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消失

·第24章 消失

災臨禦劍飛到了高空的雲海中,黑色的身影在潔白的雲裏異常顯眼。

他在這裏等帝君派人來接他。

在月神堕為邪神之前,凡間的生靈想要登上高天之上的神界就只能靠自己努力,獲得神的賞識與天道的認可,一舉飛升成神,擁有了睥睨衆生的力量,從此與天同壽。

而在那之後,凡間再無任何生靈飛升成神。

于是以飛升為畢生追求的修士們學會了禦劍飛行,但他們飛得再高也無法觸及神界的地板磚。

月神的堕落觸怒了天道,盡管神再賞識某個凡間生靈,天道不點名就永遠都不可能有飛升的機會,時至今日,天道的怒火也依舊沒有平息。

凡間的修士們并不知道這點,因此每當災臨聽到誰誰誰成了近年最有望飛升的天縱奇才就會很想笑,甚至祝長安都被抱有過這樣的期待,但往往這樣期待都會落空,修真界創立至今日尚不足兩千年,無一人真正飛升。

災臨盤腿坐在雲朵上,一手托着腮幫子,一手把鑰匙孔套在手上轉圈圈,很是百無聊賴的模樣。

“唔……我這是在哪兒啊?”

災臨忽然聽到一個聲音,轉鑰匙的動作頓住了,他四下環顧了一圈,這裏就他一個會喘氣的啊。

“天上也會鬧鬼?”災臨疑惑地想。

“啊?鬧鬼?哪有鬼?!”這個聲音又想起來,聽上去被吓到了,語氣茫然中帶着些許驚慌,接着他愣愣地“诶”了一聲。

“賀、賀師弟……”這個聲音有些不太确定地說道。

災臨聽見愣住了,低頭看向手裏的鑰匙:“羅晏?”

“噫!”被喊了生前姓名的鑰匙再次受到驚吓,顫顫巍巍地說:“什、什麽情況啊?我、我不是……死了嗎?”

災臨很是新奇地看着鑰匙:“對啊,我殺的。”

羅晏:“……”

不知道是不是變回了本體的緣故,羅晏沒那麽怕災臨身上那股子邪氣了,便小心翼翼地說了句:“我記得賀師弟你不是這種人啊……”

災臨找到了一點樂子,很樂意跟羅晏說會兒話:“你又不了解我,怎麽知道我究竟是哪種人?”

羅晏略一沉思:“那你為何要殺我啊?”

災臨:“帝君的任務。”

當了好幾輩子凡人的羅晏對這個稱呼感到些許陌生:“帝君?”

災臨很耐心地解釋道:“神界那位啊,墨辰要搶你打開封禁之地,我得先下手為強。”

羅晏似懂非懂。

“唉……好無聊啊……”災臨長嘆一聲,仰倒在雲朵上,有氣無力地晃了晃手裏的鑰匙,說:“講個笑話聽聽。”

羅晏:“……”

羅晏想了想了一下:“為什麽大雁秋天要飛到南方去?”

災臨沒有說話。

羅晏于是只好自問自答:“因為走路過去太慢。”

災臨:“……好冷哦。”

羅晏閉上了嘴。

氣氛雖然有些尴尬,但并沒有持續很久,因為昭天帝君派來的小仙童把災臨接上了神界。

鑒于鑰匙很重要,昭天帝君希望能從災臨手裏親手接過鑰匙,以免中途發生意外,因此災臨有幸親臨神界。

***

自從月神堕落以後,神界沒有了月亮,始終處于白晝,只有凡間的月亮日複一日地從東方升起,又從西方落下。

昭天帝君約災臨在一間雅靜的茶室見面,小仙童奉上了神界上好的茶水與點心,看上去神界也挺平易近人的。

災臨将鑰匙雙手呈給了昭天帝君。

羅晏此時十分地緊張,他沒有五官,卻能聽見、看見、聞見,昭天帝君微微垂眸,便好像和他對上了視線。

“四把鑰匙都是吾用神界的金銀樹枝條打造的。”昭天帝君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金銀樹是神界特有的一種樹,枝幹是金色,花朵和葉子是銀色,看上去就很富貴的模樣,成日浸泡在神界的仙氣裏,頗有靈性。

“所以他們入了這麽多次輪回,即便肉身死去,也依舊保留着生前的靈智?”災臨捏起一塊點心嘗了嘗,姿态十分放松,仿佛在自己家一樣。

昭天帝君沒就這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該兌現此前答應汝的事了。”

災臨正了正色:“請吧。”

昭天帝君讓小仙童端來一盆清澈的水,纖纖玉指輕撫水面,顯現出凡間的光景,指尖在水面輕輕一點,勾出一縷透明的水流,細看水流,裏面是災臨作為賀清寧的一切過往,從誤打誤撞被祝長安找到,再到完全以災臨的身份出現在祝長安面前。

“等睡一覺,他們就都忘了。”昭天帝君說。

災臨收回視線:“之後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

他清楚事情并沒有結束,還剩下三把鑰匙,藏龍山的鑰匙墨辰沒能得逞,剩下的三把墨辰勢必更加不擇手段。

昭天帝君:“去雲歇城,将第二把鑰匙帶給吾。”

災臨問:“墨辰接下來會去南邊嗎?”

昭天帝君:“不知道,他若不去,汝反而輕松,他若去了,定是為了與汝争搶。”

***

日頭高挂,華清宗的衆人卻都一宿沒睡,岳青安排好各項事宜後,大家便紛紛去休息了。

祝長安孤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盡管身體已經很疲憊,他卻睡不着,亦或是不願睡去,只出神地望着前面的秋千。

他的阿寧經常在陽光正好的時候坐在秋千上看書,有時從書裏擡起頭,發現祝長安正看着他,他就會露出一個好看的笑來,接着重新沉浸在書裏,露出來的耳尖泛着薄紅。

不遠處,柳問舟頂着碩大的黑眼圈走了過來,坐在了祝長安對面,他一聲不吭地從乾坤袋裏拿出蔔算需要用的東西,龜甲、銅錢什麽的。

祝長安用力眨了下眼,企圖緩解一下眼睛的疲憊。

柳問舟拿好東西,一言不發地開始算卦,他太累了太困了,所以懶得說話,但還是要幫小師弟找人。

搗鼓了一通後,柳問舟眉頭皺起,擡頭看向祝長安,搖了搖頭。

祝長安臉上沒什麽表情,情緒卻是肉眼可見地更加低落了。

柳問舟此前已經簡單算了一卦,卻得到了“不可過問”四個字,他不信邪,回自己院子又拿了些蔔算的東西來,結果依然是“不可過問”。

蔔算其實就是向天詢問答案,這個“天”可以是天道,也可以是神,天聽到了問題,便會如實作答,為詢問的人指出一條明路,但“不可過問”就是連天也不願意答疑。

柳問舟咬了片薄荷葉,提神醒腦,口中嘟囔道:“以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不可過問了呢?”

祝長安大膽猜測,如果有證據能證明他徒弟和邪神眷屬災臨是同一個人,那麽這個“不可過問”就很好解釋了——災臨帶着鑰匙跑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的下落,于是天隐瞞了他的行蹤。

祝長安嘆了口氣,拍了拍柳問舟的肩膀:“辛苦師兄了,看你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去休息吧。”

柳問舟揉了揉眼睛:“你別難過啊,不可過問說明人還活着,師兄一定幫你找到他。”

祝長安點點頭,勉強扯出個不怎麽好看的笑來:“嗯,謝謝師兄。”

柳問舟臨走前不忘補充道:“你也去休息吧。”

祝長安應了聲,又在院子裏坐了會兒,随後實在疲乏,轉身進屋休息了。

***

一覺醒來時已是傍晚。

祝長安覺得腦子裏有點兒空蕩蕩的,他坐在床上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總覺得有什麽東西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但他一點都想不出來是什麽。

他目光疑惑地注視着枕側的另一只枕頭,伸手從上面撚起了一根白發。

應該是頭發吧,他有些不敢确認。

記憶裏他一直都是一個人睡的,他也沒有白頭發,但這兩樣東西同時出現在了他的床上。

祝長安晃了晃空蕩蕩的腦袋,起身洗漱,又穿好了衣服。

墨辰帶來的雷雲早已消散,天邊晚霞斑斓、殘陽如血。

眼前的庭院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我一定是忘了什麽……”祝長安皺眉道。

他扭頭看向隔壁的一間屋子,印象裏這間屋子被他當做雜物間來着,但那感覺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祝長安走了過去,推開門,裏面卻不是印象中的雜物間,有床、有衣櫃、有書架、有書案……有很多祝長安毫無印象的私人物品。

床是有一段時間沒用了,被褥都收了起來,只留下落了灰的床板。

衣櫃裏有許多衣物,有幾件華清宗的弟子服,和一些常服,尺寸對祝長安來說偏小,顯然是另一個人的衣物,而且年紀不大。

書架上放着許多書,多是些武俠小說,祝長安都沒看過,他甚至不知道這些書是哪兒來的,但每一本書都有被翻閱過很多次的痕跡。

書案上幹淨整齊,文房四寶應有盡有,甚至有些尚未凝固的五顏六色的顏料,似乎不久前才用過。

祝長安翻了下書案的抽屜,找到了一些畫卷,多是畫風景的,但他自己并不擅長畫畫。還有練習用的符紙、镂刻着許多楓葉的銀香囊、碎掉的平安扣……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雜物祝長安通通沒有印象。

“這間屋子應該是另有人住的,但是我怎麽不記得了?”祝長安愈發覺得奇怪,轉身去找師兄們。

柳問舟還沒起床,被祝長安一巴掌拍醒:“唔?師弟啊……大早上的,什麽事兒啊?”

祝長安:“現在是傍晚,天都快黑了。”

柳問舟詫異了一下:“我竟然能有如此良好的睡眠質量!”

祝長安單刀直入:“師兄我好像失憶了!我記得我睡前是和你在一塊兒的,我有沒有傷到腦子?”

柳問舟一愣:“啊?”

柳問舟回憶了一下:“你睡前好好的啊,怎麽會失憶?我瞅着不像啊。”

祝長安:“我在我屋裏發現了另一個人的痕跡,但是我死活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

柳問舟聞言也迷惑了:“怎麽可能啊,除了你小時候怕黑和我們幾個師兄擠過床,你啥時候和別人一起住過了?”

祝長安:“可我房間裏真的有很多我沒印象的東西!而且看上去時間很久了。”

柳問舟堅定搖頭:“不可能,你既沒收徒弟,也沒結交道侶,昨天那麽混亂,別是真的傷到腦子了,走,我帶你去找二師姐。”

後山現在人很多,昨天的傷患都被轉移到了花瑤的住處,岳青忙活了一整天沒休息,還不小心閃到了腰,正趴在床上讓花瑤給他針灸。

兩人一聽祝長安失憶了,頓時腰也不疼了,針也不紮了,關切地望向小師弟。

祝長安再次描述了自己的情況,花瑤讓他坐在椅子上,扒着他的頭發這裏摁摁那裏瞅瞅:“頭疼不疼?”

祝長安:“不疼。”

花瑤檢查了半天,得出結論:“頭部沒受傷,應該是別的原因導致的失憶。”

岳青說道:“問題是,我也不記得小師弟隔壁住着其他人啊。”

花瑤倒是沒多想,笑眯眯地挑了下小師弟的下巴:“何時學會的金屋藏嬌啊?”

祝長安:“……”

祝長安覺得這個世界突然變得魔幻了起來。

【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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