。”

鄭如燕低下頭,頭頂着李珩的胳膊,便不再動作。

現在連麗嫔都有些着急了,那莊妃和禧嫔還能等多久。

李珩久久不能睡去。

接下來的日子,他依舊會收到玉樓閣的消息,知道她甚是喜歡那些禮物,周尋說她試圖臨摹過那名畫,最後挂到了大廳中。

見不到人的時候容易整理心緒,不知不覺便到了八月初,一場大雨過後,衆人開始收拾東西回宮。

林太後讓盧秀去看了這段時間的起居注,皇帝倒也算得上雨露均沾,但是個個肚子都安靜得很。

“宮裏呢?”林太後在抄寫佛經,替林家祈福。

盧秀跪了下來:“安排在禦膳房的丫頭被安妃的人抓住了,安排的刺客也音訊全無。”

其實這段時間他們也一直和宮裏聯系,也知道有好幾方勢力蠢蠢欲動,但是玉樓閣的人小心翼翼,加之還有皇帝的人在,更是難以動手。

“不過魏太醫常過去看病,奴婢覺得這胎應該長久不了。”

秦丘也是一樣地擔心此事,回宮後故意在慶元殿磋磨,并請求李珩想要見見魏燭。

按照時間算,秦玉柔如今應該懷孕三個月,若再不顯懷便有些奇怪了,所以當時他們計劃得也是最多四個月便讓那胎小産。

“安妃娘娘的胎其實一直不是很穩,但勝在年輕,臣會盡心幫助娘娘。”魏燭禀完便退下了。

秦丘看向喝茶的李珩:“聽說陛下這段日子在玉樓閣扣下不少人,可否交給臣嚴查?”

這幾批人的身份倒是不斷太難查,林家人,五王爺的人,還有黔南王的人,唯有一個死侍辨不清身份。

林太後的人他倒是想先不動,于是便點了頭,推另外兩旁的人給了秦丘。

回宮後要處理的事情也不少,李珩沒有直接去玉樓閣,而是敲打了下林太後,跟她說起秦丘找他要人的事。

“那你把哀家的人交給他了?”林太後靜靜握住手上的佛珠。

李珩淡淡回道:“沒有,兒臣沒有那般糊塗。”

林太後擡眼:“你不糊塗?皇帝,哀家想知道你現在究竟在想什麽,難不成你是要把江山葬送在那個女人手裏嗎?就算你再期待皇子降世,可她那孩子,到底是留不得。”

李珩能理解林太後的顧慮和憤怒,但是他無法将所有的實情說出來。

“母後,她這胎保不住。”這是定局,起碼可以讓林太後消停一下。

林天後果然喜上眉梢:“真的?”

李珩點頭:“朕沒有讓魏燭對安妃和秦丘說實話,安妃如今身子虧損,這胎沒多少日子了。”

林太後心道,自己那藥不可能一點效果都沒有。

她放松道:“皇帝你此前為何不告訴哀家。”

李珩淡道:“這宮裏到處都是秦相的人,您能保證您的身邊一定沒有?”

林太後幽幽道:“這秦丘老狐貍,可真是難除啊。”

李珩離開了明德宮,前幾日下雨留下的水漬在青石板上留存着,他看見那水中自己的面容,似乎面對誰的時候都是假的。

日子又過去了幾日,他依舊沒去後宮,只是賜了不少東西給康善宮和玉樓閣,以昭示對兩位沒去後宮嫔妃分愧疚。

一晃就是中秋宴,秦玉柔終于忍不下去了,讓真兒去慶元殿尋一下皇帝。

這皇帝再不來,她該如何是好。

“高公公,請您務必跟陛下說一聲,我家娘娘身體不舒服,想要見一面陛下。”真兒在慶元殿外請求高鴻。

高鴻也納悶了,皇帝怎麽回宮後都不去玉樓閣了,就算是國事再重,都不該不重皇嗣。

“這不是安妃姐姐宮中的宮女嗎,是不是姐姐的胎有問題了?”禧嫔依舊穿着珠光寶氣的華服,真兒看見阿琉手上捧着湯羹,這是又來送湯了。

面對這等陰陽怪氣,真兒只是恭敬行禮:“回禧嫔娘娘,安妃娘娘雖偶有不适,但母子皆康健得很。”

禧嫔回宮後也打聽過了,聽說玉樓閣這段日子躲了不少明槍暗箭,秦玉柔倒是命大。他們蘇家本也想摻一腳,但是她爹說陛下心裏有數。

李珩聽見門口有聲音,便放下筆休息,開門便看見禧嫔和真兒站在門外。

他私心裏對蘇家留了一份偏袒,讓他舅父不要輕舉妄動,不然他不一定能從秦家手上保住蘇家。

見李珩露面,蘇绮忙走上前去行禮:“陛下,最近聽說您總是批奏折到半夜,臣妾親手煮了桂圓芡實粥,您趁熱喝一點。”

高鴻接過來,用銀針試過之後交給李珩,李珩一口作氣喝完。

他又看向真兒:“何事?”

真兒上前回道:“陛下,娘娘想要見您。”

禧嫔狠狠剜了眼真兒,聽到李珩答道:“朕手上還有奏折要批,若是胎上的問題你去喊魏燭。”

禧嫔看着好戲,樂從心生,沒想到李珩接着點到自己:“禧嫔還有其他事?朕政務繁忙,無要緊事情便回去罷。”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回了屋。

禧嫔倒沒有被趕走的委屈,因為安妃一樣吃了閉門羹。懷了龍胎又怎樣,沒有寵愛到底大家都是一樣的。

李珩回屋之後寫了封信,他将信綁在白鴿腿上。

這幾白鴿近段時間一直在周尋與他手中輾轉,一被放開就飛往玉樓閣。只不過周尋見到鴿子的時候納悶得很,怎麽皇帝都回宮了,還要飛鴿傳信。

周尋解下鴿子腿上綁的信,便去了內院,交給秦玉柔:“娘娘,有陛下的信。”

秦玉柔展開一看,是皇帝問她有何事。

她趕緊跑回屋裏回信。

還能有什麽事,中秋宴上難道要她要上場演孕婦嗎,她如今勉強能夠瞞過這玉樓閣裏的人,但是出去可不一定能瞞住其他人。

況且這種宴會都是是非之地,萬一被人在茶水和飯菜裏投點東西,她可不是自己死了就算了,到時候假使有人發現她還沒懷孕,那就直接會被冠上欺君之罪。

“商議腹中之胎。”秦玉柔寫完,将信交給周尋。

白鴿剛被喂了兩粒玉米,又匆匆飛回慶元殿。

李珩看到信,大約知道秦玉柔是在為中秋宴發愁。

“明日。”李珩寫完,原本想要折起來,又重新舒展開,加了一行字。

秦玉柔看完信後開開心心地開始在紙上畫鴿子,她這胎八成不用熬到中秋宴。

真兒這才從外面匆匆回來,嘆道:“娘娘,陛下忙着,不過來。”

秦玉柔認真描着鴿子的尾羽,高深莫測地說道:“碰到禧嫔了吧。”

真兒趴在桌上,驚訝地看着秦玉柔:“娘娘怎麽知道的?”

只見秦玉柔沾墨後繼續落筆:“你家娘娘能掐會算,你這才知道啊?”

她們雖然在肅州的時候學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但是算命确實沒有學過,真兒噘着嘴:“娘娘是逗奴婢的吧,不過您猜得準,奴婢确實碰上了,她還咒您身子不好呢。”

秦玉柔煞有介事地摸着自己的肚子:“這回倒是能讓禧嫔高興一回。”

“可是陛下眼下不來,這該如何是好。”真兒沮喪道。

秦玉柔停筆,拿左手随便一掐,做了個手勢後朝真兒說道:“陛下明日便會來。”

真兒才不信她這套,找了凳子坐下來看話本。

要不是秦玉柔讓她去傳信,她最近都是寸步不離秦玉柔,她忽然想到:“娘娘,您當時放下學武是個錯誤,要不然您再拾起來吧,多少能夠防身。”

經歷了之前的幾次刺殺,秦玉柔也确實覺得有必要,而且除了有必要,學武還可以豐富她枯燥的生活。

“你說的有道理,過段日子我便跟着你學。”

李珩在第二日的傍晚果然來了,真兒吃驚地看向秦玉柔,秦玉柔一副“我說得沒錯吧”的表情看着她。

“眉來眼去什麽呢?”李珩讓高鴻放下奏折後便去外面侯着,無需伺候。

秦玉柔直接笑出聲來,李珩讓真兒說。

真兒恍惚着:“娘娘昨日不僅算到奴婢碰到了禧嫔娘娘,還算到您今日會來,奴婢不信,如今……不過娘娘您何時學了蔔卦?”

聽到這話秦玉柔更是止不住笑了,李珩方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他給秦玉柔的信上還寫了前因後果,說禧嫔遇到真兒來請他,他現在不方便去玉樓閣。

他若是這邊說了不去轉頭又去了,便會讓禧嫔更嫉恨秦玉柔,所以他雖知道秦玉柔遣人來的用意,也沒有過來。

但是沒想到秦玉柔竟然用這信上所說裝神弄鬼。

“就這麽好笑?”李珩也讓真兒先出去。

秦玉柔終于正經起來,咬下一口蘋果道:“陛下,這胎該落地了。”

不過這胎落在何處也是一個問題,她詢問道:“周統領那抓的人都能打兩桌葉子牌了吧,陛下您覺得讓誰背鍋好些呢?”

她自己也淺查了下這些人的底細,大約可以分成前朝和後宮的人,而前朝的人裏有個不同尋常的人,那便是黔南王。

這位先帝劉皇貴妃的皇子,現皇帝的二皇兄,盤踞在南方,倒是沒聽他爹怎麽提起過,難不成也跟她家有過節?

南方擴軍似乎是這位王爺的手筆,擴軍……那應該是在暗地謀劃着什麽事情。

“這是你想出來的法子,你有什麽意見?”李珩将選擇權交給秦玉柔。

秦玉柔嚼着蘋果唇齒留香:“當然是誰對江山社稷影響最大就除誰,秦家人除外。”

李珩笑着問:“不換個妃子,比如德妃或者莊妃?”

林太後比較難動,但是将德妃的位份褫奪了倒很容易辦到。

他雖然沒有将林太後的人交給秦丘,但是對于林家的野心,他不是沒有警惕。

“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秦家女格局大,沒那麽目光狹隘,要不是五王爺勢力大,換他來也是可以的。您選個吧,臣妾相信臣妾的爹有那本事。”

秦玉柔一直知道他爹早就看不慣五王爺了,手裏也攥了不少關于他有意謀反的罪證,這皇帝要是真想對付五王爺,兩人聯手說不定能把朝內這個最大的毒瘤拔除。

李珩贊賞地看了眼秦玉柔:“你和你爹很不一樣。”

秦玉柔笑道:“您是說臣妾沒有野心是吧,臣妾确實膽子小。”

李珩搖搖頭:“有些人利己,有些人利他人,你是後一種。”

秦玉柔連忙擺手:“您可別這麽說,臣妾充其量是在您面前先賣個人情,往後呢,若是臣妾家裏真出了什麽事,希望您念着臣妾些好。”

“你的好?”李珩譏笑道。

秦玉柔挺直腰板:“剛剛您還誇臣妾,臣妾有很多好,比如為您分憂,而且這可不是第一回 了。”

不過是說了幾句話,籠罩在李珩頭上的陰雲散了大半。他原本以為兩人見面會尴尬也會生疏,但似乎都沒有。

或許同這女人在一起,随便聽聽不走心反而舒服得多。

“那就說臣妾之前身上被刺客刺傷,傷口有毒,毒發怎麽樣?”秦玉柔建議道。

李珩說:“你是準備在身上戳個口子嗎?”

秦玉柔回道:“雖然疼了點,但是若有必要,臣妾覺得可以忍。”

“刺傷會留疤,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莫要做這些傷害身體的事情。再說你若當時受傷了,嚴萍等人也會知道,不會現在才毒發。”李珩不贊同,道:“毒藥就行,他們人都在我們手上了,辯解不了。”

秦玉柔一聳肩,她就說吧,愈加之罪何患無辭:“那您準備對付誰?”

李珩沒有打算瞞着她:“手伸得最遠那個,黔南王”

當晚皇帝留宿,夜間恰逢下雨,屋內連空氣都是潮濕粘稠的。

秦玉柔渾身不舒服,加上悶熱,感覺皮膚似乎與床黏在了一起,翻來覆去得睡不着。

身邊好久沒有這麽吵鬧了,李珩突然有些不适應。

“老實睡覺。”他命令道。

秦玉柔躺平,哀怨道:“臣妾覺得自己被泡在熱水裏,喘不過氣來。”

便聽那人一如既往說:“寝不語。”

秦玉柔往他那邊側了側臉,窗外一道閃電下來,照亮屋內,秦玉柔發現李珩也睜着眼。

“啊,您也沒睡着啊。”雷聲應聲而落。

李珩眨了眨眼:“雨太吵了。”

秦玉柔覺得李珩是嫌棄她吵。

“臣妾不信其他姐妹在睡覺前一句話都不說,什麽也不做的。”反正禧嫔和莊妃肯定會說,說不定還會十分主動。

李珩嘆氣:“你是其中翹楚。”

不可能,她這種老實本分的人怎麽會是翹楚,她可不能認下這種說法:“可是臣妾與她們也不同吧,臣妾……只是廢話多點。”

她腦子裏已經能夠想到其他人在床上是怎麽慢聲細語讨好李珩的畫面了,啧啧啧,簡直羞得她一身雞皮疙瘩。

不過皇帝能在這種虎口下還能“守身如玉”,真是個堅定之人。

“廢話确實很多。”她聽到李珩如此評價道,見他似乎翻了個身。

又一道閃電照亮天空,秦玉柔看見兩人已經臉對着臉,她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或許是因為皇帝身子麻了換個動作。

“那臣妾再廢話一句。”雷聲落下,秦玉柔見李珩沒有打斷她便繼續說道:“陛下晚安。”

秦玉柔合上眼,沒有聽到李珩的回應,便催促道:“陛下您應該說‘你也晚安’。”

李珩說道:“你剛剛說了兩句。”

秦玉柔洩氣,嘆口氣之後自個翻了個身,她其實不喜歡左卧而眠,但是這人太沒情趣了。

過了會,當她以為李珩可能已經睡着的時候,終于聽到了想聽的話。

“你也晚安。”

秦玉柔第二天順利與真兒還有魏燭演了一場見紅落胎的戲,把嚴萍吓得手忙腳亂。

“昨晚還好好的,怎麽會,怎麽就這樣了。”嚴萍看着端出來的一盆血水,還好有玉竹等人扶着,不然就要癱到地上。

秦玉柔也不忍衆人如此傷心,但是現下最重要的還是要演好這場戲。

李珩也聞訊匆匆趕來,她拿出了十足的演技,在嚴萍和其他人面前扮演深情:“陛下,孩子,我們的孩子沒了。”

她狠狠地在被子裏捏自己的大腿,好不容易眼角噙起了淚花。

李珩別開眼坐在床邊,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魏燭出列說是茶水中被下了藥物,周尋說下毒的人已經緝拿。

“請陛下徹查此事!”嚴萍跪了下去,玉樓閣的其餘人也跟着跪下,一起請求。

秦玉柔攥緊李珩的手,掙紮着坐起來,虛弱地說道:“是臣妾沒用,沒有保住陛下的第一個皇子,臣妾心裏難受,求陛下一定不要姑息。”

“臣妾,對不住您。”也不知道怎麽做到的,秦玉柔的頭發黏在臉頰兩側,仿佛被汗浸濕過一般。

李珩扶住她,若不是知道她肚子裏根本沒有孩子,還真能被她騙到。

當他以為這就結束的時候,秦玉柔一歪頭就躺進他的懷裏,虛若無骨地暈了過去。

他本以為她仍舊在演戲,但是晃了幾下之後絲毫沒有反應,那手虛握着,仿佛脫力一般。

真兒忙上前去:“娘娘?”

“魏燭!”李珩也慌了神,怎麽演着演着真昏過去了。

魏燭走過來的時候詫異地看了一眼李珩,告訴他沒事。

李珩這才從渾身冰涼裏緩過來,秦玉柔事先沒有同他商量這些,他還以為她是真喝了毒藥下去。畢竟這女人為了不去請安都可以讓自己上吐下瀉起疹子,什麽狠招她不敢用。

後來他才知道,秦玉柔事先喝了一點混着蒙汗藥的茶,這樣她就能大白天的昏睡過去幾個時辰,做到萬無一失。

床上的人醒來後看見皇帝還在,小聲問成功了沒。

李珩在簾後問:“謀劃要暈倒這事,怎麽沒有提過?”

“歐,這個啊,真兒也不知道,為了效果逼真嘛。”秦玉柔俏皮一笑。

算計算計,真不知道這女人什麽時候是真的。還有,難道真兒也不知道就公平了,之前說得好聽,說他們是同盟,結果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

“呵。”他活該被吓到,以後絕對不會再信。

秦丘向宮裏遞了牌子匆匆而來,到了慶元殿後直接面見皇帝。

“陛下,安妃娘娘眼下如何?”

後宮有規定,哪怕是妃嫔的父親也不能過去,他雖得了消息知道是因毒藥落得胎,也知道沒有傷及性命,但還是心中憂慮。

“安妃服藥之後已經睡過去了,朕晚上會再去看她。”

秦丘恭敬行禮:“陛下可已經調查清楚了?”

“是黔南王,人已經抓住了,還留着活口。”他之前并沒有把所有刺客交到秦丘手上,便是在這個環節上要用,“朕這二皇兄,就算是距華京幾千裏遠也惦記着皇位啊。”

他負手而立,眼下狠厲:“秦相,朕想與您聯手,不只為了安妃,也為了大昭。”

秦丘也不是只聽片面之詞就可做決斷,畢竟皇帝也有讓孩子落胎的嫌疑,于是遞信到玉樓閣,讓秦玉柔醒來之後給他回信。

但不知為何,想起秦玉柔過誕辰之前兩人的交談,他又覺得皇帝對自己的女兒應是有些上心的。

秦玉柔在寫給秦丘的回信中肯定了李珩的說法,并加了一把火,說自己身子前期有虧也是因為黔南王的人。

反正林太後那邊死無罪證,還不如全都讓一個人扛了,好讓他死得更快些。

安妃小産的事情立刻轟動前朝和後宮,各宮的補品紛紛送來,假惺惺的林太後還來了一趟,跟她說來日方長。

中秋宴被一層風雨欲來的氣息籠罩着,聽說黔南王半路折返而歸,只派了使者來,大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架勢。

中秋一過,派往黔南的欽差被流寇襲擊,明眼人都覺得要有一番動蕩,果不其然,缇慕國王被殺,缇慕改朝換代,秦相承上黔南王與缇慕勾結的罪證,在黔南王剛要起兵造反的時候被鎮南王領兵一舉圍剿。

秋天總是很短暫,秦玉柔每日在玉樓閣扮演着小産的安妃,基本是閉門謝客的狀态,不知道是不是補品吃多得緣故,身材也開始豐腴起來。

皇帝這段時間都沒怎麽踏入後宮,忙得焦頭爛額。

秦玉柔還聽說林太後又要以皇帝沒有子嗣為由繼續選妃,這當皇帝可真是件苦差事。

今日李珩來到她宮中,明明邊境大患已經鎮壓下去,但瞧着還是有些郁郁寡歡,人也安靜地過分,一開始秦玉柔還以為他因為此事苦惱,結果快到晚膳的時候,皇帝竟然主動邀她喝酒。

“今日是什麽日子,陛下怎會邀臣妾喝酒?”秦玉柔有些疑惑。

李珩淡淡道:“今日是先太子的忌日。”

她瞬間啞了聲,這事怎麽說呢,人家應該心裏難受着呢,這種時候在拒絕的話就實在太不會做人了。

可是這先太子的死,與她秦家有千絲萬縷的關系,皇帝來找她喝酒,怕不是要問些什麽。

她心裏瘋狂咆哮,殺驢卸磨都不帶這麽快的,她還想享受小産假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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