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舊曾谙？

舊曾谙？

沈言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碰上顧明倫。

且不說如今正是白天，日理萬機的顧大丞相正應該是公務繁忙之際。就是沖着這閣樓偏僻的位置，要一不小心走到這來，委實難了點。

沈顏九歲之時，望女成鳳的阿爹也不知從哪裏聽來半句“養在深閨人未識”，當即表示要他家阿顏也要放到沈府最裏頭養着，貴女的培養必須從娃娃抓起。

于是興沖沖的沈将軍拉着小沈顏的手，便将她帶到這沈府裏最西南角的閣樓。

如此偏僻的地方，顧明倫怎麽會出現的？

沈言沒想明白。

沒想明白歸沒想明白，可顧明倫喚她了，總不好一直裝作沒聽到，沈言頓了一頓便回過身來。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對襟廣袖袍服，一頭墨發用玉冠束起，眉目俊朗，頗有風儀，看見沈言似乎很是欣喜。

沈言望向他，不由得一愣。

他雖然看起來比六年前沉穩了不少，但今日卻絲毫沒有上次看到的那種淡漠冷肅，反倒依稀有着年少時的影子。

想來，那天自己是看錯了吧。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道。

“阿顏......你何時回的京城？怎麽都沒知會我一聲？”顧明倫面有喜色，向前走了兩步，将沈言看了又看。

他語氣裏透着自然與熟稔，好似兩人昨日才見過面一般。

如此看來，他已不在意當年的那些風言風語了吧？

沈言和顧明倫自小便一塊兒長大，一起上過樹，一起逃過學，就連沈言以前每日看的那些話本子，十有七八都是顧明倫偷偷從府外帶進來的，在沈言看來兩人也算是交情過命的哥們。

當初上門求親之人如過江之鲫，攪得沈言心煩意亂，也和顧明倫抱怨過多次。

因此，沈言一直以為，小顧哥們當年之所以上門提親，一是感念阿爹的恩情；二來，是為了幫她分擔壓力。且顧明倫又知根知底，若日後成親了，也還可以接着住在沈府，如此說來倒是滿足了當時的沈言對夫君的要求。

可誰成想，阿爹卻并不買他這個熟人帳，二話不說也将他給轟了出去，這才有了後來那些難堪的市井傳言。

沈言看他今日這樣，心裏的一塊大石頭也落了地，因經年不見而産生的隔閡也去了大半，笑着答道：“四日前便回來了。”

“當年我派了人去尋你，可到了北地卻聽說......你已經跟人走了？你如今......”顧明倫看向沈言，眼中似是有疑問。

“咳......”沈言聽他問起這個，面色倒是有些不自然，伸手揉了揉鼻子道：“我如今在無憂聘事堂裏做雇工商人，今日便是為了介紹廚娘才來的。”

倒不是沈言對雇工商人這個身份有什麽偏見，想當初阿爹未入行伍前是個砍柴的，阿娘未嫁時也是個唱曲兒的。正因如此，沈言覺得只要是可以養活自己的營生便沒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

可世人皆認為女子抛頭露面便為不守婦道，沈言沒少因為這個被戳着脊梁骨罵，不得已這才換上了男裝。

果不其然，沈言話音剛落，顧明倫便說：“姑娘家做這種生意畢竟不方便，現如今你也回來了，不如搬回來？......這閣樓我一直都命人打理着，就是想着有一天你會回來。”

搬回來？

回哪裏？

沈言在心裏自嘲了一下，她現在哪還有家？

縱使她再懷念這裏，懷念的也只是這裏的人和事罷了，若住回來反倒只徒增傷感。

更何況......

若自己真住回來，許宜雙還不把自己給撕了？

沈言想象了一下那的畫面，只覺得心肝都在顫抖，十分幹脆地搖了搖頭。

顧明倫臉上顯出失望來，卻還不願放棄，又走上前兩步說道：“阿顏，我那日對沈将軍說的句句肺腑，我是真的.....”

“沈言，你在哪？”還未等顧明倫的話說完，窗外便傳來一聲喚，硬生生将他後半句話卡在了喉嚨裏。

顧明倫覺得他額前的青筋跳了跳。

六年前是，六年後也是，如何才能讓他說完這句話？

當初，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上門提親，沈伯父便是如此，還未等他好好表達便一口回絕了；今日，他再一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表達心跡，又不知冒出來哪個？

“喬南，我在你面前的閣樓裏。”沈言走到窗前，朝着窗外的人影喊道。

天光漸暗，一切景物皆攏在朦胧裏，空氣中隐隐有金桂香氣飄過，小路上的那個身影漸行漸近，似是披着暗淡的暮色走來。

沈言突然覺得，這個身影自己似乎很久之前就見過。

喬南順着小路走來，最終停在了閣樓外的大樹下，看向屋內的沈言，聲音低沉好聽：

“生意成了，回去吧。”

還未等沈言出聲回話，顧明倫便從沈言身後緩緩走上前來，“......這位是？”

“他？和我一樣，都是無憂聘事堂的夥計。”沈言見顧明倫對喬南的身份很感興趣，出聲解釋道。

“我卻不知道，現如今聘事堂連夥計都要有這般好樣貌了？”顧明倫上下打量了一下喬南，不鹹不淡地說了句。

顧明倫心中本只是被人打攪了計劃而不愉，在看到喬南的一刻轉化為了一種危機感。

就算時隔六年阿顏再次來到了自己身邊，也不代表自己就高枕無憂了。這樣想着，顧明倫看向喬南的目光越發不善。

喬南也發現了對方似乎對他頗有敵意，回望向顧明倫的目光也不算溫和，徐徐說道：“我卻也不知道，顧大人有以貌取人的愛好。”

沈言再怎麽遲鈍，如今也發現了兩人間的氣氛不對勁，卻如何也想不出這兩個八竿子打不着邊的人，之前能結下過什麽梁子。

“時候不早了，我們就先回去了。”沈言朝顧明倫說了句，趕忙拉着喬南一起離開。

兩人已走遠，只有顧明倫還立于閣樓前。良久，空氣中傳來一聲喃喃：

“既然當年之事你毫不知情，我便還有機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