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陰】陰生子7
【陰】陰生子7
短暫的對視讓人心驚肉跳,宋聽藍吓得往後一倒,後背磕在書桌上。桌上的書本稀裏嘩啦地往下掉,湯碗也摔得粉碎,打破了寧靜美好的假象,他再繼續往下滾,從書桌上重重地摔在地上。
假的!都是假的!宋聽藍盯着那碗白米飯,它像個半圓的墳包,在米飯上豎直插筷子,陰間動筷,這是給死人的吃法。看完了米飯,他的眼睛又盯住窗口,驚吓之餘眼珠子忘了如何轉動,嘴唇不止打顫。窗外還是那片晴朗的藍天,夕陽的顏色染在白色的雲彩上異常瑰麗,看上去那麽漂亮。
直到一個頭頂從窗口的邊緣出現,他先是看到了媽媽的發縫。
緊接着是眉毛、眼睛、鼻子……整張臉橫在窗戶的邊上,黑色的眼睛瞪大了往裏看。
用雙手撐地的姿勢沒坐住,宋聽藍的手腕一軟,身子歪在了地上。田君一言不發,兩只手緩慢地攀上窗沿就要進來,她的表情并沒有出現任何的變化,還是那樣溫柔又專注地看着兒子,可是這不正常的位置又讓宋聽藍毛骨悚然。
然後,她的臉開始有了變化。
皮膚的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沉下去,逐漸變成深褐色。鼻子和嘴的位置開始凸起,嘴裂朝着耳根處提拉。原本明顯的雙眼皮開始消失,眼睑變得越來越不明顯……眼睛凸起,變得越來越圓。
飄在空中的長發被風忽地吹掉,頭部兩側的耳朵朝內凹陷,漸漸貼住了頭皮。細細的皺紋成為明顯的紋路,柔軟的舌頭彈出足有半米長。
她在宋聽藍的面前變成了一條巨大的壁虎。
“救……救……”宋聽藍想喊“救命”,可後面那個字無論如何都喊不出來。他也想從地上爬起來,可手軟腳滑,幾次想要起身都以失敗告終。窗外的那個生物将半個身子探了進來,手還保留着人類雙手的形狀,然後體型開始縮小,變成了一只大小正常的普通壁虎,和宋聽藍對視。
宋聽藍半張着嘴,他最怕的就是壁虎。片刻對視之後那只壁虎的後腿一蹬,從窗邊起跳,像被彈射出來的子彈,照準他的面中襲來。還未來得及閃避,壁虎的頭已經進了半張的嘴裏,舌面甚至能感覺到它臉部的輪廓,以及粗糙的皮。宋聽藍趕緊閉嘴,一把揪住它的尾巴将它往外拽,結果那截兒尾巴在他面前斷掉,掉在地上滾來滾去,而身體還在他嘴邊亂動着。
這激起了宋聽藍最可怕的回憶,小時候他就遇到過一次。現在他揪住壁虎的一條後腿将它往外扯,手臂用力一甩,斷了尾巴的壁虎頓時摔在了牆上,掉在牆角暫時不再動彈。
這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宋聽藍提醒自己,現在必須要離開了,不能死在這裏!他狠狠地咬住舌尖,用疼痛來刺激身體的本能,但眼睛像被什麽東西掃了一下,眼球的表面瞬間幹澀無比。
幹得他連睜開都辦不到,是幹眼症惡化了,他趕緊拿出兜裏的眼藥水往眼裏滴,摸索着起了身,跌跌撞撞走向卧室門。
往常他只要滴了眼藥水就能好受很多,可這回眼睛裏卻更幹了。
怎麽回事?宋聽藍揉起眼睛,眼球上只有灼痛,眼皮更是分都分不開,就好像剛才滴進去的根本不是眼藥水,而是一瓶高粘合度的膠水。
眼縫被徹底粘上,宋聽藍那雙大眼睛徹底撐不開了,失去了視覺的他再也顧不上什麽逃跑,兩只手不停地摸着眼窩的位置。
“看不見了,媽媽,我看不見了。”宋聽藍捂着眼睛直喊,一時寸步難行。他用食指和拇指扒上下眼皮,希望能快速地将眼皮扒開。快點,再快點,趕緊分開它,自己不能死在這裏啊!
而望思山的山頭上,劉江、張濤和王小薰還在跑,跑到肺都快炸掉了。
“那東西還跟着嗎?跑哪兒去了!”劉江跑着跑着就停了下來,呼哧帶喘地靠住一棵樹。
張濤手裏的槍就一直沒放回去,保險早已拆掉,他寧願冒着走火的危險也要拿着它。他和王小薰同時往後看,目之所及什麽都沒有,可幾分鐘前那個老人還一直跟着他們,不緊不慢,陰魂不散,像是要活生生把他們耗死。
“暫時……暫時安全。”張濤也靠住了身後的大樹,天空時不時劃過一道閃電,可是這根本就不是自然的天氣現象,而是煞裏的風水變化。王小薰直接坐在了地上,呆呆地發着愣,等到她終于反應過來還是忍不住哭了,“哇”的一聲格外瘆人。
之前她還笑話蕭薇哭哭啼啼,終于輪到自己了。
“閉嘴!別出聲!”劉江根本不憐香惜玉,只知道聲音有可能把鬼招來。可王小薰的哭聲停不下來,于是他看了張濤一眼,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張濤立即心領神會。
做了她,兩個人在幾個眼神交流的瞬間就決定了王小薰的生死。首先帶着她就很不好跑,體力跟不上,遇事還不老實,跑一路叫一路。再其次,他們也沒打算救人,王小薰又知道他們的底細,幹脆一不做二不休。
而王小薰還不知道張濤已經拿出了匕首,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暗處,全身因為力竭而顫抖。她後悔了,為什麽要和家裏鬧別扭呢,非要搞什麽離家出走,非要認識什麽狐朋狗友,非要到望思山上來探險?好好的日子不過,為什麽以前那麽不懂事,非要和爸媽對着幹?現在好了,這裏真的在鬧鬼,自己再也回不去家。
不行,還不能死……她瘋狂地想要離開這裏,想要回到正常的世界去。看看太陽,看看電視,随時随地刷手機,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她再也不要和家裏吵架了……不知不覺中她的淚水嗆到了嗓子眼裏,低頭咳嗽的瞬間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冰冷的刀刃貼在了喉嚨上。
張濤原本都要手起刀落了,誰知那個陰魂不散的老人再一次出現,這一次他的身上已經沒有了衣服。
人類枯老的身軀完全暴露,下垂的皮膚形成溝壑一般的褶,老人目光呆滞地面沖他們,暫時沒有任何動作。
張濤立馬放開了王小薰,早就準備好的槍口對準了老人的身體,他想要賭一把,看看這純金的子彈到底管不管用。可是無論他怎麽扣動扳機都扣不下去,槍整個廢掉了。
“快跑!這東西邪性!”張濤往後退步,剛要掉頭又被劉江一把拽回。
“別動!”劉江站在原地。
王小薰聽見他們說話,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無聲地流着眼淚。被拽回的張濤瞪着劉江:“不跑等死啊!”
“不對勁。”劉江立刻說,他見過的靈異事件比張濤多,更冷靜一些,“你瞧那個鬼……”
張濤并不想和鬼直視,但現在沒有任何退路,無奈之下只好看過去。老人一動不動地注視他們,并沒有立即追趕,可張濤還是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結果就是這樣一退,出事了。
他往後一步,老人就往前一步。他不死心,往左平移了一步,老人也跟着往左平移。人鬼中間保持着将近十步的距離,就像剛剛被追逐一樣,只要前面的人動了,後面的鬼必然跟着。
“不可能吧……”張濤徹底迷惑了,餘光裏那個老人的皮膚發黃,像一尊可以活動的蠟像。現在他不敢再跑,連轉身都慢得不能再慢,生怕自己動作過大而引來什麽殺身之禍。
“怎麽辦?”他又問劉江。
劉江先穩住他,小聲地說:“咱們兩個……一起退……留一個。”
一起退?張濤屏住呼吸,兩人一起試着往後退了一步。古怪再次發生,老人沒再挪動,所以他們中間的距離拉大了。
看來自己猜測的沒錯,留一個人才能跑。劉江再次看向張濤,堅決地點了下頭。
王小薰還坐在地上,兩只腳踩着堅硬的泥土,吃力地往後挪着,那個鬼不動了,這給了她求生的希望。她想回家,攢足了力氣剛準備站起來,不知道什麽時候脖子上橫了一把匕首,鋒利的刀刃壓住她的喉嚨,使勁兒地往右一劃。
噗呲!
王小薰聽到了類似放氣的聲音,等到喉部深涼,鼻腔裏充滿血腥味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原來那噴出來好高好高的液體是自己的血。
山上有種異樣的安靜,鐘言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只知道走一路,吃一路。他吃的全部都是石頭,剛剛崩掉的牙齒已經完全長了回來,餓鬼絕不會空着牙,這是他們要受的罪,要日日夜夜找尋吃食。
肚子比剛才小了許多,無論他吃下什麽都會被身體裏的業火燒盡。所以他餓得要命,看到什麽都想要吃,又不斷地命令自己清醒。
再吃石頭,他的肚子就要破了。隔着薄薄的肚皮,鐘言摸到了裏面尖銳的棱角,他迷茫地走着,頭發散開也顧不上紮好,不知道該怎樣才能離開這裏。但最迷茫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死了又活。
純金的子彈絕對可以殺死自己,別說純金,純銀都能對他造成巨大傷害。以活人之軀修鬼道,必遭反噬,死後必定打入餓鬼境,同類殘食,永世不得超生。自己死了,在餓鬼道裏走了一遭,吃了一肚子的石頭,可是怎麽又回來了?
他不懂,這個煞裏發生的一切都太邪門。現在只知道胃裏撐得很,鐘言只能輕輕地揉着肚子,來減緩疼痛,只是這感受又透着奇怪,胃裏好像不全是死硬死硬的石頭,真有活物在裏面亂動。
難道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自己又吃了什麽不該吃的?
鐘言毫無辦法,就算吃了也必定是大陰大惡之物,絕對不可能是什麽好東西。他繼續往前走,周圍能讓他吃的東西已經不多了,盲目的尋找途中他聞到了血腥味。
血,是血,鐘言笑了笑,惡人的骨血肉才是他真正的食糧,除此之外,一切食物在他眼裏、嘴裏都是污穢。他興奮起來,顧不上大着肚子不方便,循着血腥氣找了過去,眼睛都比剛才有神多了。可是等真正找到時,答案只有失望,地上确實躺着一個人,只不過這個人是宋聽藍。
“餓啊,餓啊。”鐘言蹲在地上,順着他的胸口一直嗅到他的喉嚨,牙尖時不時碰一碰宋聽藍的皮膚,可就是沒法下口。
吃不了,吃不了他啊,這人不惡,鐘言無法下咽。人有七情六欲,只要惡念一起,鐘言就能下嘴了,他一開始也以為宋聽藍是別有所圖,沒想到,他是真正的聖子心腸。
沒有辦法,鐘言只好閉上嘴,只不過眼前的宋聽藍已經不是幾小時之前的模樣了,鐘言記得他有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現在他的兩根食指分別插在左右眼窩裏,整根指頭都插了進去。
這是入了障眼法才落得這種下場。鐘言伸出冰冷的左手壓住他的脖子,好在他命大,脈搏還在,應該是疼暈過去了。但就算宋聽藍能成功獲救,這雙眼睛也保不住,眼球已經戳得稀爛。
“血肉苦弱,血肉苦弱。”鐘言摸了摸耳邊的紙花,剛站起來,意外地聞到了一陣叉燒飯的香味。
叉燒飯,這是辦白事的第一道菜,荒野中聞見必須繞着走。他循着香味看過去,不遠處出現了一家宅院,點着紅燈籠,窗棂上還貼着紅囍字。鐘言沒法抵抗肉的香味,吞着口水朝那邊走,邁了兩步又因為惡心而停下,右手扶住身旁的樹幹開始幹嘔,一不小心吐出了什麽東西。
但馬上,剛要吐出來的血紅色膠質物就向胃部倒流,經過咽喉,迅速縮回了胃袋,緊緊附在他的胃裏。鐘言甚至感覺到胃粘膜被無數只小手緊抓不放,揪得他怪疼的。
這個念頭剛起,那些小手立刻松開了他的胃粘膜,逆着食道往上鑽。嗓子眼癢癢起來,鐘言親眼看着一條紅色的柔軟觸手從自己的口中鑽了出來,搖搖晃晃地停在了面前。
這是什麽?鐘言沒見過,它竟然沒被胃裏的業火消化?
小觸手這時開始分化,竟然模仿着他的樣子,分出了兩條“胳膊”。胳膊的尖端又模仿着他的手,分出了幾根細細的“手指”。手指并不靈活,不斷朝他延伸,最後輕輕地碰了碰鐘言臉上的傷口。
只一下,它又害羞地縮了回去,像是被碰了觸角的蝸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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