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吃銀子？

吃銀子？

沈言面前是大桌子菜：龍井竹荪湯、八寶野鴨、佛手金卷、炒墨魚絲、栗子糕、蝴蝶脆塔、 羅漢大蝦......

相傳這些都是前朝宮裏禦廚的拿手好菜，前朝覆滅之後宮廷禦廚的手藝便流出了宮外，成了這幾年最火的菜式。

湯品濃郁，菜品精致，色澤鮮亮，在雕花擺盤的襯托下更是勾人食欲，看得沈言眼睛都不眨一下，肚子裏也是咕咕作響。半天才擡頭望向柳莺兒，問道：“這些...都是你做的？”

柳莺兒此時正是一臉的自得，聽沈言這樣問更是微擡起下巴，很是輕快地回了句：“那當然！”。

這柳莺兒是和香齋東家的小女兒，自小便跟着阿爹跑廚房，耳濡目染的，東西南北各地口味都能露上那麽一手。若要真論起來，就連很多酒樓的大廚都趕不上她的手藝。

又因這和香齋東家無子，柳莺兒一直被當作是這京城第一大酒樓的下一任東家，可謂是備受寵愛地長到了及笄。豈料天有不測風雲，還未等這和香齋的真正傳到柳莺兒的手裏，和香齋東家便染疾離世了。

如此倒是給了柳莺兒的大姐一個争奪的借口，自兩年前老東家離世，這酒樓內便再沒了安寧時日。好在柳莺兒是個心思至純之人，全部的心思都撲在研究菜式上，別的一概不在乎，這才維持下表面的平靜來。

如今看到沈言一臉驚奇，柳莺兒不由得更加得意，指着桌上的蝴蝶脆塔說道：“別光看着呀，嘗嘗這個，保你沒吃過這麽好的。”

沈言聞言，夾起一個來。這點心很是精巧，色澤橙黃，面上還撒了一層細細的糖霜。入口微甜卻并不膩人，配上松軟的口感确實很有誘惑力。

沈言這邊吃着，柳莺兒那邊便托着腮盯着沈言瞧，看看又說道：“沈小哥，怎麽樣？”

“咳...我是女子。”沈言聽見柳莺兒的稱呼，才後知後覺發現這姑娘似乎誤會了什麽，連忙解釋道：“扮男裝只是為了出門在外方便罷了。”

“哎？難怪...我說怎會有這麽秀氣的公子呢。”柳莺兒很是失望，“本還猶豫着，樣貌性格皆合我心意，要不要招來做相公呢...”

“那還真是...我沒這個富貴命了。”沈言聳聳肩，似是遺憾地說道。

随即雅間內靜了下來，兩人皆是打量了對方兩眼，旋即又大笑起來。把誤會皆說開，氣氛竟是比之前還要好。

“如此都不尴尬，你好不害臊！”柳莺兒伏桌大笑。

“彼此彼此，你還不是見人第一面便這般大膽？”沈言不甘示弱地回嘴道。

“所以啊，你這朋友我柳莺兒是交定了！”

正當雅間內的兩人笑作一團之時，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呦，好熱鬧，這是哪路貴客啊？”

柳莺兒眉頭一皺，轉頭看向雅間的雕花木門。

木門緩緩打開，進來一個細瘦高挑的女子。模樣與柳莺兒有三分相似，卻因為太過瘦削反倒多了些寡薄。細眉挑着，冷眼望着屋內的兩人，正是柳莺兒的大姐柳郦。

“姐，你有何事？”柳莺兒看見來人便壞了心情。

“這應問你才是，”柳郦緩步走進門來，掃了一眼柳莺兒，待行到了沈言面前才又開口道：“我卻不知道，我們和香齋什麽時候街上随便一個叫花子都進得來了？你也不怕污了貴客們的眼睛？”

“她是我的客人！”柳莺兒聽不得柳郦陰陽怪氣的語調，站起身來瞪着她出聲反駁道：“你看誰都像叫花子，我看你才是...”

“她要是付銀子呢，我自然不會這麽說，可你看看她穿得...”柳郦低頭看了一眼坐在桌前的沈言，嗤笑一聲，“怕是把她賣了也付不起這一桌酒菜錢。”

“我的客人付什麽銀子？自然是我請！”柳莺兒打斷道。

“你請？”柳郦的笑容裏就帶上些不明的意味了，“你拿什麽請？你莫不是還以為這和香齋是你的？”

柳郦說罷，走到桌前坐了下來，“如今這和香齋記在我的惠哥兒名下，和你可并沒關系。說白了，你只是個吃白飯的，我高興了便養着，我不高興了...你今兒便給我搬出去。”

這柳郦早些年招了個上門婿，又生了個哥兒名喚柳惠。依着雲初的律例，這惠哥便是嫡長的孫輩，柳莺兒這一輩又無男丁，這和香齋自然是記到了他的名下。

“你.....”柳莺兒被氣得身子都有些發抖，從前兩人争吵的時候，柳郦從不曾把話說得這麽絕。這幾日許是房契地契更名結束了，柳郦話裏也愈發絕情起來。

“你若安安分分待着便罷了，和香齋也不少你一口飯吃。可你看看你，盡帶這些不三不四的人回來，還免單？若誰都像你這樣沒規矩，這和香齋的招牌還怎麽立得起來？”

柳郦搖搖頭，接着說道：“容你胡鬧這麽些日子，我已經仁至義盡了，今兒你便搬出去吧。那些你常用的物件，你若喜歡搬走也好。”

言下之意，今夜便要将柳莺兒趕出去。

“呸——誰稀罕跟你住在一塊，我還怕髒了我的眼呢！”說着柳莺兒便要沖出門去收拾行李。

沈言伸手拉住柳莺兒，轉過身對着坐在桌前品茶的柳郦說道：“你若是擔心莺兒壞了規矩，大可不必。這桌酒菜的銀錢，我付便是了。”

“今日銀錢你得付，她也得走。”柳郦端起茶來輕吹了吹，态度倒是沒得商量。

“沈言，你不用拉我，就算今日不走，日後也躲不過。倒不如今日走了，省得看她令人生厭的嘴臉。”柳莺兒拉開沈言的阻擋，頭也不回地回後院房中收拾行李，柳郦的嘴角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如此沈言也不再阻攔柳莺兒，叫來紙筆寫下幾行小字，拍在柳郦面前的桌上。

“将這信捎給無憂聘事堂叫松子的夥計，他會給你将銀子送來。” 沈言語氣很是不善。

······

收到和香齋夥計的傳信前，松子正在聽泉閣內急得團團轉。

這都亥時了，小姐還沒回來，也不知小姐用過飯了嗎，會不會遇上了危險？

相比之下，喬南就要淡定得多。自從用過了晚膳，喬南便一直坐在書案前，抱着從身後的黃花梨木書架上取下的書看得津津有味，似是一點也不心急。

有傳話的夥計點名讓松子去門房領信，松子心裏不由得咯噔一聲，小姐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等拿到信了，果不其然：小姐被和香齋扣住了，得拿錢贖人，五十五兩銀子。

五十五兩？小姐這是吃銀子去了？

松子這下發了愁，小姐特地囑咐此事不可叫東家發現了，那銀子能從哪來啊？

沈言本意是想問舊識們借上一些，待日後賺了銀子再還上。可沈言忘了，六年時間說長不長，但卻也足夠将曾經的情誼皆沖淡不見。

松子連夜出門，連着跑了三家，卻分毫沒湊出來，不由得更是急得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眼看着淚水都要急出眼眶。

要不，以自己去換小姐好了，就算沒銀子，自己還有苦勞力，做工抵債總是可以的。

正當松子打定主意要去和香齋将沈言換出來時，肩上突然一重，伸手一摸便摸到了個包裹。松子伸手将這包裹解開，裏頭裝的竟然白花花的都是銀子，在月光下分外晃眼。

自六年前沈府遭難，松子便再沒見過這麽多的銀子。今日乍見，驚得心都咚咚狂跳起來。匆忙回頭望去，卻只見喬南立在自己身後。

“這些，夠了嗎？”喬南聲音平靜，仿佛說的不是一大包銀子，而是天氣如何的話題。

“你你你...這些是你的？”松子看了一眼喬南，又看了眼懷裏的一大包銀子，驚得有些結巴，“可是，你......”

“嗯。”喬南似是不欲多說這銀子的來歷，擡腿向前頭走去。

······

待松子與喬南行到和香齋時，已近子時。

兩人一進廂房便見沈言同一個并未見過的姑娘雙雙伏在檀木圓桌邊，睡得正香，枕着手臂的那側臉頰都壓得有些紅了。許是因伏案有些難受，偶爾還發出一兩句不滿的嘟囔。

松子見自家小姐這般不顧形象，眼角抽了抽，趕忙上前在沈言耳邊提醒道：“小姐，快醒醒，要回去了。”

沈言夢中被叫醒，睜眼還有些懵懵的，伸手揉了揉眼，見松子和喬南在自己面前，開口說道：“你們來接我回家嗎？”

此時的沈言倒真像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可算有了點的嬌憨。

喬南聽得她說回家，不知怎麽竟湧起些說不出道不明的感慨。說到底，如今這聽泉閣裏住着的可不正是三個無家可歸之人麽？

可她卻說，接她回家。

沈言這迷糊的樣子并未持續多久，不一會兒她便清醒過來。

“那麽多銀子都湊齊了？”沈言眼睛瞪大，似是不相信松子這麽快便湊好了銀子，又說道：“松子你千萬別做了什麽傻事，若是不行，我做幾天工也要得的。”

“銀子...是喬南給的。”松子将懷裏的包裹攤在桌上，露出裏頭白花花的銀子來。

沈言盯着這一桌銀子，眨巴眨巴眼睛，沒了聲響。

正巧此時柳莺兒也醒了，擡頭便見這一群人圍着一桌銀子也不知在等什麽，出聲提醒道：“還愣着幹嘛？給了銀子便能走了呀。”

随即站起身來，一手扯着沈言，一手抄起桌上滿是銀子的包裹，風風火火地帶着幾人将柳郦從被窩裏叫了出來，銀子往地上一扔，頭也不回便離開了和香齋。

一直行到大街上，沈言還是有些懵，怎麽也想不通這喬南如何能拿得出這麽些銀子來？

直到柳莺兒湊到她耳邊說了句：“這麽多銀子，他這是去當鋪當了個什麽寶貝？莫不是是傳家寶？”

“當鋪？”沈言一愣，扭頭看向柳莺兒。

“那放銀子的包裹上可不就是德恒當鋪的紋樣？那家當鋪可黑着呢，離手的東西，再想贖回去可就難了...”

喬南此時行在前頭，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有些長。沈言定定瞧着他的背影，六年來頭一遭覺得暖意溢出心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