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5

我夢到金魚了。

血色的海洋泛濫,金魚們一條條鑽進我的身體裏。

好痛……

我想要去阻止,但它們太多了。

一切都化作了毫無意義的掙紮。

數不清的金魚争先恐後地擺動着身體,試圖鑽進我的身體。而鑽進去的金魚擠在一起,在我身體裏游動。

好痛,感覺身體要從內部被撕裂了。

我被金魚包圍了。

……

“錦餘,我做噩夢了。”

錦餘安撫着輕拍我的後背,或許是因為還沒睡醒,空靈的聲音有些沙啞,軟軟的:“別怕,夢到什麽了嗎?”

耳朵一蘇,伸手揉揉錦餘紅色的鳍耳,然後挪了挪身,更加貼近擁抱着我的溫暖:“細節不記得了,只記得又夢到了錦餘的朋友。有好多好多,它們一起欺負我。”

錦餘不知為何愣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着什麽。然後低頭吻上我的眼睛,輕啞的聲音帶着些嚴肅,問道:“需要我游進夢裏教訓它們嗎?”

我連忙擡手捂住臉,有些發燙,錦餘現在的聲音太要命了:“別,都是蝶尾金魚,我選擇原諒它們。”

“好……那原諒它們。”

錦餘的聲音回複了原樣,紅色睫毛扇動:“再睡一會兒吧,現在還不到五點。游樂園九點半開門,七點起也不晚。”

如今正在放寒假,不用上學。今天還正好是新年,我興奮地點頭回答:“嗯。”

我從來沒去過游樂園,更沒在游樂園裏過過新年,因為沒有錢。

門票是前天和錦餘一起去超市買年貨和新衣服時,正巧遇到超市做新年累積抽獎活動,錦餘一發抽中的。

我當時抱着他直喊“錦鯉”。

那足矣去逛超市的錢哪來的?

自然是貓和鳥賠的。

這個麻煩的案子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細節我不大記得了,那幾天下雪太冷,我總是犯困,迷迷糊糊的。

只記得這事發生的第三天早上,人類警察敲響門,推來一輛輪椅。這次變色龍沒跟他一起,換成了一名人類援助律師。

人類律師進屋後就和錦餘談了起來,我聽着他們說,困得直點頭,眯上眼睛睡着了好幾次,然後又醒來。

直到聽到律師說要帶我們去一趟醫院時,我才瞬間打起精神,有些慌張無措,我沒錢去醫院。

但錦餘安慰我說,會有人付錢的。

人類律師也點頭,說他會盡力為我們辯護。

我這才把錦餘抱上輪椅,跟着人類警察和律師一起去醫院。

但到了醫院後我們便分開了,因為錦餘算是獸人,我是人類,不在一起治療。

灌滿消毒水味的問診室裏,穿着白大褂的人類醫生抓住我就問東問西,甚至還要給我做一個催眠,說這樣可以緩解疼痛。

我越想越覺得不靠譜,這怕不是個庸醫。我怕錦餘一個人會有危險,脾氣上來不肯配合治療,半路跑去找錦餘。

等把毫發無損的錦餘抱進懷裏後,并在錦餘溫柔的勸說下,我才勉強答應回去治療。

等看完病後,醫生便把報告單遞給了我,還不知為何地說了一句:“最近社會不大穩定,有很多精神病患者失蹤,你們小心一點。”

我一聽,覺得他在講笑話。

這個社會什麽時候穩定過?

人口過多,治安又差。綁架、打劫、鬥毆實屬家常便飯。別說精神病患者了,就連正常人白天走在沒人的地方都可能失蹤,人販子可是當代非常盛行的職業。

我沒上心,再加上這幾天麻煩事諸多,早早就将其抛之腦後了。

暈頭轉向地推着坐在輪椅上的錦餘跑醫院跑法院,身邊跟着人類警察和援助律師。

還是被普通的混混欺負好,不像貴族貓鳥那樣矯情,狗皮膏藥一樣死纏爛打的。

不過好在最終的官司打贏了,貓和鳥長期校園欺淩,我雖然重傷了它們,但并沒有殺死它們。算是正當防衛,它們要賠好多錢。

賠錢自然是好事,但我不由得想,如果那天不是錦餘從天臺上掉下去,從而喚回我發瘋的神志,這事就不再會是正當防衛了。

還好,我沒殺貓和鳥。

但我真的想殺了它們。

……

早上五點二十三分,我輾轉難眠。

手裏纏着一縷鮮紅柔軟的長發,剛合上的眼睛再一次睜開:“錦餘,我睡不着了。我現在好激動,九點半什麽時候到啊,我好想和你一起去游樂園。”

“我們現在就去好不好。”

我撒嬌抱住他。

“小雨不怕冷了?”他撐起身來,輕輕彈了一下我的頭,“走吧。”

我忽得從床上爬起來,身上套着昨晚就穿好的衣服:“好哎!”

錦餘微笑着為我理好睡褶的校服外套,聲音沒了剛起床時的沙啞,空靈悅耳:“小雨和像小孩子一樣。”

“小雨十八了,才不是小孩子。”我撅起嘴,“錦餘難道不期待嗎?”

錦餘傾身吻上我的唇角:“期待。”

臉頰一下子就熱了,每次被錦餘親就熱,我想我上輩子可能是座頻繁噴發的火山:“前天新買的衣服,錦餘要不要穿?”

錦餘看着我,說:“不。”

“為什麽?”我瞬間有些低落。

“你穿。”

他伸出手,潔白修長的手指拉開了我的校服拉鏈:“你和我的身材一樣,給你穿。”

“唔?”

我看着他,琢磨着這話好像有點不對勁,随後反應過來:“這是給你買的!”

錦餘聽了眨下眼,玻璃一般漂亮的眼珠注視着我。他微微張開雙手,向我展示他那一身帶着流光的、鮮紅美幻的霓裳。

錦餘說的沒錯,金魚的自愈能力真的很強。

霓裳上的刀痕已經不見了,生着鱗片的小腿露在蝶翼型的衣擺下面,原先的傷口已經全部愈合。只留線條筆直修長,如無暇美玉的雙腿:“錦雨,蝶尾錦餘不好看嗎?”

我瞬間擡手捂臉,目光溜出指縫偷偷地看他:“好看。”

“錦雨不喜歡錦餘嗎?”

怦然心動,心率快得有些不正常:“喜歡。”

錦餘露出一個帶着幾分自豪的笑顏,漂亮的眉宇舒展,看起來溫文爾雅,但又讓我神魂颠倒:“那錦餘穿着這一身,不知能否配上穿新衣服的錦雨?”

火山噴發了,急速升溫——

“啊啊啊,可以可以!天使你別折磨我了,我要暈了!”

錦餘還是條小蝶尾的時候,就會躍出水面親親撩人。

他現在變成人了,更會了嗚嗚嗚。

最終,他親自為我換上了新衣服。

上身是黑色長款風衣配白色半高領,下身是黑色休閑褲和運動鞋。

這套衣服不便宜,買給錦餘時我是舍得的。

但穿到我身上,我就不舍得。

早知錦餘同意和我一起去買衣服,竟是抱着這樣的打算,我就不買這麽多件了。

“好看嗎?”

我站在錦餘面前,有些害羞。家裏沒有鏡子,我不能看到自己的模樣。

“好看。”

錦餘把我摟進懷裏:“小雨最好看了。”

臉應該是紅了,有些燒,埋進他的頸窩裏。

……

“啊啊啊啊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伴随着紅火喜慶的音樂,回蕩在新年主題的游樂園裏。

我拉着錦餘的手,向着正在三百六十度高速繞圈的過山車沖過去,激動道:“錦餘,我要玩這個!”

錦餘輕喘着氣,看到過山車短暫的愣了一下:“你慢點跑。”

可我等不及了,二話不說橫抱起錦餘就奔了過去:“再不快點要排隊了!”

錦餘也不反對我抱着他,只輕輕拍了拍我的頭頂,瞳孔微顫,有些無奈:“不急,過山車又不會跑……”

人生第一次做過山車,我太興奮了,根本沒能注意到錦餘微小的異常。

直到坐着飛馳了一趟的過山車慢慢靠站,一臉歡喜的我才發現錦餘全程默不吭聲,只一直緊緊握着我的手。

他的手心有點涼,在發抖。

保險栓還在緩緩地擡升,我有些擔心,只能微微偏過頭看他:“錦餘?”

然後看到臉色蒼白且毫無血色,靠在過山車座椅上鳍耳耷拉下來的錦餘。

“……”

別說鳍耳了,就連那紅色的長發和霓裳都不似上車前那樣光鮮飄逸,變得黯淡了。

完了。

我一拍額頭。

我為啥要帶脆弱的蝶尾金魚飛天。

這凄慘的效果……

根本不亞于把金魚扔進滾筒洗衣機裏轉幾圈……

錦餘已經完全動不了了,看向我的眼裏籠罩着一層薄薄的水霧:“沒關系,我也第一次坐這個……我習慣一下,就好。”

我頓時心疼壞了,立刻把他從座位上抱起來,帶他遠離過山車。

“錦餘,為什麽不跟我說?”

我找了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拍着他的後背,他有些難受的咳了幾聲,反而把我攬入懷中,用沙啞的聲音輕緩地說:“小雨期待那麽久,我陪你。”

他牽住我的手,深呼吸了幾下,原本耷拉下去的鳍耳又立了起來:“我現在好多了,下一個小雨想玩什麽?”

“來一次不容易,要把你喜歡的盡量都玩一遍。”

我啞聲,看着他半天說不出來話。

“都好。”

“只要在你身邊,哪裏都是好的。”

天色漸暗,游樂園裏依舊歡聲笑語。穿着新年主題布偶裝的工作人員們乘着花車,在流光溢彩的霓虹燈下載歌載舞。

“好漂亮。”

我貼着玻璃窗,從升至頂端的摩天輪上向下眺望,整個五光十色的游樂園映入眼中:“我還沒有過過這麽熱鬧的新年。”

“小雨喜歡嗎?”

夜色中的錦餘靠窗而坐,微笑着看向我:“明年過年還一起來吧。”

“可以嗎!”

他向我伸出手:“嗯。”

我輕巧地從座位上起身,坐到他身邊:“那下次來,不去鬼屋了好嗎?”

錦餘輕輕笑了,溫柔的目光在黧黑透紅的眼中流轉:“為什麽?”

我立刻捂住臉:“錦餘,請不要明知故問。”

雖然錦餘說要陪我,但接下來我都沒怎麽再挑大型設備,玩的基本都是溫和型的。

我沒去過鬼屋,但鬼屋從外觀上來看就是一個萬聖節裝扮的二層小樓,我想肯定不會刺激到哪去,就拉着錦餘進去了。

然後,給我刺激慘了。

且先不說差點一拳誤傷了扮鬼的工作人員,我居然會在半途拉着錦餘從安全通道撞出去。

跑出去後,我才如獲新生般弓身喘氣,只覺胃裏一陣陣緊縮,冷汗都出來了。

在鬼屋裏波瀾不驚的錦餘順着我的背,擔憂地問我還好嗎?

我說不好,我大概知道你玩過山車是什麽感覺了。

等緩了一會兒,我才直起身。或許是因為與錦餘共鳴了,便不由自主地沖他笑了。

心髒像是被捧入溫熱柔軟的手心裏,很暖。

“對了錦餘。”

“嗯?”

我靠在他肩膀上,根本不計較他欺負我:“其實,我一直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他看着我,疑問道:“什麽感覺?”

我仰起頭,雙手捧住他的臉頰:“我也說不清楚,就是自從第一次看見你的人形後,我便覺得很熟悉很熟悉,總覺得應該在哪裏見到過你很多次。”

“但你以前從沒變成過人,所以不論我怎麽想,也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裏見過你。”

我笑眯眯地看他:“錦餘,我們上輩子也認識對不對?不然為什麽會這樣熟悉。”

錦餘聞言一愣,看向我的目光顫動。一時間,那雙漂亮的眼睛裏,竟是突然孕育出許多我看不懂的情緒:“錦雨,我……”

他的薄唇微動,似乎是想要說什麽。

但一團明亮璀璨的火光忽然在此時冉冉升起,照亮了黧黑的夜。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火光在天邊炸開無數流星,散落正值新春的人間。

随後,數不清的火光接連升起,帶着新生的祝福與恩賜,為舊一年驅散所有的塵埃污穢。

我忘記思考,眼中只映出他的身影。

一時間,煙火爛漫,宛如萬千星雲。

“錦雨……”

“或許上輩子,我們就是一對戀人。”

他輕合上眼,吻我于黎明般的黑夜。

……

“錦餘,新年快樂。”

晚上十二點半,游樂園閉館了。

淩晨還是很冷的,錦餘背着快要睡着的我,走在回家的路上:“錦雨也是,新年快樂。”

我困得有些迷糊,頭埋進他的肩窩裏,嗅他身上的淡香和溫暖,吻他漂亮修長的紅色半透明鳍耳:“錦餘,我重不重,我背你好不好?”

錦餘應該是覺得癢了,鳍耳輕輕抖了抖:“不好。”

“為什麽?”

“你很輕,我也想保護你。”

耳朵一蘇,癢癢的。

身體頓時又冷又熱,像發燒了一樣:“錦餘,有你在,真好。錦雨想一直在你身邊,想一直保護你。”

“錦餘。”

“嗯。”

我摟着他的脖子,笑嘻嘻與他輕聲耳語:“将來的某天,你能為我的無名指帶上婚戒嗎?”

他的腳步停了下來,好似思索了幾秒,然後才回過頭,真摯不疑地說:“好。”

“嘿嘿。”

“錦餘,錦雨真的好愛你。”

“真的真的好愛你。”

錦餘小幅度低下頭。

在越發濃烈地困意,我看到他白雪般的皮膚上暈開一抹淡淡的紅暈。

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害羞了。

沒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随後趴在他溫暖的肩頭睡着了。

錦餘安安靜靜地背着我,一步一步走着。他的腳步很輕,但又很穩。

只是不知走了多久,在意識朦胧間,我竟恍惚感知到一股來自黑暗中的惡意。

變故剎那間來臨。

這個社會不安全,白天走到無人的地方都能失蹤,更別提晚上了。

潛意識急促叫嚣起來,警覺我有危險。

我掙紮着想要醒來,想告訴錦餘有危險,但困意就像沉重不堪的冰冷枷鎖,不留餘地地束縛在我身上。

我沒能醒來。

我醒不來。

錦餘好像也察覺到了危險,呼吸和腳步在一瞬間都亂了,我能感覺到他在背着我盡力奔跑。

有人在追他。

很多人。

他會有危險的!

醒來醒來醒來!!!

快一點!!!

快一點——

“唔……”

錦餘的身體猛地一滞,痛苦的悶哼迷迷糊糊的傳入我的腦海。

随後全身抽蓄般炸開劇痛,電流在他的身體上肆意橫行,同一時間蔓延到我身上。

錦餘很疼,他暈倒了,我能感知到。

腦子裏立刻浮現出三個字。

□□。

全身麻木撕裂般的劇痛刺激着我的神精,讓我從巨大的困意中微微脫身。

是誰……

我竭力睜開雙眼,從冰冷的地面上撐起身,一手迅速探進衣口裏去摸刀。

殺了他!

我殺了他!!!

又一陣更加高伏的電流刺入身體裏,大腦過電響起嗡鳴,眼前突然一黑,只來得及急捕捉到一個正在猙獰蔑笑的白色貓頭。

恍惚的意識瞬間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使我突然想起了,那個給我看病的人類醫生曾經說的話——

“最近社會不大穩定,有很多精神病患者失蹤,你們小心一點。”

精神病患者失蹤。

對啊,白貓家裏是賣藥的。

糟了……

錦餘,你在哪兒?

沒等我把昏迷在身旁的錦餘護進懷裏,意識便促然消失,在強電流中直直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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