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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六章
等了好一會兒,陸續有人從店裏出來,才騰出大桌,給蔣暢一行人。
隔着窗玻璃,看到昏黃的路燈在雨幕裏變得朦胧。
果然是下雨了。
菜端上來,一行人已是饑腸辘辘。
臨下筷,有個同事說:“哎,要拍照的快點拍,餓死啦。”
蔣暢選了幾張照片,上傳朋友圈,将手機擱到一旁,專心吃起飯來。
點的是宿城本地特色菜,蔣暢雖是鄰省人,但兩省口味相差不小,剛來宿城能吃個新鮮,後面就不大吃得慣。
幸好,她天生好養活,适應能力強,吃東西不挑,久了也漸漸接受了。
下班後,沒人想聊工作,聊來聊去,又聊到感情。
“話說一直不知道,小蔣,你有男朋友嗎?”
蔣暢擡頭,搖頭,“沒有。”
“你要是想找,我們可以給你推薦推薦,保準條件不差。”
宿城是一座奮鬥的城市,年輕人普遍的戀愛晚,結婚晚,甚至不婚,一是忙得沒空,二是生怕被此耽誤,影響事業。
蔣暢沒有參與內卷的意思,但仍以這個理由回絕了:“暫時不打算,想專注于工作。”
老板說:“小蔣啊,你工作能力确實不錯,就是太佛了。他們寫稿寫得多的,光寫稿就能拿三四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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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是底薪,公司有一些記者經常跑外勤,月薪翻了幾番,甚至不稀罕這個底薪。
蔣暢腹诽:給她安排那麽多審稿等雜活,她哪有空寫。
再者,每次審的稿,都是ChatGPT之類的AI程序寫的,亂七八糟,瞎耽誤她的功夫。
明面上,她又不敢這麽說,只好讪讪地一笑,“之後努力,争取多掙點。”
心裏盼望他們轉移話題,別繞着她一個人展開了。
陳婷适時地說:“這家店确實不錯哈,錢哥,還得是跟着你這種老宿城人來。”
蔣暢松了口氣,感覺渾身的壓力也沒了。
……好吧,她還是更喜歡跟熟悉的人待在一起,同事就只是同事而已。
吃到一半,蔣暢拿起手機。
那條朋友圈她沒屏蔽誰,底下多了幾排贊,她翻了下,有卻青。
卻青還評論了句:那家店呀?看着不錯,求推薦。
蔣暢敲字回複她,告訴她地址和店名。
趙兟現在正在“人間”裏,今天他沒那麽忙,一個人待在工作室寫詞,收到了卻青的消息。
青青子衿:哎,這不就在你工作室附近嘛。
後面附帶截圖。
趙兟待在宿城很多年了,別的不說,他方向感很好,熟知一些有名的店的地理位置。
看到餐具上的logo,他就能準确聯想起,從門口出去,該怎麽走,走多久,可以到達她所在之地。
趙兟回了個問號。
ZS:然後呢?
青青子衿:然後,希望你下次請我吃飯,就吃這家。
ZS:你倒是理直氣壯。
回完沒再管手機。
今夜的雨下得靜谧,不大,也無風,過了一會兒,雨漸漸小了,變成細密的雨絲。
趙兟推門出去,感受到一陣悶熱。
路面未積起水,鞋底踩上去,濺不起水花。
這條道旁的燈不甚亮,趙兟鎖了門,執了把黑傘,搭上他一身深色的衣服,如一道暗影,就這麽走進更明亮處。
離得最近的,只有那一個站口。
蔣暢如果要回家,勢必得去那兒。
趙兟垂眸看了眼時間,八點剛過,距離那條朋友圈發布,不到一個小時。
大概尚未結束。
他想,他應該當面同她講清楚。
那天的話說得不清不楚,事後回想,屬實不禮貌,像是刻意吊着她似的。
他一直等到雨徹底停下。
地上的水被熱氣一蒸騰,更悶了。
馬路上車流密集,舊樓與樹遮擋住實現,望也望不遠,給人心理上的悶感。
視線下移,看到路那端,蔣暢和一個女人走來。
也許是沒意識到雨停,仍撐着傘,随後又從路人的狀态判斷出來,收起了傘。
蔣暢今天穿得很素,不單指顏色,還有款式,白色上衣搭米色長褲,都是垂直感很強、輕薄的料子。
在這個潮濕的夜晚,人也多了虛無感。
兩人說着話,在笑着,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趙兟。
他也沒有試圖去吸引她的注意。
蔣暢走近了,才看見他,怔愣:“哎……你……”
趙兟說:“現在方便嗎?借一步說話。”
陳婷很有眼力見,說:“那小蔣,我先走了,明天見。”
“再見。”
蔣暢勾了勾肩上的包袋,兩只手抓握着傘柄,他未開口,就默默地跟着,循着街道一直往前走。
葉尖上的雨珠受重力低落,偶然砸中她,她驚呼出聲。
趙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回頭關心道:“怎麽了?”
“沒事,被雨滴到了。”
趙兟于是打起傘,遮在她頭頂。
蔣暢抿抿唇,前日撕破的唇皮帶來了惡果,唇上痛癢,又忍不住去抿,惡性循環。
好處是,喚回她的神志。
他是在等她嗎?
他要說什麽?
到一座天橋上,趙兟才移開傘,這下沒有無端的雨珠冒犯她了。
地方高,視野開闊,适合俯瞰整條街面,有種不一樣的感覺。這邊看,是車來,那邊眺,是車去,仿佛一條奔流不息的江河。
然而被車聲包圍,浪漫值也要直跌一個檔次。
蔣暢聽到趙兟的聲音,被過濾了一層般,傳入耳中:“和同事聚餐?”
她“嗯”了聲,“原來你今天在工作室啊。”
趙兟好像又不太知道該怎麽提了。
直白或委婉,不過就是有無将刀包裝的區別,捅出去時,刃到底是一樣傷人的。
說他們有緣認識,但只能當朋友,希望她不要生出別的意思?
說他這個人,實際冷漠淡薄,一切只為自己,所展示出來的,不過是假象?
話到喉間,像卡住一大根魚刺,上不去,下不來。
過往拒絕人,其實費不了什麽心思。尤其是剛過十八歲那會兒,一句“此路不通,你再另找吧”,直接在人家的表白出口前,就堵回去。
當時,他是只拔去半身刺的刺猬,為了捍衛尊嚴,更堅硬地針對這個世界。
不去考慮,會不會傷害女孩子的心。
現在過了三十,他有了更成熟的一套體系,去拒絕外界的示好。
是他一時疏忽了,誤以為蔣暢沒有攻擊性,放任她進入他的領地範圍內,現在,他想驅逐她,卻要擔心,怎樣才傷不到她。
倒是蔣暢先開口:“這裏的夜景,還挺漂亮的。”
她的手搭在欄杆上,“要真正的欣賞景色,人往往要退到景色外,人生很多事情都是這樣。”
趙兟說:“圍城理論。”
蔣暢笑笑,繼續說:“靠近了,它們就祛魅了,久了,甚至會厭煩,想要更換新的範式,不過我不太喜歡,變化就意味着重新适應,我是個習慣偷懶擺爛的人。我覺得,現在我們的相處模式就挺好的。你覺得呢?”
趙兟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下,半晌,低低地“嗯”了聲,又補充一句:“作為朋友的話,我想,我應該不會太差勁。”
蔣暢說:“嗯,我也覺得。你是個很好的人。”
兩人就像達成某款條約,最後的告別成了蓋戳簽字。
蔣暢想起一件事,說:“你之前說的,帶我吃東西,還作數嗎?”
趙兟颔首,“作數的。”
“那就好,”她笑起來,“我可是記着的。”
天公不識相,擾人的雨又沒完沒了地落下來。
原本,自古以來,這種天氣下,就多容易發生離別傷愁的故事情節。他們只是稀疏平常地說了句下次再約。
蔣暢重新打傘,先走下天橋。
進地鐵站後,衣服布料不免被雨絲打濕,她疊起傘,單手跟胡蕙說:好了,暗戀對象被我整成朋友了。是我先說的。
福狒狒:你怎麽想得出的?
大醬炖大腸:算了呗,再說,往好點的方向想,在宿城多擁有一個朋友,也很不錯。
福狒狒:……你也是,牛逼。
大醬炖大腸:我既然喜歡得上,我就放棄得下。
這個世上,最了解她的,是她自己。
她從來不會對某人,某事執念過深,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高三上學期的一次月考,蔣暢考得史無前例的差,她哭了一場,老師甚至不敢說她;大學期間,蔣磊提出讓她自己申請助學貸款,再自己還,她心情壓抑至極,還是走出來了。
即便不同人的痛苦無法比較,她還是會以“人生還不算最糟糕”來寬慰自己。
退一步海闊天空,換一個半球同樣豔陽高照,生活不會一直多雨。
那麽,失戀這件小事,她也可以很快消化掉。
比如,她可以再點杯奶茶,點幾串炸串,慶祝她的病好了,慶祝發工資,也慶祝開啓一段新的友誼。
留在原地的趙兟,手心裏躺着一只鑰匙扣。
蔣暢說,是餐廳耽誤了收拾,讓他們等了很久,補償給他們的小贈品,一人一個。
一個樹脂所制的白色小狗。
他還沒有完全從剛才的對話中回過神。
像魚刺已經服醋軟化,被吞下去了,然而留下的刺傷,讓他吞咽口水時,喉頭有種說不上來的澀痛感。
是蔣暢強制為他灌的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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