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陰】陰生子16

【陰】陰生子16

女鬼在前,蕭薇徹底停止思考,那麽多人都死在這個煞裏,死亡對現在的她而言并不陌生,反而是一種解脫。

或許鐘言說得沒錯,自己這一生,從一開始就被姥姥算好了,也被男朋友給算計了。

恐懼從每個毛孔侵入身體,她看向女鬼的雙腳。那雙腳尖得可憐,雙足究竟要怎樣折疊才能纏出這樣的形狀呢?大概只有大腳趾和一小塊腳掌在走路。

她兩只腳都是踮着的,可是身高剛剛超過蕭薇的肩膀。蕭薇閉上眼睛,迷路之後見過的那些人依次在眼前出現,如同臨死之前的走馬燈。驢友團的隊長龐劍、總想救人的宋聽藍、偷東西的王小薰、假死逃跑的梁修賢、抽了自己一耳光的何問靈,甚至還有不擇手段的劉江和張濤。

她好像看到了每個人臨死之前的面孔,看到了他們不能閉上的眼睛。

現在,鐘言也死了,那麽多人裏只有自己還活着。蕭薇茫然,耳邊只有咳聲。

“咳,咳咳,咳……”

這咳聲和鐘言的咳聲不一樣,聽起來蒼老許多,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但一直沒有散去。它貼地而來,有那麽幾秒蕭薇甚至以為聲音是從土地裏面發出,她睜開眼看腳下,只看到一層厚厚的霧。

濃霧中不止有嗆人的煙,還有濃稠的藥味,好像一碗碗的苦藥倒進了嘴裏,但仍舊治不了垂死掙紮的人。

她再看向鐘言的屍體。

和上次一樣,鐘言又一次發生屍變,只不過這次沒有變成燒黑的焦屍,而是變成了一具幹屍。遍布屍斑,枯瘦如柴,全身的水分都蒸幹了,肌肉徹底萎縮,骨頭上只有一層深褐色的薄皮。

這樣的身體,蕭薇并不陌生,在醫院裏到處可以見到臨終的患者。他們受盡苦楚,吃下無數藥丸,手背因為反複紮針而高高腫起,眼神裏卻還有求生的渴望。可是鐘言的眼神裏什麽都沒有了,他的臉部肌肉全面塌陷,瞬間老了幾十歲。

顯然,鐘言吃過一個生前被肺痨折磨的惡鬼。

“咳咳,咳咳。”咳聲又響,同時白霧更濃。蕭薇不确定這兩只鬼的怨氣能否壓得住這一只,只知道女鬼從面前走過去了,并沒有動手。

一人一鬼,擦肩而過,蕭薇連看都不敢看她。餘光當中,她的臉像白紙,光滑,細膩,一絲活人臉上應有的紋路都沒有。小小的耳垂墜着長長的金耳墜,走路的時候,耳墜和頭飾都不曾搖晃。

她最終停在了鐘言的面前。

鐘言的屍體毫無動靜。

女鬼動作緩慢且僵硬,兩只小腳邊的白霧比周邊要淡一層,顯然是受到了她的鎮壓。她擡起左臂,左手慢慢地伸向了鐘言。

此刻,鐘言瘦得皮包骨的左腕上銅錢震動,胸口的傷口不斷往外湧血。脖子上的割傷深可見骨,血順着他的幹皮流到地面上,侵染了一片沙黃色的地。就在剛剛,他求死的決心那樣決絕,血噴得那麽高,他還笑着。

紅色的觸手已經爬滿了屍體的上半身,它快速尋找着鐘言身上的傷口,然後填進去,像是要塞滿屍體上的每一個洞。咳聲和燒火味已經逼到了蕭薇的耳邊和鼻子尖上,女鬼的動作徹底停下來,唢吶聲也在這時停了。

白獅和喜奴都停止了。

濃稠的血從鐘言的嘴汩汩冒出,最後彙聚成一根滑膩的觸手,它欣喜若狂地揚起,卷曲的末梢一點一點抻直,緩慢晃動幾下,最後纏上了女鬼的手指。另外一邊,它纏住了鐘言的屍體,抽動着,似乎要将鐘言徹底拉入它的“懷抱”。

蕭薇身心疲憊又飽受驚吓,再也撐不住,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用盡力氣擡起頭……烏雲散去,天好像亮了。

一陣風将何問靈吹醒。

周圍好冷,她從未感受過這樣刺骨的寒冷,身上的關節疼痛不已。天亮了,許久不見光的雙眼被刺痛,慢慢睜開,适應亮度,她先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天,像是下雪之前的天空。

是真實的嗎?她猛然想起了障眼法。

現在自己在哪裏?何問靈打了個哆嗦,剛要起身,腹部疼得厲害。她看向身體,自己的衣服已經不在身上了,光溜溜地躺在草皮上,披着一件羽絨服。

這是……發生什麽了?現在是活着還是死了?

何問靈不斷自問,強忍疼痛坐了起來,掀開羽絨服,頓時吓了一跳,右側腰有一個巨大傷口,被人活生生揭了一層皮,再看向四周,才看清倒在地上的蕭薇。

她怎麽樣了?現在是什麽情況?何問靈想要鎮定下來,可四肢不聽使喚,幾次試圖站起均以失敗告終。當務之急是先穿上衣服,不能這麽光着……何問靈歇了一會兒才挪動凍麻的雙腿,好不容易站了起來。

傷口很疼,但意外地不流血,不遠處的地上就堆着自己的衣服,何問靈赤身裹起長款羽絨服朝那邊走,剛要撿,背後有了動靜。

“別撿。”鐘言神出鬼沒,已經停在了她背後,“衣服上有鬼氣,你一碰,你身上的傷立馬異變。”

何問靈一愣,連忙站直了腰。認出是鐘言後又一愣,他大着個肚子。

“你記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被附身的?”鐘言也是剛複活沒多久,面頰、脖子、胸口上都有大面積的血跡。

“我被附身過?我……不記得。”何問靈搖頭,“你……是真的鐘言?”

鐘言還是那身紅衣,長發散着,虛弱得像是等着人來抱。只是那張臉極冷,不知給誰戴着一朵孝花,是萬人之上的冰雪。

胸口裏咚咚跳動,提醒鐘言,自己姑且還算是人。從餓鬼境回來,又吃了一肚子的石頭,他摸向肚尖,意外地,裏頭不動了。

那小東西恐怕已經死在煞裏了……鐘言低着頭,細細的脖頸彎曲着,竟然有些想它。

畢竟,它陪着自己走了一趟惡鬼煞,能在肚子裏動來動去,時不時鑽出來逗人一笑。

“我是真的。”鐘言回答何問靈,又摸喉結,割傷已經全部愈合,“女鬼已經走了。”

聽到這個答案,何問靈也不知是悲是喜,連續受刺激之後人的感知會自我麻痹,她連劫後餘生的慶幸都沒有。“怎麽走的?”

“我又死了一次,放出了一只死于肺痨的惡鬼。”鐘言也完全不知道那女鬼是如何走的,他的心跳一停就跌入餓鬼境,“不過我可以确定,我的兩只鬼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她只是走了,并不是被鎮壓。”

“那你的肚子……”何問靈擔心。

“都是石頭,不用管,一會兒就會消化。”鐘言看看四周,現在仍舊有霧,可卻是真真實實的清晨霧氣。蕭薇昏迷不醒,恐怕只有她知道自己死後發生了什麽。

何問靈慢慢恢複理智,逐漸向鐘言靠近。不難看出他經歷過什麽,必然是一場慘烈的血戰才換來了生存。“那個鬼很厲害嗎?”

“不是極厲害的鬼,怎麽會逼得我尋死?”鐘言緩慢地搖頭,普通的鬼煞根本壓不住他,就連尋常的武器都傷不了他。能對他造成致死傷害的東西除了純金,就是法器,偏偏這回都讓他遇到了。

“那個鬼的怨氣太強,而且還是一個子母局,她妄想奪了蕭薇孩子的肉身,讓陰生子出世。好在我贏了一把,我剛剛檢查過蕭薇,她的孩子已經沒了,而且沒有被鬼子附身的跡象。”鐘言說,肚子裏咕叽一聲,何問靈看過去,眼瞧着隆起的高度開始往下降。

“走吧,到周圍看看,或許還有其他活着的人。”鐘言摸着靜悄悄的肚皮,小東西是真的沒了。曾經的他也是披甲帶刀,動辄就是蕭飒的殺意,血雨腥風裏從不心軟,如今可能是孤單太久,竟懷念它的陪伴。

何問靈安靜地同意了,赤腳跟在鐘言身後,盡管又冷又疼可沒有一句怨言。他們在望思山真正的山頭上随便走,走了一會兒就看到一棵大樹,樹上挂滿了吊死的人。

“飛練……”鐘言看向那些僵硬的屍體。

“什麽?”何問靈問。

“白绫,在我出生的地方又叫‘飛練’,吊死的人會将飛練懸在樹上,等待下一個冤死鬼。他們也是可憐,竟然撞進一個千年不遇的惡鬼煞。”鐘言說,兩人繼續往前,很快就看到了雙目重傷的宋聽藍。

鐘言蹲下摸了摸他的鼻息,驚訝地說:“他還活着呢。”

“他的眼睛……”何問靈差點吐出來,宋聽藍竟然親手把自己戳瞎了。

“眼睛肯定是廢了,可惜了,這麽漂亮的大眼睛。不過比起視力,活着才最重要。”鐘言早已看淡了身外之物,将長發随意一挽,撿起了宋聽藍的無線電。現在鬼煞已經破了,他相信那個傀行者小隊很快就能找到他們。

只是不知道這對于宋聽藍來說,是不是一件好事。

如此大的風水動亂,傀行者不可能不清楚,就這樣派了一個新人過來,究竟是無意還是故意,恐怕還不好說。沒準兒他們就是清楚望思山上有去無回,才派了這麽一個單純的傻瓜。

又轉了轉,鐘言找到了王小薰的屍體,但是并沒有找到劉江、張濤的屍體。眼前只是一處普普通通的山頭平地,面積只有一個足球場那麽大。

也就是說,他們兜兜轉轉逃命一夜,其實就在這麽大的地方轉圈。

鐘言将王小薰的屍體拉到樹下,和蕭薇擺在并排,只不過一個還活着,一個死不瞑目。“一會兒救援的人會來,讓王小薰的家人來收屍。”

咕叽,咕叽,又響了兩聲,鐘言的肚子逐漸平了。他又等了一會兒,這回喉嚨裏再也沒有東西抽動。

“那……那個女鬼還會再回來嗎?她的孩子沒能出世,一定會繼續尋找胎兒附身。”何問靈忽然問。

“不會,因為陰生子想要出世需要機緣,蕭薇是孤星之命,附身的時辰也有講究。那東西可不能來到陽間,陰時陰刻陰風水,陰生子如果真的出來,那可就……”鐘言還沒說完,不遠處的草叢裏忽然響起了啼哭聲。

是嬰兒的哭聲!

“什麽?”鐘言克制不住地說了出來,表情忽地凝住。莫不是……陰生子真的出世了?這不可能,蕭薇并沒有被附身。

他這樣一發愣,哭聲就更大了,像一個惶急的小孩兒走丢,等落葉歸根,等雛鳥歸巢,等着人去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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