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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出站時,雨淅淅瀝瀝的,不見有轉小的趨勢。
家中有兩把傘,沒必要再買,蔣暢嘆了口氣,叫了輛網約車。
為省租金,又圖有個安靜舒适的環境,所租住的房子較為僻遠,過了晚高峰,即使下着雨,路上也不很堵。
司機放着音樂,似也不想同乘客唠嗑聊天,消磨路途之無聊,反倒合了蔣暢的意。
天知道,她最怕熱情自來熟,不停攀談的司機。
這陣子,幾乎天天加班,本該五點下班,被各種事情拖到六七點,這會兒,天已黑透了。
蔣暢偏頭向窗外看去。
路邊栽種的景觀樹被風雨打得微微搖晃,路燈的光照不穿樹葉縫隙,路面暗影重重。
城市的霓虹映着天空,形成一種“色彩斑斓的黑”的即視感。
雨腳細密,将玻璃當成織布,在上面織出繁複,奇異的圖案。
這樣的風景,催生了她的困意。
車停在樓下,蔣暢不為自己遮雨,反而用手遮住花,小跑着進樓道。
家——一個租住的小房子,或許不足以得到如此溫情的稱呼,但對于在宿城漂泊的蔣暢,恰如其分——在8樓,她覺得寓意頗好,也是當初同意押一付三的原因之一。
蔣暢找來一個空玻璃花瓶,加水,修剪了下花枝,放進去。
她拍了張照,上傳微博:祝你們開心[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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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經營幾年的一個號,用來發一些日常和設計作品,幾萬粉絲,平時互動的人不多,但基本都眼熟。
@達芬不好奇:醬醬也開心哦。
@花開十裏:好巧喔,今天我也買了一束花,漂亮的東西的确會令人開心~
簡單回複幾條評論,蔣暢開始準備晚飯。
荞麥面,幾片生菜,一勺午餐肉,一個雞蛋,加點料汁和醬,美味與否且不論,好歹衛生、頂飽,就這樣糊弄一餐。
習慣在吃飯時支起平板,看看劇或綜藝,飯似乎也更香些。
正到精彩處,屏幕上方彈出來自胡蕙的微信消息。
她說,下周六宿城有一場live,是她喜歡的歌手,希望蔣暢陪她去。
一個小衆的歌手,蔣暢倒聽過她幾首歌,恰逢前幾日發了工資,便答應了。
胡蕙是蔣暢的老鄉,來宿城後才認識,不到兩年,交情已深。
大概是因為,人在異鄉,彼此同出一地的淵源,天然産生一種熟悉感。
福狒狒:我們先去吃飯,怎麽樣?
大醬炖大腸:好啊,吃什麽?
福狒狒:就這家怎麽樣?離那家live house也不太遠。
她引用幾日前,蔣暢分享給她的一家連鎖店即将營業的開業活動。
福狒狒:每回看你的網名,都會有一股味道撲面而來,沖得我想哕。
胡蕙不是第一次吐槽了。
她十分厭惡大腸的口感和氣味,奈何蔣暢喜歡吃,這是兩人之間一個不可調和的矛盾。
這個微信名的來源不單是如此。
蔣暢的微博ID叫锵锵嗆嗆将将,一開始有人叫她将将,後來又變成醬醬,一直沿用到今天。
她們約定好碰面時間,蔣暢開電腦清稿子。
蔣暢畢業于普通的本科院校,學的漢語言文學專業,因不勤于學習,閑暇時間多,自學了設計。起初,做圖是為愛發電,漸漸有人主動上門約稿,以此賺取少量零花錢。
母親不知道這件事,也不知道她有存款,勸她放棄宿城的工作,不是怕她餓死,而是覺得她沒餘錢貼補家裏。
之前有幾個月,蔣暢辭職後賦閑在家,靠的就是存款和偶爾接稿過活。
後來實在擔心難以為繼,故而找了目前的工作。
告訴給家裏,便是“月薪四千,扣除生活費,一毛不剩”。
傳到親戚耳裏,丢臉歸丢臉,反正人不在老家,總好過母親理所應當地提出,借錢給哥哥新家裝修。
蔣暢有個哥哥,大她五歲,在她讀大學時結婚,今年四月,他老婆剛生下二胎。
母親意味深長地與蔣暢說過數次:你哥哥如今壓力大,過得不容易,又還房貸,又養孩子。
意圖昭然若揭。
無非希望她多賺些錢,替她哥分擔。
還記得,尚讀大二時,蔣暢有過考研的想法,她哥蔣磊說,書有什麽好讀的,早點出去打工得了。
她冷眼以待,不作聲。
最後沒讀,不是屈服聽從,只是想早點獨立出去。
而不願回老家,寧肯接受宿城的生活高壓,是帶着逃避的心思。
不知道能躲多久,但日子這麽一天天消磨下去,也許能磨掉母親對她的期待。
清完一套稿,已過零點。
蔣暢困極,倒頭就睡,周公卻未如期而至。
她朋友圈的背景圖,用的是簡媜的一句話:人生跟天氣一樣,雨天打傘,晴天遮陽,我吃飽睡倒,明天再說。
但入睡于現代人而言,有時可能如沒傘而淋濕渾身一般難受。
沒有月的夜晚,她躺在床上,像陰暗潮濕的角落,空白的紙頁生了黴斑,逐漸腐爛。
蔣暢艱難地翻了個身,習慣性地去摸手機。
其實沒什麽可看的,她的社交圈很小,更不會有人三更半夜來找她。
群處守嘴,獨處守心,多年來,她習慣獨處的寂寞,社交消耗掉能量後,自己待在無人打擾的空間,無論白天黑夜,她會像扁縮的饅頭緩慢蓬松。
她并不失落,想的是,再上一天班,就到周末了。
蔣暢在一家小公司做網站編輯,手底下管着一些官方賬號和網站,但實際上幹的活很雜,用網上的話說,領着三千的工資,操着三萬的心。
這周六,本以為能好好休息,結果得到老板的臨時通知,需要去鄰市出個短差,當天去,當天回。
早上,老板開車來接蔣暢,同行的還有一個女同事,她坐在副駕,蔣暢便自覺去了後座。
他們公司在宿城設立三個辦公地點,蔣暢所在的,人少,平時坐班的只有十來號人,歸這位姓馮的老板管。
老板年紀不大,三十出頭的樣子,對員工們挺好。
老板回頭問:“小蔣,吃早餐了嗎?”
“吃了的。”
蔣暢還帶了面包和牛奶,以免沒空吃飯而餓肚子。
“你暈車嗎?如果暈車的話,可以開窗透氣,這裏還有暈車藥,嗯,我還買了點酸梅含片。”
“謝謝老板,我沒關系。”
必須得承認,老板有非一般的貼心。難怪在公司女同事之間,他的口碑好得不行。
車往城郊開。
天色原本灰蒙一片,漸漸的,天邊有一道光破雲而出。看起來,今天會是個大晴天。
不知出了什麽事,一排車堵在高速收費站入口處,還有人下車察看情況。
就這麽一會兒等待的功夫,老板伸手摸出煙盒,剛抽出一根,想到車裏兩位女士,又丢回原處。
女同事陳婷主動同蔣暢聊起天:“你怎麽不搬到離公司近一點的地方?方便通勤呀。”
“搬家太麻煩了,那邊房租也貴些。”
“找人合租呢?共攤下來,應該差不多吧?”
蔣暢淺淺一笑,她長得不算漂亮,笑起來時,一雙杏眼倒是明亮清澈,看着舒服,她說:“我比較想獨居。”
“比較”,只是委婉地表達,她反感合租的意願。
陳婷聽出來了,不再延續這個話題。
蔣暢是個邊界感很強的人,很少與同事提及私事,也去過問他們,像松樹林裏長的竹子,兀自挺拔且孤傲着。
陳婷轉頭想看什麽時候疏通,卻發現後面的車開始轉彎,換另一方通道。
“老板,”陳婷直接提了,“咱們也換吧,別在這幹等了。”
比起蔣暢,陳婷跟老板更熟稔些,交流起來,沒有上下級的隔閡感。
正說着,前面一臺車亮起倒車燈,逼得他們也往後退。
那是一輛黑色吉普牧馬人,車型霸道硬朗,市裏似乎少有人開這款車。
老板打方向盤,拐彎插縫換道,與牧馬人車身交錯時,蔣暢随意瞥去一眼,然後定住了。
對方副駕的車窗半降,露出一個男人的側臉。
他低頭看手機,右耳戴着藍牙耳機,嘴巴微動,在說着什麽。
男人仍是一件格子衫作外套,款式顏色不同。
太陽不知何時出來了,世界陡然大亮,夢境般的不真實,一層薄光打在他的上颌骨處,刺得他微微眯起眼,随意伸手擋了下。
如果以“是否記得昨天吃的什麽菜”來評斷記性的好壞,她不算太好,甚至可以說,在大學畢業,或者高中畢業之後,她的記憶力就直線下降了。
但奇怪的是,不久前,僅僅一面的印象,此時竟迅速浮現在腦海中。
她認出他來了。
是送她花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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