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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宿城有多所大大小小的美術館, 有的是免費對公衆開放的,有的需付門票。
趙兟帶蔣暢來的這一家,是一所私人美術館, 它背靠一家集團, 所展出的作品種類繁雜。
有位負責人來迎接趙兟,客氣地喊:“趙總。”
趙兟和他握一握手,告知對方, 蔣暢是他的朋友,對方便要求自己的助理陪她逛, 她連忙擺手拒絕。
其實, 蔣暢之前聽別人這般叫他,關于他多麽有錢有勢,她沒有太強烈的實感, 八成原因在于,他身上沒半點架子。
這一刻, 突然覺得, 他的确很了不起。
對方負責人為了蔣暢更好的體驗感,極力推薦助理陪同。
那是個姑娘,看着同蔣暢差不多大年紀, 一身幹練的職場裝,氣質便成熟不少。
她說,叫她小黎就好。
周末, 館內人不少。
小黎偶爾輕聲附上一兩句講解,比如這件作品的獨特技巧, 那件的獲獎歷史。
蔣暢聽得似懂非懂。
這座美術館建得不小, 分三層,每層各有兩三個展廳, 設計得也非常具有藝術感。
小黎說,這些是趙兟投資工作室裏那些學生的作品,他們有的剛畢業沒多久,有的還在讀研,但非常具有商業潛力。
蔣暢問她:“你也認識趙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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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黎說:“趙總跟我們老板認識一兩年了,來往不算多吧,我認識趙總,趙總不見得記得我呢。”
蔣暢問:“那你覺得,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小黎笑容合宜得體,“背後論趙總的是與非,不太好。”
蔣暢說:“我只是比較想知道,我認識的他,和別人認識的,有什麽區別。”
她目光往下,俯瞰樓下的風景。
大廳裏,趙兟和人坐在一方沙發上,聊着什麽。
小黎思忖片刻,說:“我們老板對他的評價不錯,說他是一個眼光犀利的投資者,但稱不上一個野心家。”
蔣暢轉過頭,“為什麽?”
“因為他的目标就是能賺就行。不過,趙總确實少有虧損的情況。”小黎又笑了笑,“但高風險高回報,誰不希望錢投進去,有十數倍的收益呢。”
蔣暢大概懂了。
“我個人來看,趙總是極優秀的了。畢竟麽,男人多是四條腿的□□,趙總得是一只眉清目秀的妙蛙種子了。”
蔣暢被逗得笑出聲。
小黎說:“蔣小姐,您可千萬別叫趙總和我老板知道。”
“好,放心。”
從美術館出來,趙兟低頭看了下時間,說:“你急着回家嗎?不急的話,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蔣暢倒是好奇:“去哪兒?”
他答:“一個你應該會喜歡的地方。”
趙兟驅車,周圍高樓越發稀疏,這是往郊區開了。
蔣暢說:“趙總,別費心思綁架我了,我家沒錢贖我。”
他手閑适地搭在方向盤上,聽罷,輕輕地瞟她一眼,“不,我綁架了一場日落給你欣賞。”
地方很快就到了。
趙兟将車泊在路邊,領着蔣暢一路蜿蜒,走到河岸邊。
她知道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七月的風,低低地徘徊着,靠近上游一點的江,比市中心的更清澈,波光粼粼的。岸邊種着一片桦樹,直而高,自有直沖雲霄般的氣勢。
不遠處,架着一座鋼索橋,再遠,是一川平坦,農田繁茂,間有一棟棟自建樓,白牆紅瓦。
最色彩濃烈的,是天邊漸漸顯出的晚霞。
藍、紫、紅、橙、粉,幾樣飽和的顏色融在一起,似天公的信手塗鴉,然而卻能給世人帶來震撼。
與其說他綁架了一場日落,不如說她為日落所綁架。
蔣暢看得走不動道了,眼看着顏色變幻,再一點點暗下來。
直到盛宴終落幕。
回程的路上,蔣暢問:“你開車帶我來這麽遠的地方,就是看日落?”
“是啊,”趙兟颔首,“今天看到一幅畫,問起,說是在這裏寫的生,就帶你來了。”
她輕聲說:“好像有點瘋。”
開大老遠車,只是為了看場日落。
瘋得又令她過分着迷,因而産生一種強烈到,壓得她心髒發疼的預感——将來,她會愛慘了這個男人。
趙兟說:“古代君王為博美人一笑,使盡手段,又是烽火戲諸侯,又是一日撕百匹帛,我這還是小兒科。”
蔣暢說:“那是昏君。”
他笑,“但目的是一樣的。”
蔣暢捂了下臉,把頭轉過去,留給他一個後腦勺。
完了,說要給他下鈎子,可他随意放個招,她就根本招架不住。
比起他,她才是小兒科才對。
趙兟到底喜歡她嗎?還是覺得生活無趣,撩她有趣?
如果不喜歡,何苦這麽煞費心機讨她開心。
如果喜歡,為何遲遲不表陳心意,而是做這些似是而非的事,說這些似是而非的話。
蔣暢決計不想由他完全占據上風,又想不到如何反客為主。
沉默間,車已開回市區。
路過一家網紅飲品店,似乎是搞第二杯半價的活動,門口排起長隊,她便問他:“你喝嗎?我請你。”
趙兟放她先下,他找停車位。
蔣暢掃碼下單,前面排的號太多,還只能站着等。
他過了很久才過來,城市繁華地帶,實在很難找到地方停車。
他到時,她也剛從店員手裏接過,跟他說:“以前這種第二杯半價,我從來不買。”
“為什麽?”
“我自己喝不了,而且不好意思找人拼單,久而久之,就沒想法了。”蔣暢咬住吸管頭,“飯搭子,現在還好有你。”
如果趙兟沒記錯的話,這個營銷噱頭,一開始的目标人群是情侶,結果被她講成“拼單搭子”。
他現在格外反感這個詞。
趙兟其實不喜歡跟人一起吃飯,飯桌是他家的矛盾聚集地,上中學時,大家喜歡成群結隊地一起吃飯,他經常獨來獨往,飯盆一倒,手一插兜就走。
過了那段叛逆期,他開始接受将社交場搬到飯桌邊,尤其是工作後。
但說實在的,他不覺得一起分享食物是件能促進食欲的事。
到了蔣暢這兒,是個例外。
或者說,遇上她後,有了很多例外。
比如,帶姑娘大老遠去看日落,是這輩子也沒做過的事。
他覺得浪漫,可她竟然說,有點瘋。
再再例外的是,送她到家後,胳膊交疊着,壓在方向盤上,坐了很久,思考着,該怎麽向她表白。
曾經渾得過分,自甘堕落,翹課泡網吧,夜不歸宿,在街上流浪,還把一堆女生放在身邊,當擺設,給衆人看個清楚明白,他趙兟是灘怎樣扶不上牆的爛泥。
沒誰在意他,他也不在意任何人。
有一次,站在樓頂,突然覺得好沒意思,跟最後一個“女朋友”說了分手,問旁邊的狐朋狗友:“你說,跳下去的痛苦,跟繼續活下去相比,哪個更難捱?”
朋友說:“你大爺的趙兟,你敢跳一個試試,你投胎了我化成厲鬼都要糾纏你。”
“下輩子是下輩子。”
朋友說:“活着吧,你死了,我就活不好了。”
趙兟笑了,趴在欄杆上眺望。
“你要不然,換個女生談談試試?”
“她們不是真的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們,換來換去,有什麽意思。”
朋友皺着臉,十分苦惱,似乎想不通他怎麽這樣,“那你覺得什麽才有意思?”
“把你一腳踹下去,看你血肉模糊,可能有點。”
朋友一把勒住趙兟的脖子,罵罵咧咧,反而惹得他笑了。
沒跳,倒不是有什麽眷戀,只是想,他的命本不值錢,這麽墜落下去,就更加一文不值了。
那麽渾渾噩噩地熬過一天又一天。
現在日子也不甚明朗,但第一次,有認真追求一個姑娘的念頭。
一開始,他想處久一點,讓她習慣自己的存在,也讓她更了解自己。和她講自己家裏的事,便是出于這個考慮。
現在又覺得,如若拖得太久,有那麽點不負責的意思。
但貿貿然說“我喜歡你”,太敷衍,也不正式。
白在圈子裏混這麽多年了。
蔣暢不知道趙兟還在樓下沒走。
她正認真地編輯微博。
跨越大半座城市看日落,有點瘋,但我想說的其實是,跟你在一起看日落,其實很浪漫……
好酸。
她自己都覺得像喝了一大杯濃縮檸檬汁,連把這句給删掉。
@锵锵嗆嗆将将:
“在我心上用力地開一槍,讓一切歸零在這聲巨響。”
我是這場日落的人質。
配的幾張圖是傍晚拍的,趙兟估計不知道,她拍到他了。
她修過,出現在照片中的,就是一個輪廓不甚清晰的暗影,沒人會認出來,但粉絲猜,這個人是不是ZS。
她回複:是他。
蔣暢又挑了一張,混在其他的照片中間,發了朋友圈。
配文是:人質在這一刻得到釋放。
蔣暢想,如果像上次一樣,知道她發的是歌詞,那他應該會知道,裏面有一句“你的溫柔是我唯一沉溺”。
她不敢堂皇地把這首歌發給她。
那意圖太明顯了。
她像某種昆蟲,暗戳戳地伸出細細長長的觸角,試探着。
如果他知道,如果他能懂。
過了幾分鐘,底下多了一顆來自趙兟的小紅心。
看時間,他應該還在路上才是,這麽快就到家了?
光點贊是什麽意思呢?知道還是不知道?
蔣暢咬着下唇,又起死皮了,她忍着不去撕破。
一晃神,見趙兟發來一張照片。
同樣是夕陽,不過焦點所落之處不一樣,她拍的主體是天空,而他的鏡頭裏,天空則成了背景板。
中間的女生,穿着一襲棉質長裙,頭發紮得松垮,擡着胳膊,在拍照。
是她。
同一片夕陽之下,他們在彼此不知道的時候,拍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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