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溫冷騎摩托有唐澤明的影子,這是種純粹的感覺。

當任開坐在車的後座飛馳、逃命,滿心滿眼只有那個人的背影時,這種感覺變得異常強烈。

多年的刑警生涯,将任開塑造成了一個絕不會單憑感覺來行事的人,但他始終是個情緒激烈,對直覺敏感的人,有些事帶來的感覺本身就是一種實證。

任開或許不怎麽懂騎摩托,但他懂坐在唐澤明後座的感覺,就像唐澤明一定知道他開車時的習慣,知道坐BJ40副駕時的感覺。

這是種有些玄的東西,類似你吃一個人做的菜,看一個人拍的照,哪怕一個普通人燒的菜拍的照,吃多看過了你都能發現那不一樣的味道,更何況對方是此中高手,十分擅長這事的時候。

這樣的人行事一定會帶着自己獨特的風格,這是付出無數時間和汗水換來的印跡,幾乎無法磨滅和改變。

他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當任開說,“你騎車很像一個人”的時候。溫冷下意識跟着任開轉開了臉,兩人幾乎是同時重新轉回眼神望向對方。

溫冷知道,不是所有的事都會在掌控之中,你做了充分的準備,你小心翼翼,也還是會有意外發生。

他有許多理由不帶任開來俱樂部,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大概就是他不想讓任開上他的車,倒是和任開不想讓他上他的車一樣,只是理由截然不同。

溫冷比任開更懂騎行風格這事,如果說外行光看人騎摩托還看不出什麽,那麽無論那人多不懂摩托,只要他常坐特定的人的車,他憑感覺也能分辨出騎車人行車的相似和差異。

騎行風格這種事是溫冷無法掩飾的,尤其今晚,他們是在玩命追逃,什麽技術都用上了,天曉得,逃出俱樂部的時候還是他用命令的口吻要任開上的車。

兩人對視間,溫冷不能再躲避任開的目光。

他得有個合理的解釋。

“唐澤明教了我許多,幾乎都是他教的。”溫冷說得十分确信,他的眼中有自然流露的感觸,這是任開第一次不是從鏡中自己的眼裏,而是從另一個人的眼裏看到對唐澤明如此深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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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識到,溫冷對唐澤明的感情比他那天在公寓裏宣稱得要深得多,這兩人間也肯定比他宣稱得要有故事得多。

當溫冷再次提及唐澤明時,給任開的感覺也依然和公寓那晚一樣,他沒有撒謊,但話裏藏着點什麽。

任開此刻顯然已不像第一次聽到溫冷提唐澤明時,反應那樣激烈了,他多少已能調動起理智,去接受眼前這個人和唐澤明有過不淺的交情。

但唐澤明幾乎沒怎麽和他提過溫冷,這讓任開有些郁悶,當然,唐澤明過去的履歷豐富,經歷過太多人事,他倆在警隊重逢,也才三年,整日辦案,哪有那麽多時間把過去經歷的人事都提一遍。

任開嘆了口氣,來到天臺的邊沿,面向城市而立,“你和唐澤明還有些什麽?”

他将這句話問出口時,才意識到自己心下酸酸的,溫冷聰明、年輕、有能力,嗯,長得也不錯……唐澤明會喜歡這樣的後輩簡直太正常不過了,他送他打火機做紀念,他教他騎車,是的,還有什麽是他都沒給過他的。

溫冷用眼尾就能猜到任開對他話的反應,他既不想加深這種印象,也不能撇清他和唐澤明的關系。他只是需要唐澤明不時出來當下擋箭牌。

他還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用這個理由來處理他和任開的關系,在事情沒解決前一直就這麽用下去。

溫冷跟着任開立到天臺的邊沿,側身看他,語氣輕松,“我和唐澤明還幹過些什麽?要是我們成了朋友,我可能會考慮告訴你。”

任開搖着頭笑起來,“你倒會得寸進尺!”

他轉身往大樓走,溫冷在他後頭淺笑,又很快斂了笑容,他緊盯着任開的背影,那高大熟悉的身影,近在咫尺,天臺的勁風将他的眼眶吹得生疼,一小時前,他還懷抱着他,此際,他卻不能伸手。

忽然手機鈴聲響起,溫冷接起電話,是輝哥。

他和“太子”都脫險了,來問問溫冷他們情況如何了,得知四公子和貴客都無事,電話裏連連傳來好聲。

“折騰了大半夜,你們就留在W市吧,和任開說,我請客,大家去喝一杯。他要問的事,我保證對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太子哥已從輝哥手裏接過電話,豪爽地向溫冷表示。

溫冷捂着話筒,叫住了前頭的任開,“‘太子’他們脫險了,現在正往醫院這兒來,想做東請喝酒,‘太子’說對汪強的事,他有什麽料都能抖給你。”

任開低罵了一聲,“這個點還得辦案。”他折回來,對溫冷道:“讓他來。今晚可被他折騰得夠嗆,待會兒看我不灌趴他。”

半個小時後,四人混到了W市小有名氣的旅游夜市。太子哥領頭進了一家熱火朝天的小店,卻不在大堂裏找位置,直接帶着衆人穿過廚房去了後院。

清靜的飯店後院,地方不小,還有個菜園子散在西南角。

院子裏擺着幾張桌椅,拉起簡易燈泡胡亂穿成頭頂的罩網,倒也別致。

“這地兒說話方便。”輝哥替太子哥解釋,完了就去前頭張羅點單。

幾瓶啤酒下肚,兩方都把話說開了,太子哥才知道汪強已經不明不白死了,他有些感慨道:“汪強這人膽小怕事,什麽狗屁倒竈的事都幹,不過在道上做人還算講義氣,也有些信用,所以才能混口中間人的飯吃。

“他出來後和我提過,主要給一個大哥牽線做事,報酬不錯,能安穩吃上飯。我問他那些生意偏灰還是偏黑,他就說只是牽線,給雙方傳話,他始終是個外人,并沒有投到那個大哥門下。

“汪強還說,那地方管得嚴,外人想進都沒門。裏頭要麽是從出道就開始跟的,要麽是些有特別一技之長才能投奔的。憑他那點本事不夠看,哦,他還提了一句,說他也不見得真想混進去,他膽子小,那裏頭都是狠人,那些活真給他,他也多半幹不了。”

“他沒說那大哥是什麽人?主要做點什麽生意?”任開問道。

太子哥搖頭,“他一個中間人,這點規矩總要守的,那大哥又是他生意的主要來源,輕易不會透露那頭的消息。”

太子哥接着也不問汪強牽扯了什麽,直接将汪強幾個待過的窩都詳細說了,随任開他們過後去細查。

他又繼續道:“我之前說過我知道個肯定能聯系到汪強的地兒,實際是去個特定的地兒,找一個人。

“什麽人?”

“汪強有個姐姐,在Z市西區的一個叫水晶宮的場子裏做事。”

輝哥在旁給說得口幹舌燥的太子哥滿上,太子哥就手灌了一口道:“他姐年紀偏大後,轉做了老鸨,照看少爺小姐。她做事的這場子就是屬于那大哥的,據他姐說,大哥手下還有不少這樣的場子。汪強能替大哥牽線做事,也是通過她姐才搭上的。”

任開聽得有些疑惑,“汪強的資料我們查過,沒查出有這麽個姐姐,不是親的?”

太子哥搖頭,“親的。不過你們查不到正常,他和這個姐姐不是一個姓,從小也不在一塊長大,查戶口本查不着。

“汪強他媽前後跟過好幾個男人,不是什麽良家婦女,他從小被他媽扔在老家,他姐聽說更糟,直接就是在場子裏長大的。你們要問他那些牽線的生意的事,他姐應該知道得不少。”

說完了正事,幾人聊着,又聊回了今晚的事。

溫冷有點佩服太子哥這頭才被人端了俱樂部,一不擔心逃亡,二不抓緊報仇,倒有閑心找他們出來喝酒換心情。

“這還不是因為那兩位。”太子哥已經喝得舌頭有些大了,“這‘鳳梨’真要搞我,也不查查我這俱樂部都有些什麽客人,不過他們這些也摸不着……總之,他這是老虎頭上釘虱乸,活得不耐煩了。”

輝哥在旁幫腔道:“這幫人是挑了日子要送死。活該惹了不該惹的人。後頭的事不用咱們操心。”

溫冷明白了,這是說的四公子和那位貴客。

果然,太子哥接着就醉眼惺忪道:“四公子那邊也給我報了個信,還使勁誇了你們倆。這事還真料不着,你們倆日後說不定還得記我的好。今兒你們這是得遇貴人,交上運了。”

溫冷和任開同時笑了笑,這兩個心裏都是不以為然,該是對方交了貴人運,遇上他們才是。

直喝到外頭人聲稀落,四人才散了場。

太子哥勾着任開搖晃地走在前頭,輝哥和溫冷拉在後頭,有一搭沒一搭聊着。

從頭到尾溫冷都沒表明過身份,”太子“和輝哥仍當他是個被任開借來用用的局外人。

輝哥壓着聲對溫冷道:“阿冷啊,你這要是真喜歡上那個條子了,哥可替你擔心啊。哎,算了,反正如今都挑明了,你和他肯定是不可能了。改天還是到俱樂部來,哥另給你介紹好的。”

溫冷看着前頭那個也已走不成直道的背影,神色柔和而專注,一時沒有說話。

輝哥瞧着他,已經啧啧出聲,“阿冷,你看看你這喝了酒瞧人的模樣眼神,那家夥眼瞎的麽,怎麽魂沒給你勾去?”

溫冷笑起來,仿佛給這渾濁酒巷帶起一陣清風,引得兩個擦肩而過的路人不自覺停了步子,呆呆朝着他望。

任開不知是感到了什麽,還是被路人驚動了,轉頭向後看去。

溫冷別開臉,朝向輝哥,“他心裏有人。”

“怪不得,我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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