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陰】陰生子9
【陰】陰生子9
就這點本事,還想在自己胃裏鬧騰?鐘言壓根沒把它當回事,直接嗦回腹中。
再次回到胃裏,它老實下來,明顯是縮成了一團。換成普通人,胃裏多了這麽一個大活物,早已疼得滿地打滾,可鐘言的肚子并沒痛覺,只剩下異物感。餓鬼的肚子就算撐裂也不會覺得痛,所以稍不留神就會屈服于食欲。
再次吸氣,他故意将腹部收縮,擠壓肚子裏那團活物。可能是被壓得不好受了,再加上業火的煎熬,它忍不住戳了戳鐘言的胃壁,平坦的腹部立刻被戳出一個小小的凸起。
鐘言:“……”
凸起很快消失,它又開始活躍起來,分出觸手來在食道裏逆行,再次伸回口腔。滑溜的柔軟尖端在鐘言的上颚磨蹭,又貼着齒列的內側滑動一圈,像是在找出口,對着兩排齊整的牙齒輕輕敲打。鐘言将齒微開,它立即鑽出一點來試探,當察覺到鐘言要咬合的前一刻馬上退回,緩緩纏上了鐘言的舌頭。
纏得很慢,但卻很緊,鐘言很不習慣這種感覺,它只是食物,并不是什麽消遣的玩意兒,幹脆一口咽了回去,不信它還能活過一刻鐘。
這回落入胃中後,它徹底不動了,仿佛真的被業火灼燒着,逐漸被消化。
它不動了,鐘言才能分出精力去處理其他。此地不宜久留,想在死煞裏找生門是不可能的,要想破解,要麽請高人強行鎮壓,要麽搞清楚鬼的原身,看看它究竟要幹什麽。但有時就算搞清楚這鬼要幹什麽也是無濟于事,人死之後一旦變成惡鬼,必定要害人。它想害誰就害誰,所謂“惡”便是濫殺無辜。
“咳咳……咳……”濃煙變霧,持續幹擾着鐘言的嗅覺。他往前走了十幾步又停下,不是體力不支,而是腦袋裏面像是有人在吵架。
“好疼!疼死了!”
“燒死他!燒死他!”
“哈哈哈哈哈哈把火再燒旺些!”
好吵!突如其來的吵鬧在腦海炸現,從左耳一直吵到右耳,令人頭疼欲裂,仿佛一根鐵簽子從左太陽穴紮入,穿透頭顱,又從右太陽穴而出。無奈之下鐘言只能緊緊地閉眼,剎那的痛苦将恐懼生生逼退。不過幾個思考的來回,頭疼轉變成為全身的痛疼,好似生揭了一層皮。
為了看路,他不得不睜開眼睛,卻看到那燒焦的鬼影如影随形。
“把他烤熟!哈哈哈哈哈!”
“你們看他熟了!熟了!”
停下!都給我停下!鐘言再一次閉上眼,雙手在胸口合十,只不過指尖接觸,掌根分開。兩根食指扣向前側,壓住對面食指的指根處,拇指相抵,再将掌根狠狠一閉。
一個驅鬼的手印。
世界瞬間安靜,吵鬧不複存在。
終于消失了,耳旁只剩下一片清明,鐘言也不清楚這手印能否管用,要是平時還能撐一陣,可在煞裏就會大打折扣。再張望四周,那揮之不去的濃霧竟然也散掉了,不遠處幾個影子正朝他瘋狂地跑來,是人是鬼還不好分辨。正往後退,對面那三個影子也停住了。
梁修賢、何問靈和蕭薇原本正奔跑,剎那全部剎住了腳。眼前是不是又撞鬼了?為什麽已經死掉的鐘言又活了?
“是你們?”鐘言看清了梁修賢的臉,擡手抹掉眼下的血跡,給下眼睑畫出一道血紅。
“別過來!”何問靈當機立斷,人死絕對不會正常複生,除非是詐屍。而她身後的蕭薇吓得徹底癱在地上,膝蓋失去了支撐的力氣。
看他們這樣,鐘言的眉心微動:“我并不是鬼。”
“我們不相信你。”何問靈看着很客套,像是在和鬼講道理,實際上他們已經領教過障眼法的厲害,剛剛差點一起着了道。障眼法裏的鬼會說話,會變成他們最熟悉的人,完成他們最大的心願,眼前這可能就是故技重施。
“我真的不是鬼。”鐘言的表情非常痛苦,像在忍受極端的折磨,“如果你們害怕,咱們各自轉身,朝相反方向遠離,誰也別碰誰。”
“等等!”意外地,梁修賢叫住了他,“我知道你不是。”
他看得出來?鐘言的眼神帶有凜冽的寒氣,像數九天裏天上的北鬥星子。“你怎麽知道?”
說完片刻,鐘言将眼睛一合,呵得輕輕的,但這聲還是打破了恐怖的寧靜。“梁修賢,你不是普通人,對吧?”
能帶着何問靈和蕭薇在煞裏活到現在,必然不是等閑之輩。鐘言猜測王小薰是劉江和張濤那兩個人殺掉的,大概是為了以命換命,但眼前,何問靈和蕭薇都好好的呢,可見梁修賢有點本領。
“你到底是什麽人?”鐘言又問,這個人,說不定比自己還要危險。
何問靈和蕭薇轉臉看向梁修賢,鐘言的這句話也點醒了她們。方才确實一直都是梁修賢帶着她們擇路而逃,甚至帶着她們破了障眼法。在障眼法裏,她們等來了天亮,頭頂有直升機飛來,機身上印着“晴天救援隊”。
機艙門口的救援人員扔下長長的軟梯,讓她們上去。她們迫不及待地抓住,沉浸在馬上就能回家的幸存激動裏……直到梁修賢拍了她們的後腦勺。
幻象消失,障眼法碎在眨眼之間,她們抓住的根本不是什麽軟梯,而是吊在樹上的死屍的腳。
察覺到兩位女士的躲避,梁修賢聳肩一笑:“哎呦喂,這就被發現了?”
話音剛落,他身後的何問靈往外撤了一大步,蕭薇也想撤,可是力氣已經哭完了。
“我早就該猜到,還是你技高一籌。”鐘言整了整衣領,他還是習慣穿以前的衣裳,領口立得高,剛好卡在脖子上,講究标致做到了骨頭縫兒裏,明明不人不鬼還非要精雕玉琢,“你是什麽人?是人是鬼?如果你是鬼,恐怕見着我還要叩一聲。”
“我是人,而且不是壞人。”梁修賢将何問靈看了看,“你們不用怕我,如果我想害你們,你和蕭薇早就死了。咱們都在煞裏,而且都出不去,現在應該一致對外。不過啊……鐘言,我想你應該先介紹你是誰?”
鐘言眼中的紅血色更深一層,兩只眼睛像要滴血,明明整個人虛弱至極,又透露着詭異莫測的力氣。“你不妨先猜猜。”
“我猜啊,呦,餓鬼道是不是?怪不得你說如果我是鬼就得叩你,恐怕還得稱你一聲……鬼爺爺?”梁修賢稍一思索就說出來了。
“爺爺?爺爺可當不起,我只想當祖宗。”在小字輩面前,鐘言一向站得筆直,背脊拉伸,兩只手摸着剛剛還高高隆起的肚子,現下已經癟了許多,“你該知道我吃什麽吧?”
“活着的時候吃惡人的血骨肉,死了打入餓鬼境,口吐業火,不停進食餓鬼境的尖石,直至腹腔破裂,血腸滿地,同族相食。”梁修賢停了片刻,仿佛已經看透鐘言那身裹着業火的皮肉。
“沒錯。”鐘言的手一抖,将袖口抖開了,“你怎麽知道?”
“南茅北馬,你總該聽說過吧?”梁修賢摘掉了眼鏡,直直地看過去,仿佛終于見證了一個傳聞,“有人是南,我就是北。原來餓鬼道是真的,真有人以活人之軀修鬼道。”
南茅北馬?鐘言此刻的心情湧起些許震驚,這四個字的意思是南方出道士,北方出馬仙,道士捉鬼,馬仙請神。臉色微微地變了變,鐘言收起明目張膽的乖張,多了幾分恭敬:“剛剛多有冒犯,不知你是哪家?師從何人,祖上什麽名?你的二神呢?”
馬仙是北方的術,梁修賢本人是大神,他必定有一個二神,大神負責讓仙家上身,二神負責引路。這些,鐘言略有耳聞。
話音一落,另外一個梁修賢出現了,從第一個梁修賢的身後默默經過,不言不語。
“我是哪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經死過一次。”梁修賢感覺到了鬼帶來的壓力,還有餓鬼道的侵蝕,因為周圍越來越冷了。餓鬼道出大能,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可修鬼道的人往往避世,乃至銷聲匿跡。現在鐘言死而複活,梁修賢的眼裏又出現了一些驚恐,将劫後餘生的慶幸壓得嚴嚴實實。
“是,我是死過一次,可是為什麽我又活了?”鐘言本能地感覺這個出馬弟子能解釋清楚。
“我想想啊……難道你還吃過鬼?”梁修賢問完背後一涼,仿佛有什麽東西站在自己的身後,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
鐘言默認了,那個燒焦的鬼影現在就在梁修賢的背後。而梁修賢的二神,站在了燒焦鬼影的後面。
“我後面有鬼,是不是?”梁修賢咬了咬牙。
“是。”鐘言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它就是你吃掉的惡鬼,從你死後的慘狀可以推斷,此鬼生前是被人活活燒死的。惡鬼脫離輪回,無法消散,更不可能随你一起入餓鬼境,但你與它已經共用一身,它回來就把你帶回了陽間。只不過它終究是被你吃過,不能反噬,反而成了你的助力,就和宋聽藍那小子說的傀行者差不多。”梁修賢快速地說,“傀行者是算八字,找合适的鬼來附身,所謂‘傀’,半人半鬼,他們借助鬼的力量去治鬼,你也可以。”
竟然是這樣?那一切都解釋通了,自己被劉江所殺,堕入餓鬼境,吃了一肚子的石頭,結果帶着石頭又回了陽間,竟然是肉身随鬼還陽。所以那些被灼燒的經歷是惡鬼經歷過的,怪不得它只尾随,不傷自己,人鬼共用一身,它必定會護着自己。
想明白之後,鐘言如同半夢半醒,繼而又說:“對了,我剛才遇上宋聽藍了,他已經快不行了。”
梁修賢沒有表态,宋聽藍還沒找到合适的鬼附身,他不可能和鬼對抗,小小年齡,不是惡鬼的對手。
“也碰上王小薰了。”鐘言又說,“她已經被割喉放血。”
面前三人同時一怔。
“所以我現在也有陰兵了?那霧氣是哪兒來的?”鐘言沒有功夫去緬懷,他想離開這裏,也想複仇,劉江和張濤吃定了。
“你這可不是一般的陰兵。”梁修賢也是聽人講過這些,茫然地問,“你剛才見着霧氣了?”
鐘言再次默認。
“那是你的道場,它是燒死鬼,道場裏必定濃煙嗆人。”梁修賢說,“借鬼的人都有一個場,雖然現在還沒有人弄清楚‘場’究竟是什麽,但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你平安,或者……保大家平安。我還聽說資歷深厚的傀行者最後的下場都是精神分裂,估計是被鬼場影響。”
頭一次聽到這些的不止是鐘言,還有何問靈。梁修賢的二神就在旁邊,不說話,何問靈繞過他,到梁修賢身邊來,拍了下他的肩膀:“如果你和他聯手,是不是就能離開了?”
“別碰我的肩!”梁修賢一步閃開,就如同肩膀是他的命門,只是話剛脫口,周圍忽然狂風大作,雷聲朝他們的頭頂滾動。
風吹得兩個女生幾乎站不住,鐘言扶着旁邊的樹才勉強站住,紅袖獵獵地響着。梁修賢則看向漆黑的東南方,掐指一算:“來了。”
跟随他,鐘言也看向東南,這鬼煞的原主該出現了。
“還有一件事。”既然梁修賢不是惡人,鐘言也不瞞着,“我剛才撞上飛練煞了,你小心。”
“咳,那玩意兒有什麽?剛才我們跑到一個小村裏,那替死鬼還在我身後笑了一聲呢。”梁修賢說,一個煞裏不一定只有一個鬼,“當時我留下二神去會她,她沒多大的本事,障眼法攔不住咱們這種人。我能對付得了那個,這個自然也差不多。”
他竟然能輕易破了飛練煞的障眼法?是自己小看他了。鐘言暗自想着,肚子裏又一陣攪動不安,他驚訝住,那東西怎麽還沒消化?
不僅沒消化,它又一次進入了口腔,細小的觸手蠕動在舌面上,憑感覺,就知道它變成了一片網狀的脈絡。它布滿了能占據的每一個地方,在鐘言體內形成了一層薄膜。鐘言從沒吃過這麽古怪的東西,一時之間,竟然拿它無可奈何。
風繼續從東南方吹過來,暗處逐漸出現了一個影兒,身高不算太高,尖尖的白臉,顯然是女子的形象。頭上戴着金釵一支,約二八年華,身上套着的紅嫁衣金鳳飛升。
竟然是……紅煞?鐘言流下幾滴冷汗,這煞要破可難了。大喜之日出大喪,怨氣怕是十個道士來都壓不住。
“哎呦喂,終于讓我碰上硬家夥了。你們別怕,讓我去解決,我可是上柳仙。”梁修賢擡臂,擋住了他們,又往正前方大走五步,從腰間抽出一條柳條做的鞭子來,左手拿出一方大印:“請柳大仙上身!”
鞭子原本垂落地面,毫無生機,忽然彈動而起,如同蟒蛇。梁修賢的瞳孔瞬間變成了豎瞳,左右太陽穴的皮像被一雙手往腦後拽,眼睛變得細長又上挑。
“報上名來!”梁修賢大吼。
兩秒後,只聽咔嚓一聲。
他的人頭還在脖子上,但是被轉了一整圈,雖然還是看向前方,可是皮膚已經轉出好幾層褶皺。緊接着他的大印掉在腳邊,身體直挺挺地倒向後方,轉眼功夫就死在了鬼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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