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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第二天一大早, 他們一行整理好,返回宿城。
蔣暢白天上班,下班搭地鐵, 提前出了站, 到達“人間”。
趙兟蹲在門口撸貓,喂它吃東西,臉上帶着笑, 口中還模仿着“喵嗚”的叫聲,貓在他掌下分外溫順。
見蔣暢來了, 他便放開貓, 起身,推門讓她先進。
桌上擺着那個琴,還有打包的食物。
“這是什麽?”
“清補涼, 麻糍團,還有日料。”他又說, “怕你吃不慣生食, 點的都是熟的。”
“是吃不慣,心裏上過不去。”蔣暢坐下,問起, “之前卻青說,你以前還吃過知了,那玩意兒真的好吃嗎?”
“還行, 很脆,炸或者烤過, 撒點調料就很香。”
光是想想, 她就要抖落一身雞皮疙瘩。她連直面都不敢,別提吃進口裏了。
日料的包裝盒做得很精致, 薄薄的木盒,裏面分成一格一格的。
趙兟說:“有機會帶你到店裏吃,師傅現場做,再端上來。”
說到這個,蔣暢想起來,這幾日被各種事情耽擱,一直沒有好好同他攤開講。
有些事,也是有保鮮期的,得當場解決,越拖越不利。
他沒有半分着急的意思,端的是進退自如的架勢,無論她的态度如何,也不會叫她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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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趙兟曾提過的養貓的大爺,背着手散漫地走着,瞥到店裏亮着燈,推門進來。
“小趙啊,好像有段時間沒見你了。”
趙兟搬來條凳子給大爺坐,“嗯,這段時間有事。”
大爺擺擺手,帶着濃厚的宿城口音,“不忙,我就跟你打聲招呼。”
大爺穿着普通白色背心,黑色褲衩,趿着一雙破破舊舊的拖鞋。
但蔣暢知道,不能以貌取人,這種宿城本地老大爺,說不定人家名下又是幾棟房,又是幾間門面的,反正不差錢,不差閑。
大爺看向蔣暢,“小趙,交女朋友啦?”
“女朋友……”趙兟也調轉目光,落到她身上,笑着,“得她來說是不是。”
蔣暢被兩個人同時盯着,臉有點熱,也答不上來話。
大爺看出來她不好意思,和藹一笑,“有空來我那吃飯,帶上姑娘一起啊。”
“行。”
“我找我那貓去了,不知道又蹿到哪兒了。”
他拍了拍趙兟的背,走了。
蔣暢開始尴尬了,對着臉,用手扇了扇,沒話找話:“你和大爺很熟?”
趙兟說:“嗯,這家鋪面原本就是他的,他孫女說喜歡我,放假常常跑來我這裏,一來二去就熟了。”
“他孫女……”
“她說我長得跟明星似的,很好看。”他補充說,“小姑娘今年還在上小學。”
“噢。你還真是……男女老少通吃啊。”
蔣暢以前認識過這樣的女生——社交場上非常游刃有餘的類型。羨慕歸羨慕,但人各有路,不必同道而行。
“那你是不知道,以前我有多人憎狗嫌。”
趙兟伸手感受了下空調風口,“是不是溫度太高了?感覺你有點熱。”
不是熱,是被那句話臊的。
什麽讓她來說是不是他女朋友。
他又沒說過讓她做他女朋友。
“沒有。”蔣暢問,“為什麽這麽說?”
“卻青大概不會跟你說,畢竟不是什麽光榮的事。我想,不管是準女朋友,還是未成功的追求者,都應該知道。”
他現在越來越不拐彎抹角了。
蔣暢吃了面對面交談的虧。若是在微信上,還不知誰勝誰負呢。
“我小時候跳級,是想少讀兩年書,剛好成績也很不錯。後來到了叛逆期,渾到路上的狗多沖我叫兩聲,都要丢石子過去的程度。”
想想那個情形,她有些想笑,又覺得不是該笑的時候。
“老師經常讓我叫家長來,我爸嫌丢臉,不肯去,我奶奶腆着老臉去了幾回,老師不忍心說重話,溝通也困難,幹脆放棄了。”
趙兟沉默了下,繼續道:“因為家裏,我整個人變得很極端,很陰晴不定,想氣他們,想轉移注意力,還有點犯中二病,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比如呢?能有多不好?”
趙兟手裏拿着一只筆,無意識地轉着,“跟一個讨人厭的男老師對嗆,我說他是火腿腸的大小,雞啄的腦子,全班人哄笑,他差點給我揪到教導主任辦公室。”
蔣暢徹底憋不住,笑了。
這樣的話從他口裏出來,的确難以想象。
反差太大了。
會讓她想到中學班上頑劣的男同學,完全聯系不上溫柔有禮的趙兟。
他放下筆,慢慢地說着:“當時,我身邊有很多女生。”
蔣暢托着下巴,“怎麽個多法?”
“不記得了,有的甚至連名字也沒記下來。”
她輕輕地“噢”了一聲,“那是挺渾的,你可能是我那會兒最讨厭的男生。”
他看着她,“我不會為我過去的自己辯解,因為的确發生過。”
她半玩笑半認真地說:“你可以狡辯一下的,反正我沒參與過你的人生前半程,辨別不了真假,可能就被你唬過去了。”
“這是考驗嗎?我說的真心,是自始至終,不摻雜任何欺瞞的,所以我現在和你坦言以告。”
“如果我說我介意呢?”
“那我會懇請蔣小姐,給我一個好好表現的機會。”
蔣暢坐直身,用手擋了唇邊的笑意,克制地說:“難怪你這麽會。”
“會什麽?”他不解。
“總之不像戀愛新手。”
趙兟笑笑,自嘲道:“我那時特別以自我為中心,沒哄過誰,與其說是戀愛,不如說是游戲。”
“你那些前女友們……”她不太想這麽說,但一時之間,找不到其他詞代替,“知道你是這種态度嗎?”
“一開始就知道,她們也一樣。想認真談的,不會找我。”
他故意把自己名聲搞壞,別人都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跟他不過就是玩玩。
想走心的,自有老實的男生供她們選,哪會找上他。
她脫口而出:“可我是認真的。”
安靜了。
她還來得及改口嗎?
趙兟走過去,因她是坐着,他便蹲下,仰視她,“‘不懂事’是塊遮羞布,可以為人們遮蓋很多不該為而為之的事。”
她垂着眼看他,他眼底有燈光,還有她的身影。
無比的溫柔。
“假如我當時成熟一點,很多事情,不會采取那樣的處理方式。後來我覺得無所謂,往後一個人過,也禍害不到誰。晚會那次,本來是想把話說再重一點,讓你不要對我有任何想法。”
“然後呢?”
“沒狠得下心,但賀晉茂還是指責我,我說得太直白了。”
“所以,其實是你先有的想法。”
“嗯,”他笑着,“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她忽然轉了話題:“我以前跟班上男生打過架,因為他說話很難聽,我揪着他的頭發,拳打腳踢。最後一起被叫到老師辦公室。我不肯道歉,我說是他先罵我,我不會原諒他。老師就把我媽叫過去。”
“沒想到蔣小姐過去這麽勇猛。”他有些意外。
“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只要人的根子沒爛,一直抽條、長新枝,就會全然換了模樣。你過去,是一時長歪了,及時扶正,依然在茁壯成長,不是嗎?”
蔣暢抿抿唇,潤了潤嗓,繼續說:“我不是替你開脫,只是,你跟我說過,‘走這麽遠,已經很了不起了’,我想,說這樣話的人,一定是有顆真正溫柔的心的。趙兟,我想說,你變成現在這樣,也很了不起。”
當理想和現實發出激烈對沖,她會痛苦,她有時無端地就會讨厭人類,讨厭世界。
然後,又覺得,人間還是有真情,世界也挺美好。
她自己就是一個矛盾的,在掙紮中的,經常消極的普通人。
要求一個人沒有瑕疵地活着,那不是理想,那是幻想。
喜歡他,首先就要接受他的缺點,他的過去。
要愛具體的人,不要愛抽象的人。
網上說,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她覺得勇敢是個稀缺的品質,因為她自己不夠勇敢,長大後,愈發消退下去。
過去,她打着“不想”的幌子,實際上是“不敢”。
她還沒愛過,但她想愛,也想被愛。
“可以抱一下嗎?”她問。
趙兟起身,俯低,将她擁住。
她有些眼熱,不知道什麽情緒煽動了她敏感的心,也許是心疼他,也許是心疼自己。
蔣暢,不要不敢了,試一下吧。
她在他頸邊蹭了蹭,“我想摸摸你的頭。”
他和她分開,疑惑地“嗯”了聲。
“剛剛你那麽蹲着,很像一只大狗狗,我就很想揉揉你的腦袋。”
趙兟說:“以前杜胤揉的話,會被我打一頓。”
蔣暢苦惱蹙眉,“女朋友也不可以嗎?”
他反問:“你是嗎?”
她模仿他的口氣:“不是嗎?”
他笑起來,再度蹲下,“女朋友,揉吧。”
趙兟頭發很幹爽,發質不軟不硬,揉了兩下,真的有種揉寵物的感覺。
他說:“雖然奶奶去世,不是我直接造成的,但他們罵我罵得對,我脫不了幹系,她身體不好,我卻讓她受了很多氣。”
“沒辦法償還她,于是就對世界好一點嗎?”
聽吧,蔣暢是懂他的。
這個心思敏感,心腸柔軟的姑娘,無須他直言,就能懂。
她說他是個多好多好的人,可在他眼裏,他配不上她的清澈。
趙兟伸手去碰她的手——小他許多,一掌就可以完全包住。
她不習慣,随即想到他們的關系,也沒躲。
他說:“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能被準許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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