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陰】陰生子14
【陰】陰生子14
觸手停在面頰兩邊,鐘言垂向下方的臉被托了起來,像安慰,一下又一下碰着他的皮膚。
這東西到底要幹什麽?鐘言很不懂,他連惡鬼都能吃,卻始終消化不掉它。今日如果難逃一死,想不到陪在自己身邊的,居然是它。
“小東西,快跑吧。”鐘言忽然可憐它了,在胃裏被業火煎熬,肯定不怎麽好受,“趁着我還能開道場,快從我肚子裏爬出來,能跑多遠跑多遠。”
觸手伸長了,顯然它并沒打算離開鐘言的胃袋,而且竟然又分出一條來。
新長出來的那條動了動,頂端冒出一只眼睛。如果不是它的外表太過詭異,那眼神甚至算得上清澈。
“你居然還看得見?”鐘言完全沒料到。
眼睛湊到鐘言的鼻尖前,嘗試着閉了閉。它沒有眼睑,但已經開始仿照鐘言的樣式,試圖長出一層眼皮。
“快跑吧,要不就躲到雷擊木下面去,那東西辟邪,或許保你一命。”鐘言說,但細想又苦笑。能辟邪的東西必然也辟得了它,它就是邪物。
沒學會眨眼,它只會左右晃動。觸手的形态一直試圖改變,鐘言看懂了,它想要按照自己的模樣形變。只是它沒有肉、皮、骨,必然變不成,光是一灘血撐不起來。鐘言伸手,和那只眼睛觸碰,它竟然不躲,眼球一直往他手心裏蹭。
“好吧,既然你不跑,就躲回去。”鐘言試圖和它交流,不确定它能否聽懂,如果能活着出去,就把它當成小貓小狗養着,也能當一口儲備糧。結果話音一落,它乖乖地縮回口腔,想要按照原路返回。
然後眼球卡住了鐘言的嗓子眼,不上不下,難受不已。
鐘言含着這顆眼球:“……”
那小東西嘗試了幾次強行滑入,發現無論如何都撐不開喉嚨之後才收回眼睛,化為觸手,滋遛滋遛滑進胃裏。這時狂風再次襲來,鐘言站不穩,一直躲在後面的蕭薇伸手扶他,又被鐘言一掌擋開。
“你到底騙了我什麽!”鐘言呵斥,奇怪的是他并未用力,一道黑影蹿到蕭薇面前,替鐘言劈了一掌。這就是鬼的助力了,燒焦的鬼已經和鐘言的言行合二為一。
“我……”蕭薇被一掌打出了幾米遠,捂住心口朝前面吐出一口血來,嘴裏充斥着腥甜。
而薄霧之外,那個穿着嫁衣的女鬼已經飄然落下。她行動的方式異常古怪,看着像是往前走,實際上卻是背向鐘言,倒步前進,走三步,便彎下腰做一福。鴛鴦繡花鞋還不及半個手掌大,小而尖,嫁衣的背後是正紅綢緞,針腳繡的是金鳳游龍。
“倒拜神,哈哈……我看看還能有什麽!這煞裏還能有什麽!來啦!都來啊!”鐘言口吐鮮血,嫁衣女鬼的壓迫力滲進他的鬼場之中,給身體造成了巨大的傷害,顯然他那一只燒死的惡鬼根本拼不過這一個。
大喜之日,十裏紅妝,山雷大動,這是什麽樣的怨,什麽樣的風水,才能養出這樣的煞來!
倒行拜神,顯然這鬼心裏的怨念極深,別說是自己,就算是那什麽傀行者小隊來,也是來多少,死多少!
在鐘言旁邊,蕭薇痛苦地靠住樹幹:“你聽我解釋,我沒有騙你!”
“好,在我動手之前,你說!”鐘言擡手掐住蕭薇的喉嚨,随着他的憤怒,胃裏那東西立刻上湧,腹部起起伏伏。它感應着鐘言的情緒,在食道裏游刃有餘地穿梭,無數鮮紅色的觸手緩緩地往外爬。它們細細小小,仿佛毛細血管開成了一朵花,被鐘言吐了出來,觸手的尖端碰到皮膚就死死黏住,黏了他一臉。
鐘言只好騰出一只手,想方設法将它從臉上揭掉:“回去!”
随着這聲呵斥,它再次縮了回去。
“我……我……”蕭薇來不及看鐘言這邊,好不容易才把這口氣喘順,女鬼倒行的速度不快,可是這霧氣已經薄得快要看不見了,“我沒騙你,但我是孤兒,姥姥并不是親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本市人,因為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
“你說什麽?”鐘言猛然看向她。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根本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一出生,家裏人就全死了,連一個遠房親戚都沒有。在我10歲那年,姥姥去院裏選孩子,一眼就看中了我。”
“她說她和我有緣,以後我們就是彼此的親人。”
“我說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只是姥姥她現在已經死了,我也沒有辦法去問她!”
一句一句的解釋讓鐘言開始清醒,孤兒,一出生全家人死光,遠房親戚也死得一個不剩,果然自己沒算錯,這就是蕭薇的命數。這樣的孩子根本不會有親近的家人,有一個便克死一個,長大後也不能結姻緣,不出一年,她男朋友必定死于非命。
而她那個姥姥能選她,必定也不是偶然。那可是一個馬仙,說不定還是很厲害的人物,必定是一眼看出了蕭薇的孤命,知道這孩子就算被人領養也會克死養父母,于是帶回了家。這些年她肯定用了別的法子封住蕭薇的命格,而她一死,這法子肯定不再管用。
那麽……老人家為什麽這樣神通廣大?鐘言手掌松開,轉而抓住蕭薇的衣領:“你姥姥是幹什麽的!”
蕭薇被他拽得直搖晃:“她就是普通的裁縫,我沒見過她出馬仙。不過我知道她以前幹過什麽……”
“快說!”鐘言急紅了眼睛。
“她以前打過仗!我見過她的軍章!”蕭薇說,“在一個盒子裏面,有好幾個,可是我沒有動,都跟着姥姥一起下葬了。”
“打過仗……軍章……打過仗……”鐘言松開手,倒退兩步,笑了出來,“這就對了,鬼怕活人兩種,大奸大惡,大忠大正,你姥姥手上肯定有不少人命,她就算殺過人也是後者。她肯定在你身上留了絲魄,所以何問靈碰你一下就不行了,她都死了,還在護你!”
蕭薇愣住了。
“只不過她只能護你一次,絲魄被邪物一碰即散。但是這不是關鍵,這還不是關鍵……”鐘言自言自語,不停地打量蕭薇。
“所以……你還有什麽特殊的地方?”鐘言又看向女鬼,她拜神的頻率更快了,剛才是三步一福,現在是兩步一福,背影也越發清晰。
這兩者之間又有什麽關系?蕭薇的特殊之處到底在哪裏?絲魄不可能再救他們一次,接下來要怎麽辦?這個女鬼到底要什麽?鐘言越來越亂,被惡鬼侵蝕的痛苦也越來越明顯,手腕的銅錢開始瘋狂地震動,不斷地提醒他趕緊逃。
逃不掉了,不破煞根本逃不到哪裏去,鐘言命令自己冷靜下來,他一定錯過了什麽。
忽然間,站在他旁邊的蕭薇迅速地蹲了下去,兩只手緊緊地捂住了腹部。
“你怎麽了?”鐘言将她拉起來,恐怕是那一掌打碎了肋骨。
“我……我肚子好疼。”蕭薇剛才還能站住,現在卻全靠鐘言攙扶。
“你肚子怎麽了?”鐘言立刻看向她的腹部。
蕭薇歇了兩三秒,衡量再三,咬牙全盤托出:“我懷孕了。”
鐘言頓時僵住了,這……
“四個月,已經四個月了。”蕭薇原本不想和任何人說,她沒有什麽朋友,一個親人也沒有,所有的事情都習慣憋在心裏,只依靠自己的能耐去解決。
“可是我男朋友已經失蹤了,他應該是想和我分手,我告訴他我懷孕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接過我的電話,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以為我們要結婚了,很高興,可是再也沒有找到他。他換了住處,換了工作,我……”蕭薇語速很快,“最近,我總是夢見望思山,這是我和他認識的地方,所以那天沒想開就想上山自殺,一了百了。”
鐘言一只手壓住被雷劈開的樹木,緊皺着眉頭,壓在樹幹上的左手開始顫抖。
很明顯的顫抖。
“我現在肚子很疼……我不知道……”蕭薇又蹲了下去,四肢的寒意開始聚攏,全部聚集在她的小腹,然後拼命下墜,像是肚子裏面有個重物要往下掉。疼白了一張臉,冷汗密布,她擡頭尋求鐘言的幫助,卻第一次從這人的眼裏看出……恐懼。
他居然在害怕?
剛剛發生那麽多驚悚的怪事他都沒有害怕,現在他居然害怕了?
“你的意思是,你肚子裏有一個?”鐘言幾秒後才問出來,聲音都開始打顫。
這就想通了,全部都想通了!這不僅僅是一個鬼,這根本就是一個子母局,那新娘子死的時候肚子裏已經懷了!幼兒最易被怨恨癡纏,更別說是死在肚子裏還沒見天日的胎兒,它吸了親娘的毒怨,只會比它親娘更惡。
子母局,母怕子,子食母,母魂散。
所以何問靈被附身之後在肚子上長出人面瘤,她沒有懷孕,鬼子的一部分只能借皮肉往外長。鬼母等了這些年,就是為了等一個孤命八字的懷孕女子,給鬼子一個真實的肉身。可為什麽一開始不直接附身蕭薇,而是要等到現在?
鐘言看向已經踩到了薄霧邊緣的那雙小腳,有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升起。他迅速掐指一算,糟了。
不附身是為了等八字,現在剛好對上了最陰的時辰。鬼子本就是煞裏的冤魂,不知道等了多少年,吸取了人間的三障十惡,一出生就是天下最陰狠的東西。難怪能吸引惡鬼前來,難怪各路人馬都跑到望思山上,就是為了它。它一出世,說不定能把自己吞噬。
可是,陰生子現在在哪裏?鐘言四下尋找,鬼母和鬼子不會分隔太遠,它一定就在附近,等待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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