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陰】陰生子13
【陰】陰生子13
鐘言強忍這股不适,擡眸注視上方,距離之近,他終于看清了她的臉和裝扮,一時之間竟然笑了。
金鳳冠,紅珠墜,丹鳳繞金邊,黑貓繞囍嬌。
過火盆,拜天地,合卺酒。金碎帛斷,玉碎人亡,他怎麽這麽熟悉?心口那一絲深深的涼痛又來,鐘言繼續退了幾步,笑出了聲音,一開始聲音還不大,慢慢才被人聽出來。
笑聲越來越大,鐘言逐漸站得不穩當,發絲被風吹得淩亂不堪,紅衣的袖口也獵獵作響。
“你不就是死在成親的路上了嗎?死在一頂轎子裏。可我呢?我還沒有怨,你又怨什麽!”鐘言笑得狂妄,笑一句,咳一聲,他捶了一下心口,像是質問,“我修鬼道,逆天命,每時每刻忍受饑餓,死後注定堕入餓鬼境不得超生!如今我還沒怨,你憑什麽!我若成怨,你又算什麽!”
悲憤的喊聲比風聲刺耳,風越來越大,吹得蕭薇睜不開眼睛,更看不清鐘言在對着什麽控訴。劉江和張濤嘗試着進入那一圈薄霧,可奇怪的是他們就是邁不進去。眼下霧氣很淡了,他們也看清了躺在地上的何問靈,和快要被風吹倒的蕭薇。
“你要什麽?你還想要什麽?我想要的你若給我,你想要的我幫你拿!”鐘言猙獰起來,笑聲在風裏不散,胸口咚咚撞痛,胃裏那東西正卡在食道裏,不上不下的地方。
張濤猛地一個激靈,忽然才發覺不對勁,怎麽鐘言看着的方向……就是自己的頭頂呢?他下意識地看向頭上,只見到一片黑鍋底似的天,什麽都沒有。
可是他心裏明鏡一樣,鐘言一定是看到了什麽,而且就在自己上面。一定是!張濤舉起槍,瘋狂地扣動扳機,每一顆金子彈都打向頭頂的正上方,用火力來掩飾自己的恐懼。劉江和他都是幾次出入鬼煞的人,見過的怪事和靈異不在少數,可劉江還是頭一回看到張濤吓成這樣。
“媽的,你他媽在哪兒呢!出來!滾出來!老子斃了你!”張濤打完了最後一顆子彈,從工裝褲的外兜掏出一把開了刃的匕首,刀鋒閃現金光,顯然鍍了一層純金。
鐘言輕蔑的聲音也在這時傳進了他的耳朵。
“沒用。”鐘言撚了一把手指的餘灰,為了救何問靈,搭進去一把法器,“我那把雷擊木的木刀用了一次就化成飛灰,就你這東西,能傷她分毫,我分一條命給你。”
雷擊木?張濤心頭一涼,被雷擊穿的木頭可是辟邪的良器,竟然直接化灰!轉瞬他聞到了一種異樣的香氣,隐隐約約地摻雜在刺鼻的燒火味當中。
“什麽東西!”他立刻看向劉江。
劉江已經開始倒退,雖然他還是沒看出張濤身上有什麽,可是聞出那香氣,不是別的,是叉燒飯。辦白事的第一道肉菜,端上來的瞬間就是白事起喪。
風力不見減弱,只是忽然轉向,将鐘言那層霧吹得更淡一層,危險也步步緊逼。鐘言看着那女鬼,飯都來了,接下來,該是囍樂了。
這個念頭剛一産生,唢吶和銅鑼的聲音從遠方飄來,時斷時續,聲聲不絕,後又混雜了笛聲。風停了,電閃雷鳴也停了,突兀的停止反而讓人毛骨悚然,蕭薇也聽到了奏樂的聲音,眼眶頓時又開始發紅,緊緊地抱住地上的何問靈。
濕氣蕭瑟,人也瑟縮,兩排迎親的喜奴吹吹打打地朝他們過來,身披黑色的蓑衣,頭頂白色麻布,身形巨大。在喜奴的後頭,就是新娘子的十裏紅妝,上好的花梨木打成匣子,甚至還有一張喜床。
那喜床足足用了好幾排喜奴來擡,更像是一間睡房,連刷了漆的地板都是床的一部分,還連着梳妝用的明鏡臺。白色的濕霧萦繞不散,看不出那些喜奴的腳步有沒有真正地落在地上,但每一步都邁得又沉,又穩。
鐘言定神,再次看向張濤肩上的女鬼,剛才還以為她二八年華,若仔細留神,恐怕她也就是十三四歲的出閣年齡,而且必定出自名門望族。
古時有種說法,大家閨女将床視為房,不下床就是不出屋,出閣之前都在屋裏活動。現在囍樂和嫁妝已到,只是鐘言總覺得差了點什麽,看着不太對勁。
忽然,他眼裏的一切都扭曲起來,這一回不光他有感覺,其他人的視覺感官也發生了奇怪的形變。喜奴的身型變得扭曲,囍樂仿佛成了氣浪,将所有樹木都吹成了波浪線,白色的潮氣盡頭出現了幾十只白色的雙頭獅,繞着樹木不停跳躍。
鎮墓獸,鐘言大驚。
囍樂持續不斷,喜奴們吹得更賣力,臉皮都要吹破,他們搖頭晃腦,走三步,鞠一躬,忽然停下腳步,齊刷刷地看向穿嫁衣的女鬼。
鐘言忽然明白了哪裏不對勁,哪有人成親不要轎子,喜奴擡了紅妝,唯獨沒有擡轎。再一想,她站在張濤的肩上,莫非……
“什麽東西!她在哪兒呢!在哪兒!”張濤眼裏的一切都在跳躍,白色的雙頭獅甩着麻布條撕扯成的鬃毛上下舞動,由遠及近。唢吶的音調一直往上高挑,他扔掉了沒用的,朝鐘言方向跑去,卻又一次被攔在了薄霧的外面。
“他媽的,你讓我進去!”他開始咒罵,“我死了你也活不了,我他媽化成惡鬼也要殺了你當墊背!”
“就你還想成惡鬼?”鐘言看不起他,“就算你現在不死,你和劉江的命我也要取,只不過多一時少一時的差別。死在鬼的手裏,比死在我手裏更痛快些。”
“你……”張濤已經說不出話,自己的肚子越來越大。
“有仇必報,我不會放過對我動過殺心的人。”鐘言的話音剛落,張濤已經踮起了腳尖,兩只腳像充氣一樣膨脹,很快撐破了鞋,随後是他的褲子。他的身體開始巨大化,很快走了型,但是皮膚卻沒有撐裂。
就如同有人不斷往他的身體裏充氣。
死到臨頭,張濤才看到自己的肩膀上站着一個人,她低着頭,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張濤的身體不斷變化,很快從人形變成了圓形,又從圓形變出了棱角,只經過短短的半分鐘,他在鐘言面前變成了一頂轎子的形狀,四肢就是擡轎人扛着的木杆。皮膚驟然撕裂,血肉湧出,轎子從肉色變成了鮮紅的顏色。
“橫為轎,豎為棺。”鐘言喃喃自語。
而劉江也沒好到哪裏去,他不斷地試圖沖進鐘言的霧氣當中,又無數次失敗。金子彈全部打空,他瘋狂掙紮,然後驟然停下所有動作,四肢着地,從後頸長出另外一張臉來,就是他本人的面孔,還微微笑着。體型也發生了變化,逐漸變成了一頭動物,這時,後頸的那張笑臉開始移動。
從頸後移動到他的屁股,在唢吶的吹奏中,他身體兩端的腦袋同時一擡,跟着不斷狂跳的雙頭白獅走了,成為了一頭鎮墓獸。
現在好了,這兩個人收拾完了,應該輪到自己了吧?鐘言站在原地心想。
這次是自己吃虧,他根本不記得為什麽要來望思山,失去的那一段關鍵記憶怎麽都想不起來,身上只有随身佩戴的銅錢手串和幾道符紙而已。
思索過後,他拿出黃色的符紙,咬破右手的中指快速地畫下了鎮山咒,一把将它貼在了身後的枯樹上。
那女鬼站在她的轎子頂上,停下沒多久的風再次吹起,她頭頂金色鳳冠的珠簾被吹得亂動。右手的撥浪鼓在這會兒轉動起來,咚,咚,咚。
鐘言的肚子裏一跳,撞得他腸胃內壁很不舒服,不得已,鐘言捂着肚子慢慢跪了下來,忍着劇烈的撞痛擡頭:“說!你到底要什麽?”
鐘言問她,也問自己。如果想要活着出去,看來一定要圓了她的心願才行。
平靜了一會兒的天空再次卷起了雷雲,頭頂不斷打着閃。一道雷猛然劈下,直接劈開了鐘言身後的枯樹,鎮山符也煙消雲散。
鐘言原本也沒有想用一張符紙鎮住她,只是拖延時間罷了。她暫時還沒動手就說明有所顧忌,那麽到底是顧忌什麽呢?問題的關鍵究竟在哪裏!
鐘言想不出來,只覺得頭疼。不止是眼下的困局讓他耗費精力,他打開道場的反噬已經出現,燒死鬼生前最後的聲音又沖入了他的腦袋,震耳欲聾,震得他太陽穴的血管突突直跳。
猛然間,他發現女鬼的頭偏了偏,她的視線穿透了自己,看向身後的蕭薇。
果然是她,鐘言立刻回頭:“快想!想想你還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蕭薇麻木地點點頭,快想,快想,可是想什麽呢?自己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根本想不出來!
“快點兒!我堅持不了多久!”鐘言捂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汗如雨下,燒死鬼在他們周圍不斷徘徊,可始終不敢靠近這棵樹。
雷擊木,鐘言踉跄起身,伸手撫摸被劈開的樹幹。他活到現在可不會輕易就死,剛剛那道符紙不止是為了拖延時間,更大的用處是為了請雷。
自然現象都帶有自身的力量,把雷請下來,現在整棵樹都有了雷氣。
鐘言疼得閉上眼睛,胃裏翻湧不安,那團血又要沖出來。他細細地回憶,仔細地想,将蕭薇的個人信息逐條推敲。就在胃開始規律收縮疼痛時,他的右手抓住了蕭薇的手腕:“你出生地在哪裏?是不是本地生人?”
蕭薇也說不清楚:“可能……可能在昌寧那邊。”
昌寧?是西南角,配上她的八字……忽然鐘言對蕭薇升起了防備之心,仿佛一瞬間不認識她。
“你到底是什麽人?”鐘言質問,眼裏明明有了殺意,疼痛之下,只覺得是一雙悲憫的眼睛,看破了蒼生,“你的八字極陰,合上出生是孤星之人,無父無母,無兒無女,無情無愛,你一出生就會克死你家每個人,根本不可能有姥姥養大!”
不等蕭薇反應,胃部又一次收縮,鐘言兩腿一軟,抽了骨頭似的靠住樹幹。兩條小小的觸手終于伸了出來,在他的臉旁輕輕拍擊着,然後像兩只小手,笨拙地捧起了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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