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4

我夢到金魚了。

夢裏,金魚們彙聚成了血紅色的汪洋,布滿了整條街道。

前方和左右兩側都是金魚,沒辦法走了。我索性停下腳步,轉過身,向來時的路走。

可還沒等我邁步,後背竟突然炸開難以忍受的劇痛,像是有什麽濕滑的東西撕開了皮肉,硬生生鑽了進去,然後在身體裏游動。

我無法描述那是種什麽感覺,疼得直咬牙。腳步随即亂了,緊接着後背又一次炸開相同的劇痛,身體卸力般搖搖欲墜,單膝抵着地面跪了下去。

驚駭地探出手去摸後背,卻摸到了許多滑軟的東西浮在我背上。

抓來一個來看,入眼的竟是一條通體鮮紅的圓滾滾的金魚。

金魚在我的手心裏動了動。

然後順着我的手心鑽了進去。

疼痛撕裂着神精,我愣愣地回頭——

身後都是殷紅的金魚。

……

“錦餘!”

我猛然睜開雙眼,急促地喘息着。頭有些疼,像是殘餘了夢中的痛處。

“嗯,我在。”

空靈悅耳的聲音悠揚婉轉,傳入我輕微作痛的大腦:“是做噩夢了嗎?”

後背被輕輕拍了拍,頭也被揉了揉。

昨晚的夢瞬間煙消雲散,什麽都沒留下。大腦直接選擇當機,一片空白。

我迷茫地眨眨眼,定睛一看。

眼前竟是大片瓷白細膩的肌膚,一縷溪流般柔軟的紅色長發垂落,被我握在手裏。

“唔?”

我徹底愣了,嘴巴微張。一頓一頓地擡起頭,入眼便是一張清秀文雅的美逸面孔。

腦子裏恍然浮現昨晚睡迷糊時所聽到的音韻,看到的風景。

“啊……”

我的錦餘他好像……

好像……

“錦雨?”

能讓人耳朵一蘇的聲音帶着暖暖的笑意,看起來與我同齡的男子,正在對我溫柔地微笑。

男子的骨相優美淡雅,眉宇格外立體颀長。笑起來時細長卷翹的紅色睫毛輕輕扇動,撒下淡淡的陰影。

幾片小巧精致的豔紅色鱗片生在右眼之下,一雙黧黑透紅的桃花眸正看着我,輕輕眨了眨:“不知錦餘變成人了,錦雨還要不要?”

“……”

不知錦餘變成人了,錦雨還要不要?

錦餘變成人了。

錦雨還要不要?

變成人,要不要……

臉頰急速升溫,心髒在胸膛裏砰砰亂撞,我想都沒想就回抱住他:“要,不管錦餘變成什麽樣子,錦雨都要!”

錦餘紅色的鳍耳動了動,欣悅地笑了,輕拍着我的後背,任我貓進他的懷裏。

他的懷抱溫暖、柔軟,帶着淡淡的冷香,和他整個人一樣爾雅溫文。

我想,不論錦餘是一個人,還是一條蝶尾金魚,他都是我心中最完美的模樣。

那樣熟悉,那樣親切,從來沒有變過。

溫柔,寧靜,美麗,神秘。

是會陪伴我的親人,是會安慰我的朋友。

也是會愛着我的戀人。

鼻尖忽然一酸,我明明不愛哭的,不知為何眼睛又濕了出來:“錦餘,錦餘……”

“我在。”

他為我拭去淚珠,與我額頭相抵,輕聲問:“小雨,我可以吻你嗎?”

我又怔住了。

沒等我反應過來,唇就被溫涼的柔軟覆住:“不哭,眼淚會變成珍珠的。”

他吻住了我,不再只是一躍而起時的蜻蜓點水、轉瞬即逝。

這個吻青澀而熱忱,清純卻纏綿。

我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和他碰在一起的睫毛在微微輕顫。

“小雨。”

一吻分離的時候,我的呼吸紊亂起來。他又輕吻着我的雙眼,吻走了挂在睫毛上的水珠,溫聲與我耳語:“我真的很愛你。”

我擡手捂住發燙的胸口,這個稱呼讓我的心髒跳到了喉嚨裏:“錦餘,我……”

“咚咚咚——”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把我驚了一大跳,差點直接從錦餘的懷裏竄起來。

錦餘不知為何突然全身一顫,他抱着我,把頭埋進我的頸窩裏,呼吸有些亂:“小雨,別動……”

我愣了愣,這才發現有哪裏不對,我剛剛的動作好像壓到了錦餘的腿。

等等,腿?

難不成——

“咚咚咚——”

敲門聲還在繼續。

我無心去理。

錦餘的傷還沒好,這已經足夠讓我的心髒瞬間被疼痛和慌張徹底占據,聲音有些顫:“對不起,很疼嗎?我看看。”

我小心翼翼地爬出他的懷抱,他全身都裹着被子,只露出了一片線條優美的胸膛和深邃的鎖骨,是我剛醒時看到的白雪。

由于近距離擁抱的視角很有限,我一直沒能看到錦餘肩膀以下的部位。但相擁的觸感告訴我,錦餘變成人後應該還沒來得及穿衣服。

屋子裏很冷很冷,我仔細地幫他把被子裹嚴實,才扶他坐起來。

他好輕,依舊是一條脆弱的蝶尾金魚。

“小雨,別看了。”

錦餘搖了搖頭,溫聲阻止道:“沒事。”

但是我心裏太疼了,迫切的想知道他傷勢,這個想法已經驅使我盡可能輕地掀開了蓋住他雙腿的被角。

入眼是一雙颀長白皙,外側生着豔紅色鱗片的腿。

這雙腿很漂亮,骨骼筆直優美。

可為什麽這樣美的雪原上,會交錯縱橫着那麽多猙獰深長的熔岩瘡疤呢?

“咚咚咚——”

敲門聲變大了。

我看着這雙腿出了神,腦子裏再一次浮現出昨天中午在天臺上的畫面,肩骨顫抖着高聳緊繃起來。

“錦雨乖,別怪自己。”顫抖的肩背被抱住了,頭被溫柔地托進溫熱清瘦的頸窩裏,“你多陪陪我,我就不疼了。”

他抱着我,讓我依靠,安慰着我:“你已經把錦餘保護的很好很好了,你不必感到自責和懊悔。”

“金魚的自愈能力很強,你把我照顧的那麽好,很快就會好了。”

心裏五味雜全,身體卻在他的懷抱中漸漸松了力,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打濕了他的頸和紅色長發。

他是我所有不可被觸碰的軟肋。

他會讓我的思緒變得一塌糊塗。

他好像一根點綴潔白柔光的蛛絲,垂入地獄時暈染開了濃稠的黑暗:“如果可以,錦餘也想保護你。”

“錦餘……”

心裏在源源不斷地湧出溫熱的水來,他的手輕撫我的後腦,我一直緊繃成一條弦的情緒終于放松下來。

與此同時,漸漸清醒的大腦敏感地捕捉到了“咔噠”一聲輕響。我瞬間警惕起來,一把抹幹眼淚,從錦餘的懷抱裏擡起頭。

由于卧室正對着大門,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正在轉動的門把手。

錦餘也警惕地向大門看了看。

随後,大門被推開。

我立刻站起身,把錦餘擋在身後,與拿着一把鑰匙的變色龍獸人打了一個照面。

人類警察正皺着眉頭被它擋在身後,聲音裏帶着明顯的責備:“你這是私闖民宅,回去我會通報的。”

變色龍不耐煩地回頭瞥了他一眼,啧聲道:“我這不是擔心這位同學的安全嗎?剛剛敲門敲半天也不見動靜,這出租房裏又這麽冷,他身上有傷也不去治,凍休克了怎麽辦?”

人類警察啞聲,不說話了。帶着擔憂的目光躍過高大的變色龍獸人,向屋裏望了望,随後變得疑惑起來。

我知道他是看到了錦餘。

果不其然,人類警察下一句話便是:“錦雨同學,請問他是?”

“不用你……”

一個管字還沒說出來,右手就被一只修長的手握了握,我不解地回頭:“錦餘?”

錦餘回複了我一個“安心”的目光,拇指指腹在我手心裏按了按,輕聲說:“交給我,我去和他們談。”

緊接着,他牽着我的手,示意我坐到他身邊。

“可是……”

我坐回床上看他,還是不同意。但誰想錦餘又揉了揉我的頭,把裹在身上的被子掀開,将我摟了進去。

白色的被子裏,一抹蘊含着淡淡流光的紅色映入我的視線。

大腦頓了一下,我這才發現錦餘是穿着衣服的。

那是一件流溢着微光的、不知材質為何的紅色霓裳。長長的衣衫如鋪開的蝶翼,似流水般柔軟飄逸。

這件霓裳太漂亮了,所以密布在上面的刀痕才顯得那樣明顯,那樣零碎不堪。

而零碎的薄衣下,又隐約可見玉白的皮膚上,橫着很多條的傷痕。

“錦餘,你……”

錦餘搖了下頭,有些無奈地露出一個微笑:“信我嗎?”

剛抹幹的眼角大抵還是紅了。

喉嚨一緊,心髒跳上來,便說不出任何話來,只能點點頭:“嗯。”

錦餘又安撫着輕拍我的背,擡眸對門外兩個目瞪口呆的警察文雅地淡淡一笑:“兩位警官辛苦了。我叫錦餘,接下來有什麽事,你們與我講便好。”

……

今天不上學,也不會被扣分。打工的事再說吧,也不是沒被炒過。

窗外的大雪依舊沒停,屋子裏很冷很冷。

但錦餘的懷抱是暖的。

很暖很暖。

他單手摟着我,讓我靠在他肩上。

或許是因為太舒服了,濃烈的困意瞬間席卷而來。

我努力抵抗着困意,生怕睡着後兩個警察對他不利。

但錦餘太溫柔了,見我困得開始睜不開眼後,就一邊輕拍着我的背,一邊溫聲讓我睡覺,說別擔心。

我說我不困,我得醒着保護你。

結果他還沒與兩個警察說上幾句話,我就睡着了。

等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兩個警察也已經走了。

“小雨,睡醒了?”

我還靠在他懷裏,睡得有些意識迷糊:“唔。”

“餓了嗎?”錦餘幫我順了順翹起來的頭發,然後把一包熱乎乎的東西放到我手裏,“兩位警察臨走之前,我給了那位人類警察五塊錢,請他幫我買三個紅豆餅。但他給我買了六個,還帶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五塊錢都還給了我。”

一聽這事,我瞬間就清醒了,思索着自己錯怪人類警察了,他也是個好人。

但這個想法沒能持續多久,便被另一個想法壓過去了。我激動地注視着錦餘,總感覺眼睛裏會有星星在閃爍:“錦餘,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紅豆餅呀?”

錦餘微笑着說:“每個星期只買五個五毛錢的面餅吃,每兩個月才肯買一次五元三個的紅豆餅獎勵自己。”

“如果你把我的夥食費都省下來,兩個月內你可以買很多紅豆餅。”

我搖頭,把手中紅豆餅遞給他:“我可以餓着,但錦餘要吃好的。”

錦餘看着遞到眼前的紅豆餅,伸出手指将塑料袋打開。

只見裏面溫熱的紅豆餅裹着一層金黃的外皮,一股甜糯的香味瞬間飄逸在空氣裏。

錦餘微微前傾身子,在紅豆餅上咬了一口,細細嚼着:“好甜,怪不得你會喜歡。但蝶尾金魚不能吃這個,我現在的狀态也不需要再進食了,都留給你吃。”

心裏流淌着溫熱的水。

我想,凍了一整個冬天的河流在春天融化時,應該就是這種感覺:“真的?你不許騙我。”

“錦雨可以永遠相信錦餘。”

說着,他又拿出一碗皮蛋瘦肉粥,打開包裝時還飄着淡淡的暖煙:“好在你醒的早,還是熱的。”

對于我而言,買一碗皮蛋瘦肉粥和買紅豆餅一樣奢侈。所以當鮮香軟糯的溫暖在嘴中化開時,我翻身輕輕環住錦餘清瘦的腰。

他把粥放下了,一手撫摸着我的後腦,一手摟着我的背:“別擔心,我已經和那兩個警告說得差不多了。這件事不是你的錯,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錦餘輕嘆了口氣,繼續道:“但白貓家的背景有些麻煩,我會去申請律師援助,未來幾日怕都是這些事了。”

聞言,我微微把頭擡起來,有些心虛地看着錦餘。

我沒打過官司,一般都是揍完人就走,根本沒想過這件事居然會這麽麻煩。

錦餘自然看出了我的茫然,紅色修長的鳍耳動了動,低頭時長發垂落:“交給我,我去處理。”

“這一次,錦餘保護錦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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