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陰】陰生子6
【陰】陰生子6
大屏幕裏的焦屍持續震動,起初真的不太明顯,直到肚子開始變大,所有不合理的變化朝着毛骨悚然的方向加速。由于屍體已經嚴重萎縮,那凸起的弧度就像是一段黑炭上面多了個巨大的黑疙瘩,古怪又邪門。
肚子大起來之後屍體停了片刻,但馬上,慘不忍睹的屍骸猛然一震,大片燒焦的皮肉像被風撕掉,肚子裏面仿佛有什麽東西沖出來。生魂器還持續工作着,精準地捕捉到骨骼刺破皮膚的聲音,像木棍戳破了堅硬的皮革。
噗嗤,噗嗤,噗嗤。
随着聲音落實,焦屍表面不斷有黑色的骨刺出現,骨刺繼續生長,裏面的骨芯頂破最外面那層脆弱的黑皮,重新露出了紅色的骨髓。骨髓肉粉色,細細的血管爬滿骨刺表面,少數擰成粗大的一條,依附在新骨的表面,一鼓一鼓地動,像心髒的勃動。
同時變化的還有燒焦的皮膚。由于皮膚嚴重炭化,表皮剝落得很快,黑色那一層剛掉下去,內層新長出來的真皮層就頂起來,陡然一下,剝落的速度加快了,脖子上的焦皮出現龜裂紋,細細密密無規則裂開,露出下面觸目驚心的深紅。
那是新鮮肌肉的顏色。
重生肉眼可見,焦屍開始複原,雙腿、雙臂和腰部同時伸長,如同骨髓裏面生長着以人血為養料的竹子,一寸,一寸,往外冒。
眼球組織重新填滿了空蕩蕩的眼眶,幹癟的眼窩重新恢複了原有的飽滿。但屍體的腹部并沒有縮小的趨勢,還在變大。它已經不是一個黑疙瘩了,變得越來越滾圓。等到臉上的五官恢複了從前的模樣,肚子竟然已經像雙胞胎即将臨盆那麽大,撐開了古裝緊箍的腰帶。
額頭中彈留下的槍眼愈合,皮膚平滑如新。胸口被開花.彈打出來的碗大的傷口原本肋骨外露,現在也沒了,皮膚像新生的嬰兒,吹彈可破。
大屏幕前,女人的助手已經呆如木雞,但接下來的事更讓他皮膚起粒,後背發涼。一株“植物”從那人的嘴裏伸了出來,朝上方伸長。他也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植物,像一株有生命的血色竹荪。
随着它的生長,類似菌絲一樣的小觸手在屍體的口鼻附近出現,顯然是從口腔、鼻腔伸出來的,像偾張的毛細血管在臉上擴散,像無數只小手在屍體的臉上亂扒,逐漸鋪滿了半身。
“這是什麽?”女人沒見過這東西。
只一句話,那株最大的“竹荪”瞬間轉向了生魂器,仿佛察覺到有人在觀察。它開始拉長,朝着生魂器這邊伸過來,變成了一只巨大的觸手。觸碰到鏡頭之後它明顯往後一縮,整根分化出好幾只小突觸樣的“菌絲”,小心翼翼試探,觸碰,像未經世事的新生兒了解世界,最終纏在了生魂器的上面。
“它在研究!”女人驚呼。
它确實是在研究,而且研究得很快,半分鐘後就把生魂器研究明白了,期間還将機器關上了兩次,顯然是有智慧的生物。女人注視着它的一舉一動,不禁攥緊拳頭:“如果能把這東西弄回來就好了,它剛出世,如果是咱們将它養大,那麽它就會言聽計從。”
“可這是從穢土裏生出來的……”助手提醒她。
大屏幕是一片暗紅,顯然是這團會動的血肉擋住了鏡頭,女人認真凝視,試圖看出它到底是什麽東西,忽然那團暗紅動了動,竟然翻出了一只眼睛來。
是人類的眼睛,白色的眼白,黑色的瞳孔。它深深地注視着鏡頭,像是察覺到了另外一端的一舉一動,甚至任何一個非分的想法。
這樣的舉動忽然給了女人一記重錘,不,不行,這東西不能出煞,它或許會認主,但是危險性太大。
“開槍,把它銷毀!”女人立刻下令。
話音剛落,大屏幕裏的眼珠特寫立即起了變化,盡管只是一只眼睛,但仍舊能看出那東西的情緒。瞳仁驟然縮小,眼白有了紅血絲,它在發狂憤怒,好似下一秒就要從鏡頭鑽到另外一邊。
“快動手!”女人催促助手,事情已經失控,誰也沒料到那屍體竟然像養屍地,養出這麽一個東西來。助手趕緊按下按鈕,生魂器自帶的槍口.射出子彈,砰砰砰砰地打在了這團血肉上面。它被打落,卻馬上卷土重來,第一次中槍後的反應很大,所有的觸手同時收回去,像被吓到了。但再中槍,它的觸手就不再後縮了,顯然對外界的一切适應極快。
普通的子彈根本殺不死它,甚至有一只小觸手伸向了槍口,要去堵槍眼。它有着高效的學習能力,已經知道了危險和疼痛,以及如何尋找根源和解決。
“準備噴火器,連屍體一起燒了!”女人下了狠心,必要時刻,可以不要那具屍體。就在她下令的後一秒,它撤退了,放棄了生魂器,逐漸往屍體的方向縮,像縮回瓶子裏的章魚。但它沒有完全縮回屍體的口腔,而是在屍體表面裹了一層。
女人嘴唇微動,這不妙,它不僅聽得懂,還知道保護自己的宿主。随即屍體的手指動了一下,是蘇醒的前兆,那些菌絲一樣的觸手頓時縮回嘴裏,順着喉嚨滑入深處,消失得無影無蹤。
兩三秒之後,鐘言慢慢睜開了眼睛,全身如同火燒。
不,不是如同,他真實地經歷過一遍,疼都真真切切。
皮膚迸裂,肌肉變熟,骨頭都燒透了……他深吸了一口氣,胸口一起,肺部開始擴張。可是當胸口再落下,他的鼻息卻沒有呼出的氣。左手腕的銅錢震動,他再次深吸,适應着全身的疼痛,氣息仍舊只進不出。
錐心刺骨的疼痛适應了,劇烈的饑餓感湧上了他的肺腑。他的感官開始收縮,視覺、嗅覺和聽覺都在往一個地方走,那就是他的胃。胃裏的業火在灼燒,他看見了餓鬼境的寸草不生、怪石嶙峋,聞到了同族被尖石劃破血腸的腥氣,聽到了一聲聲喊“餓啊,餓啊”的哀嚎。
自己又一次從餓鬼境回來了。
汗如雨下,慘白的皮膚像被漂白一遍,鐘言逐漸回憶起死前發生過的事。劉江、張濤、入煞、生魂器……想明白之後,鐘言的身體像由一根線牽扯着肚子,脖子軟綿無力,頭部倒向後方,長發散在背後,慢慢地坐了起來。
生魂器的紅光更亮了。
坐起之後鐘言的視線緩緩下移,最終定格在高高隆起的腹部。疼,撐得他很疼,裏面全是他在餓鬼境吃的石頭。最後他緩慢地轉頭,看向那臺感知到自己生魂有異的靈敏機器,稍稍一瞪,紅燈大亮,随後整個電路炸得粉碎。
砰!
玻璃飛濺,金屬碎片滑過鐘言臉上的皮肉,在右眼的下眼睑留下一道深深的傷口。鮮紅湧出,湧入右眼眶,眼白迅速被染紅。
“餓啊,餓啊。”鐘言沙啞地說着,他摸了摸頭上的白花,艱難地扶肚子起身,恍惚朝旁邊走去。紅衣和發梢被風吹動,他又扶着後腰小心蹲下,避免尖石劃破他的腸胃,右手卻撿起腳邊一塊堅硬的石頭往嘴裏塞。
牙齒咬碎石子,牙龈被血覆蓋,他滿足地笑,快吃飽了,就要吃飽了。只是肚子裏咕叽咕叽地蠕動,好像除了石頭還有其他的,鬧騰都很,又摸他的胃,又摸他的腸子,鑽來鑽去。
是什麽?這不重要,只要自己吃得下的,最終都會被業火燒滅。鐘言一邊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一邊一口一口地吃着石頭,游魂一樣慢慢走進黑暗。既然自己沒死成,今夜注定血流成河。
黑暗中還有逃跑的人,宋聽藍就是其中一個,無線電的燈光已經很微弱了。
“總部!總部!能聽到我嗎?”這是他唯一的希望,剛剛他和劉江他們跑散了,但是又遇到了驢友團的人。大家沒頭蒼蠅一樣亂跑卻怎麽都跑不出這片山頭。
宋聽藍不想胡亂猜測,但是他估計這一回是出不去了。他甚至想到了傀行者總部承諾過的犧牲補償款,足夠媽媽過下半生,可又心懷僥幸,希望能活着出去。
無線電裏的聲音很弱,而且斷斷續續,顯然連傀行者的聯系方式都受到了鬼煞的幹擾。
身後跟着的一個男人這時抓住了宋聽藍的肩膀:“你他媽到底能不能帶我們出去!再跑下去……所以人都會沒命!”
“對啊,救援呢!”又一個男人急了。
在不斷的拉扯當中,宋聽藍無法解釋。救援叫了,總部也說會派人過來,可是他沒有發現周圍有任何傀行者。
“你是不是騙我們呢!”帶頭質疑的男人怒吼,這種情況下每個人都失了善惡。
但他們沒等來宋聽藍的回答,等來的是前方老人的身影。
剛剛明明是跟在他們後面跑的!
“啊!”有人尖叫,有人拼命拉着別人的胳膊,宋聽藍被大家擠得搖搖晃晃,對講機終于掉在了地上。剎那間,有人将他一推:”既然你要救我們,那你現在去啊!”
“鬼吃了他,可能就不殺咱們了!”
推搡之中這些就是宋聽藍最後聽到的話,後背又被人猛推一把,他腳下一個沒站穩直接倒在地上,額頭撞了一塊石頭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好疼,額頭好疼……宋聽藍迷迷糊糊地想着,光線進入他的眼睛當中,他一時之間忘記自己在哪裏,手不經意地摸向被磕到的地方,現在已經裹上紗布,被好好地包紮過。
這裏是什麽地方?宋聽藍轉轉眼睛才記起來,這裏是新租的房子。可是自己怎麽會在這個地方?他吃力地坐起來,一陣眩暈過後便聽到腳步聲。
田君走到卧室門口時一愣。“聽藍你怎麽醒了?快躺下。”
“媽,我這是……在哪裏啊?”宋聽藍揉着太陽穴問。
“快躺下。”田君扶着他躺好,溫柔撫摸他受過傷的額頭,“你在家啊,這不就是咱們家嗎?”
“是,我知道這是咱們家,可是……”宋聽藍打量着溫馨的卧室,窗外是夕陽和綠樹,還聞到了雞湯香味,“可是……我怎麽回來的?我明明記得自己……”
“別提了。”田君用湯匙盛了一勺雞湯,吹了吹喂他,“當時你頭部受創,暈在了望思山上,多虧你們總部的救援隊及時趕到。他們把你們救了出來,檢查過你身體無礙就派人送你回來修養。”
雞湯入喉,宋聽藍的心情平複一些。原來是這樣,自己可暈得真是時候。“那……其他的人呢?”
“唉,你這孩子就是太心善,自己都受傷了還擔心別人。”田君心疼不已,“好在你沒出事,不然你讓媽怎麽辦?”
宋聽藍暈乎乎地聽着,不敢大動。“媽,你別怕,我不會有事。”
“當媽的怎麽會不擔心……”田君将湯碗給他,“快,快把雞湯喝了,喝完了再吃點米飯。媽先去廚房,鍋裏還悶着你最愛吃的雞翅呢。”
“謝謝媽,我一會兒肯定多吃,馬上養好身體。”宋聽藍安慰母親,等她走了就開始喝湯。小卧室裏只剩下他一個,他試着回憶望思山上發生的一切。
傀行者13小隊接到上級的通知,在望思山的東北方向發現了不正常的能量波動,懷疑會有惡性靈異事故出現。剛好小隊裏的人都派出去了,只剩下自己這個新人。原本輪不到班,但是上頭催得急,只好硬着頭皮上。
果不其然,他剛上山沒多久就發覺入煞,手機也無法和外界聯系。他靠着小隊的對講機向上級彙報情況,在迷路的這天裏陸續發現了同樣迷路的驢友團以及若幹散客。
到晚上,一切就亂了套,所有人一直跑、一直跑,沒完沒了逃命。最後自己被人推倒,他們要用自己的命去換取活下來的機會,剛好磕到腦袋昏過去,就被及時趕來的救援隊救了。
真可怕,現在想想宋聽藍還一陣後怕。好在已經回來了,過不久自己就能正式升級為傀行者,到時候不管是入煞還是解決靈異事件都不會手足無措。
現在雞湯喝完了,宋聽藍将湯碗放在床頭櫃上,閉目養神。
這次執行任務受傷,那應該可以和小隊申請假期,就請一周吧,假期太久不知道會不會扣工資啊?自己在家休息三天,剩下的四天帶媽媽出去走走,聽說街心公園開了一大片的郁金香,現在看正好。
宋聽藍想到了剛剛的夕陽,在一片花海中欣賞落日一定更美。
到時候再多給媽媽拍一些照片,媽媽最喜歡花了。
喜歡花。
花海。
宋聽藍猛地打了個哆嗦,瞬間睜開了眼睛。這個季節為什麽會有花海?現在不是冬天嗎?
那剛才看向窗外時,為什麽會有綠樹?
宋聽藍仔細回憶,不确定是不是頭部受創所以記錯了,回憶中的一切畫面都變得很淡。他的頭很疼,想要掙紮起身又暈得要命,這時從廚房傳來媽媽的聲音和炒菜的動靜。
“聽藍,還要不要喝湯啊?”
“啊?”宋聽藍頭暈目眩。
“還要不要喝湯?”媽媽又問,炒菜的動靜沒了。
“先……先不喝了。”宋聽藍滿頭是汗。
“還是再喝一碗吧。”田君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只不過這次更近了,顯然端着湯從廚房走來。
宋聽藍直直地盯着房門,腳步聲正在靠近,床頭櫃上,兩根筷子直直地插在米飯裏。看過那碗飯後他毫不猶豫翻身下床,冒着豆大的汗珠将房門一關。就在同時,田君已經走到了門口,不太高興地說:“聽藍,你關門幹什麽?”
“我……我……”宋聽藍往後退着。
“開門啊,開門啊。”田君開始敲門,還試圖擰動門把手。門板輕微地晃動起來,宋聽藍扶着書桌,飛快地打開了窗戶。
能當傀行者的人注定八字克雙親,幾年前父親死于一場高樓火災,為了避免災難重演他執意租了2層。現在窗戶打開了,宋聽藍忍着強烈不适蹬上書桌,牢牢地抓住窗沿。
“開門啊!開門!開門!”門外的輕柔細語變了聲調,尖銳而急促,“快開門!宋聽藍你快給我開門!”
宋聽藍已經将一只腳邁出窗戶,樓下就是1層的露臺。這時房門發出破碎的聲音,不知道門板還是門鎖被撞壞了,哐哐哐,哐哐哐,震耳欲聾。
“你快給我開門!我給你送湯你不喝?把門打開!”門搖搖欲墜,門外的媽媽馬上要沖進來。宋聽藍抓緊時間将腿挪出去,就在他馬上要跳的前一秒,門外的聲音停了。
門板也不動了。
怎麽回事?宋聽藍回頭看了一眼,沒有人進來。但他沒有時間考慮其他,就算沒人進來,也不能留在屋裏。再一次調整好姿勢,他将兩條腿都挪出去,找好了落腳點後準備往下跳。
低頭一瞧,媽媽站在樓下1層的露臺往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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