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樂溪整個人宛如一片飄落的楓葉,輕盈盈落在了沐知風前方的屋頂。
她站穩在了陶瓦上,颔首致意道:“沐莊主。”
“柳姑娘。”沐知風小幅度點了點頭,用手勢示意樂溪坐在自己的對面。
“還未多謝莊主昨日的相救之恩。”樂溪直視沐知風的雙目,聲音如玉落冰谷,清冷又夾帶着幾分低柔,韻味獨特。
“不過舉手之勞罷了,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沐知風面上淡淡說完,便低頭垂眼看着桌面,掩飾內心突如其來的奇異感。
樂溪深深望了沐知風一眼,而後目光停留在他輕置于矮桌上的右手,五指骨節分明,指甲圓潤光滑。
健康的指甲呈淡粉色,而他的卻白得過分,要很仔細很仔細才能看到一絲絲偏紫的血色。
樂溪的視線順着他的五指往上,快速掃過他的手臂、肩膀和五官。
沐知風的身體有些瘦削,隽秀的臉龐容色病白,如果忽視了他一對兒幽深難以看透的星眸,他身上的每一個特點都在無聲地提醒別人自己很弱。
當然,假如真有人把他當成久病體弱的病美人小觑了去,吃大虧的肯定也是那人自己。
相對而坐的男女,皆默不作聲。
畫面裏的男女假如換做了別人,此刻應該是一副尴尬極了的場面。不過,在他們身上卻顯得無比的和諧。
最終,還是那懷着逃避心理之人,率先開口打破了沉寂。
“柳姑娘方才是在做什麽?”沐知風說話的時候,矮桌上的食指無意識地輕敲桌面,發出篤篤篤的聲音。
沐知風內心不平靜時,會慣性做出這樣的小動作。
“赤烏西斜,山莊內風景如畫。我看着甚是喜歡,就随處走了走。誰知一眨眼的功夫就找不到會去的路了。于是就躍上枝頭,試試看能不能找到住處所在。”
沐知風遙指南邊的一個院落,說:“那裏便是了。”
樂溪幾人的住所就安排在沐弦羽院落的周圍。昨日樂溪昏厥後,抓着沐知風不肯松手,還是沐知風抱着她進了那屋子的。故而,沐知風對那間屋子印象深刻。
樂溪看了那裏一眼,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這一次換成樂溪詢問沐知風了。“沐莊主也是在賞景嗎?”
沐知風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他握着空蕩蕩的白玉酒杯,看着遠方的楓林,眼神有些空。
“一到太陽落山的時候,身體裏的毒總會不安分,連體內的骨頭都是陰冷的。內力不管用,只有喝些烈酒,才能獲得一點點的溫暖,好受些許。而且在屋裏待了一整天胸口發悶,就來了這裏坐一會兒散心。”
“……這麽多年,你一直是都是這樣忍耐過來的嗎?”樂溪目中洋溢着心疼的波光, “很難受吧?”
說話的同時,樂溪感應了體內的冰霰內力,估算着還有多長時間才足夠凝聚出聖晶。
沐知風的心像是被燙着了一般,眼神一閃,側頭避開她的眼神。
喉嚨湧上一股癢意,沐知風手虛握成拳,抵着唇前低聲咳嗽了幾下。
罷了,他才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不在意道:“我早已習慣了。”
樂溪動了動唇瓣,想要說些什麽,突然一陣大風吹了過來,樂溪擡手擋在眼前,攔下大風席卷狂風砸向面部的楓葉。
一陣秋風過後,她脫口之言已經改為了催促沐知風回房之語。“起風了,莊主體虛,還是回屋歇息去。”
沐知風起身輕輕抖落了身上發楓葉,颔首道:“沐某便先告辭了。”
他頓了頓,沉默片刻,又說:“天也快暗了,柳姑娘也早些回去吧。”
話畢,他整了整衣袖,便要輕功落地。
樂溪腦中靈光一閃,閃電般在他離開前的一秒拉住了他的袖口。“且慢!莊主武學高深,閑暇之餘,我可以去找你請教嗎?”
沐知風先是看了看袖口處女子的青蔥玉手,接着才緩緩擡起頭注視着樂溪的眸子。
樂溪抿嘴一笑,眉眼間天生寒霜頓時消散,恍如春風拂柳一般吹過沐知風的心頭。
這一刻,眼前從冰雪裏走出來的女子,似乎蒙上了一層暖光。看着這幅畫面,恍惚間沐知風似乎感覺到,萦繞在骨子裏的陰寒消失了大半。
他們都說她冷若冰霜,可是……她已經在他面前笑了兩次。
良久良久,沐知風才點了點頭轉身離去。沐知風并沒有覺察到,有個人的影子在剛才的一瞬間便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頭。
樂溪目視他遠去沒了蹤影,才回首看着面前的矮桌。
她托起酒壺對準玉杯口傾斜,純淨透明的酒傾倒而下落入了酒杯裏。
樂溪輕嗅萦繞在鼻間的醇厚酒香,仰頭一飲而盡。
她把酒壺裏剩下的烈酒喝完了,卻忘記了這具身體是從未沾染過酒水的。幾杯下肚,就已經有些醺醺然了。
再兩杯,她就醉倒,趴在矮桌上香甜甜地睡去了。
沐知風進了寝室,陡然記起漏了杯桌沒有帶回來。折身返回,所見到的就是樂溪醉倒沉睡的景象。
她的腦袋枕在右手臂上,手裏還握着空酒杯,露出的側臉上一團酡紅十分顯眼,襯托着她愈發的嬌豔欲滴了。
沐知風的的視線來回在樂溪的側臉和她手上的酒杯轉換,眼神波晃動。
她喝完了剩下的酒,用的是……用的是他用過的酒杯……
沐知風橡根木樁似的,定定站在樂溪身後。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他才移動身體,走過去抱起樂溪飄然落在了樂溪的庭院裏。
把人放在床上,才剛松手,手臂就被樂溪抱住了。沐知風回想起昨天同樣的經歷,第二次無奈嘆氣。
昨天用了一個時辰,也沒讓樂溪主動松手的經歷告訴沐知風,要想脫身,只能點了她穴位,卸了她雙手的力道。
看了片晌樂溪的含笑睡顏,沐知風為她蓋好了錦被,放下床簾,才悄然離開。
第二天樂溪醒來,意識回籠回想起昨晚醉酒,心中就有了猜想。
等到她去找沐知風請教武學時,沐知風當然是閉口不提昨晚樂溪酒後之事。
只是樂溪裝作不經意間提起,瞧見他眼神的微妙變化,也就确定了昨夜是沐知風抱她回來的。
她笑了笑,也沒說破。
眼看着沐老夫人給的三天時間要到了,沐弦羽那叫一個着急。
他本想喊上其他三人悄悄溜出寄情山莊,可是思及還有半個月沐知風的生辰就要到了,他就按捺下了溜之大吉的念頭。打算給沐知風送完了壽禮和祝賀,才瞞着沐老夫人偷偷離開。
等到樂溪在外頭凝聚了聖晶,他們就可以帶回聖晶和沐老夫人致歉,他和路小靈也不必被拆散了。
想好了計劃,沐弦羽就去哀求沐老夫人再給他半個月的時間。
沐老夫人在他的再三要求下終于松了口,壓在沐弦羽肩上的壓力才驟減。
沐弦羽從沐老夫人哪裏回去後,馬上就拉來了紀術和路小靈,跟他們說明了自己的計劃。
但是,自從樂溪擁有了去請教沐知風的好借口,是日日準時去他那裏報道。紀術、沐弦羽和路小靈三人每次來找她,都見不到本人,也就無法和她商量了。
這一日,沐弦羽吸取了前段時間的教訓,天未亮就和路小靈來到了樂溪院門口堵人,終于讓他們見面了。
“你們怎麽在這兒?大好天氣,不一起出去玩培養感情嗎?”樂溪疑惑問道。
路小靈鼓着腮幫子,氣哼哼地說道:“柳姐姐,這些天你都去哪裏了?早出晚歸,我們想找你商量事都找不着人。”
樂溪垂目眼珠子一轉,“我去找沐莊主了,經過他這段時間的指導,我的武功有了很大的進步,此次來寄情山莊真是來對了。”
沐弦羽驚得整個人都有點兒不好了,“義父……親自指導你了?”
義父為人孤僻,不喜和外人相處,竟然會答應親自指導柳姑娘武功?這太陽莫不是打西邊出來了?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而且他以為經過了那日溶洞的尴尬情況,義父會避開柳姑娘呢。
“嗯!”樂溪點點頭,明知故問道:“你怎麽好像很驚訝的樣子?有什麽不妥嗎?”
沐弦羽聞言忙不疊擺手,連連說道:“不不不,沒什麽不妥。”
樂溪眼內飛逝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她問道:“你們有什麽事情要和我談?”
“還有幾天就是義父的生辰了,給義父慶祝完後,我們馬上離開。記住這件事情千萬別讓其他人知道。”沐弦羽壓低聲音說。
樂溪眼睛亮了亮,追問道:“沐莊主的生辰?是哪一天?”剛好把聖晶凝聚出來,到時候作為生辰禮物送給他。
“大後天便是了。”沐弦羽沒有發現樂溪眼神的微小變化。
樂溪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多謝你通知我。那麽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你們兩個今天好好玩。”
路小靈在樂溪跨出第一步的時候,飛快拉住了她的手。“柳姐姐,紀大哥好多天沒見過你了,特別想你,你不去看看他嗎?”
“也沒多久吧,我就不去了,反正過幾天生辰宴上可以見到。”去見紀術那人面獸心的東西?要不是時候還不到,她早就幫柳天霜報仇一劍刺死他了。
“唉,柳姐姐你等等。”路小靈聽她這樣說有些愣住了,一見她要走,趕緊抱住她的手臂不放。“難道你就不想紀大哥嗎?”
“我為什麽要想他?”樂溪疑惑不解地問。
沐弦羽撓着頭,一臉糾結的表情。“和喜歡的人許久不見,想念對方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
樂溪回答說:“你這句話沒錯,但是這跟我想不想紀術有什麽關系?”
沐弦羽聽明白了樂溪話中的含義,瞪圓眼睛,難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說,你不喜歡紀大哥?可你之前對紀大哥那樣好,不是喜歡他是什麽?”
“我對他好嗎?我覺得自己對小靈更好。”樂溪說着看向身側目瞪口呆的路小靈。
路小靈被樂溪不喜歡紀術的真相驚呆了,此刻只能傻愣愣地點頭應話。“好……好像是這樣的沒錯。”
“可、可是你知道紀大哥喜歡你嗎?”沐弦羽都快被樂溪弄瘋了。紀大哥要是知道柳姑娘對他無意,該有多傷心啊!
樂溪輕蹙眉頭,肯定地說道:“我看是你們兩個人誤會了吧。紀術只是崇敬我,他看我的眼神和飛雪宮裏的師妹們看我的是一樣的,錯不了。”
“就這樣吧,我去找沐莊主了。”樂溪說罷,轉身無聲笑開了。
沐弦羽與路小靈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遠去。
只是崇敬?錯不了?
柳姑娘你錯的離譜了!紀大哥看你的眼神分明是愛慕好不好!
“怎麽辦?”沐弦羽一臉懵逼地問路小靈。
路小靈思付片刻,艱難地做下決定。“我們還是去告訴紀大哥吧,雖然他知道了真相會傷心,但總比一直瞞着他好。”
沐弦羽得到了回答,立刻拉起路小靈的手,飛一般奔向了紀術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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