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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夜涼如水。
噴泉水聲嘩啦作響, 蘭聿說話聲有些小,應沉怕聽不清,又往前走了幾步。
“小聿, 有什麽事要跟我說?怎麽搞的神秘兮兮的。”
“是…”蘭聿用力抓緊了手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是很重要的事。”
話音落下,他無聲地吸了口氣,渾身細胞好像都在此刻躁動了起來。
從小到大,蘭聿從未喜歡過什麽人。
雖然身體不好, 但人生到現在一直順風順水。
他被寵着長大, 有着明事理的父母, 殷實的家境, 和無數擠破頭都想得到他關注的追求者。
這是他第一次, 從被追求者成為了主動方, 這種感覺緊張又陌生。
月光下, 應沉的五官似乎更加深邃了。
蘭聿忍不住想,待會兒對方聽到自己的表白, 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是驚訝?是豁然開朗?還是和他一樣緊張又開心?
原來…要向人表白時的心情是這樣的。
明明人就在眼前了, 卻還是想七想八,心跳比任何時刻都要快,炸雷似的咚咚直響, 快要将他整個人都砸懵了。
應沉聽着蘭聿這句沒頭沒尾的話,似乎是覺得有點奇怪, 語氣疑惑又焦急地問道:“什麽重要的事,怎麽現在才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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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沉想, 小聿接了通電話就突然有了重要的事要告訴他, 不會是小聿家裏出事了吧?
是要借錢?還是要讓他幫忙在其中周轉?
但無論是哪個,都不是什麽大問題, 小聿找他幫忙,無論是什麽事他都會答應。
蘭聿沒他想的那麽多,他快要緊張懵了,緊張之餘又有點害羞。
男生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在心裏小小聲給自己打氣。
加油蘭聿,能不能結束這場糾結的暗戀就看今天晚上了!
終于,蘭聿勇氣值的最後那0.01%似乎終于點滿了,他擡眼與應沉對視,輕聲說道:“我待會兒要跟你說的事,你聽完不要太驚訝。”
這樣的氣氛,應沉又莫名覺得,小聿即将要和他說的重要的事,可能和他想的并不一樣。
蘭聿的表情有些緊張,又有些隐隐的激動,但唯獨沒有家裏出事後的焦急和害怕。
應沉頓時松了口氣。
他輕松道:“能是多大的事,能讓我都驚訝的!”
蘭聿深吸一口氣:“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會同意嗎?”
一個問句,十三個字,像是夜風夾着落葉,顫抖着飄出。
聲音很小,但應沉聽清了。
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聿?你剛剛說什麽?”
一件事一旦說出口了,再接着說下去便沒有一開始那麽難了。
蘭聿語氣堅定地重複了一遍:“我說,我喜歡你。”
月光透亮,照在男生臉上。
無論是潋滟的眸子,還是微微發紅的耳尖,應沉都看的清清楚楚。
兩次他都聽清了,但兩次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地愣了半晌,應沉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入面對蘭聿,他沉默片刻,試探着問道:“小聿,你在跟我開玩笑吧?是不是剛剛郭榮深給你發消息了,其實你也參加了游戲,剛剛是你大冒險的內容?”
蘭聿根本沒想過他會這麽說。
應沉的反應,和他曾設想出來的任何一種,都完全不一樣。
喜悅感漸漸隐沒下去,夜風吹拂,一陣令人心涼的沉默後,蘭聿悶聲道:“我…沒有開玩笑,也沒有加郭榮深的好友,我剛剛說的話,不是大冒險。”
一秒、兩秒、三秒。
應沉沒有回答他。
仿佛被人當頭潑了一桶涼水,男生一顆跳動的心像是沉進了冬日冰涼徹骨的井水裏,冷的他止不住地發顫。
看着應沉不知所措的表情,蘭聿艱難開口,打破了此時的寂靜:“我是不是讓你困擾了?”
“不…”應沉反射性想要否認,但一個“不”字說出口後,他便立刻停下了話頭,再次确認道:“小聿,你真的沒在開玩笑吧,你怎麽可能會是…會是…”
“會是同性戀?”蘭聿将他未說完的話接了下去。
應沉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感受,他覺得有些荒謬,又沒有辦法像看待其他同性戀一樣去看待蘭聿。
他剛剛還信誓旦旦地和林闌說,蘭聿不會是同性戀。
蘭聿怎麽會是同性戀呢?
蘭聿怎麽可能是同性戀呢?
應沉想不通,他甚至都不知道怎麽回應蘭聿的問題。
曾經騷擾過他的臉在應沉眼前不斷閃過,那些人哪怕是現在想起來,也依然會讓他發自內心覺得的厭惡。
可是蘭聿不一樣,蘭聿和他們都不一樣。
堵在他胸口的郁結似乎更多了,擠的他喘不上氣,就連越來越冰冷的夜風也吹不醒他混沌的腦子。
男人煩躁地擡起手,将自己的頭發揉的一團亂。
他在原地躊躇,來回走了片刻,最後站定到蘭聿面前。
“抱歉小聿,我…我還沒有辦法…”
蘭聿眨眨眼,已經猜出來他要說什麽。
他擡起手,想像平常一樣去拉應沉的衣角,可指尖才剛觸碰上那一角衣料,身前的男人卻往後退了一大步,蘭聿擡起的手就這麽僵在了半空中。
應沉呼吸很粗重,隔着這麽遠的距離,蘭聿也能透過昏暗的光線輕易看透他臉上的無措與不安。
“小聿,我們…還是先冷靜一下吧,抱歉,我…我先回去了。”
他扭過頭,背影像是落荒而逃。
應沉走了。
這是第一次,他沒有黏着自己,反而像躲瘟神一樣躲開了。
蘭聿愣愣地看着他往回走的背影,嗓子發澀。
張開嘴,甚至連叫住他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蘭聿腦子裏嗡嗡作響,往前走了一步,卻發現自己渾身都在發抖。
明明已經計劃的好好的月下告白,好像被他給搞砸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突兀的電話鈴響起,将他從征愣中驚醒。
蘭聿懸在半空的手已經徹底僵了,他後知後覺将手收了回來,慢吞吞從兜裏拿出手機。
是江越然的來電。
蘭聿往後走了幾步,重新坐回了那條木凳上。
“…喂,表哥。”
聲音幹澀,和那個剛剛和自己打電話聊天的小甜豆樣兒的嗓音完全不一樣。
哪怕隔着電話,江越然也能聽出他的不對勁,焦急道:“小聿?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再次聽到江越然的聲音,蘭聿麻木冰涼的身體逐漸回暖,抓着手機的手又開始發抖。
他突然間有些止不住的委屈。
“表哥。”
委屈随着這聲表哥的出口越來越大,蘭聿擡手抹了一把濕潤的眼角,抹了一手的眼淚。
“他拒絕我了。”
巨大的噴泉後面,漂亮白皙的男生坐在黑暗中,看着遠處燈火通明的別墅,聲音顫抖。
“他一點點也不喜歡我。”
……
應沉是這麽多年來,他第一個心動的人。
和對方表白以前,蘭聿用了很長的時間來鼓勵自己。
就在不久前,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帶應沉去見自己父母的準備。
但現在,好像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
別墅二樓,真心話大冒險的第二局過半,應沉回來了。
楊霄玩的正開心,見他回來剛想繼續招呼他玩游戲,然而往他身後看卻并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聲音,不由得疑問道:“老大?你不是去找小聿了嗎,怎麽就你自己回來了,小聿呢?”
應沉定定地看着地板,沒答話,也沒加入游戲,轉身去了一個沒人坐的椅子上。
楊霄和方明渠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疑惑,兩人湊到一起嘀咕起來。
“這是啥意思?是沒找到小聿嗎?”
“不知道啊,別墅區就那麽大,老大去這麽久不可能找不到啊!”
“那這是咋了,我看老大情緒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失魂落魄的,不會是和小聿吵架了吧?”
“不可能吧…他們倆好着呢,我倆絕交他倆都不可能吵架。”
“你說的有理,那應該是小聿還在打電話,老大懶得理我吧!”
“破案了,繼續玩。”
應沉臉色很差,沒人敢叫他繼續回來玩游戲。
一直到進行到第三局時蘭聿還沒回來,楊霄和方明渠心中覺得不對勁,中途退出了游戲,飛奔着來到了應沉坐着的位置。
應沉正在發呆,對他們的到來熟視無睹。
但楊霄卻覺得,應沉根本沒有發現他們來了。
他嘗試着叫了應沉一聲:“老大?”
應沉沒回答,楊霄皺了皺眉,這回直接上手推了推他的肩膀:“老大?老大!”
幾秒鐘後,應沉回神。
楊霄指着手機上的時間,指針已經來到了十一點。
“老大,你剛剛到底有沒有找到小聿啊?都要十一點了,他都沒回來,你們倆吵架了?”
應沉一愣:“還沒回來?”
方明渠道:“對啊,我們給他發微信也沒回。你們剛剛到底怎麽了?!”
應沉如夢初醒,有些慌亂地站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
烏雲遮月,天黑的吓人。
快兩個小時了,蘭聿沒回來。
這麽冷的天,他難道一直呆在噴泉那裏嗎?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與懊悔突然湧上應沉的心頭,他離開座位,飛快往樓下沖去。
“唉?!老大!你去哪兒!!”
“操別問了,老大肯定找小聿去了,直接跟老大出去吧!”
兩人跟在應沉後面,一路飛奔到了進門左邊的噴泉花園旁。
他們到時,應沉正站在一個木凳前面。
那條木凳上空無一物,冰涼涼的,似乎已經很久沒坐過人了。
楊霄喘着粗氣,看着那條木凳問道:“老大,來這兒幹嘛,小聿也不在這兒啊!”
應沉喃喃道:“他之前在這的…”
楊霄往別墅那裏看了一眼,安慰道:“這裏風這麽大,小聿說不定是去別的地方避風了,咱們挨個問問找找,肯定能找着的。”
“不用找了!”
就在這時,身後的方明渠出聲,拿着手機給他們看:“小聿回我微信了,他說他爸媽來找他了,就先走了,讓我們別擔心。”
楊霄聞言終于松了口氣:“那就行,那就沒事了,既然這樣,咱們回去繼續玩吧?”
他說着看了一眼應沉。
應沉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幫我和隊長說一聲,我先走了。”
“哦…哦哦,好。”
換作以前,對于這種早退行為,楊霄絕對要打趣幾句,但現在應沉的狀态明顯不對,他一句調侃的話也說不出來。
應沉往大門的方向走去了,方明渠感嘆了一聲:“為什麽我感覺老大的背影有點蕭索?”
楊霄嘆了口氣:“你的感覺是對的。”
應沉和蘭聿都能鬧矛盾,能不蕭索嗎。
……
岑若月和蘭修誠在來之前就和蘭聿要了湖邊別墅的地址。
因為蘭聿從海市考來了京城,他們便在京城最好的地段買了套大平層,供蘭聿畢業後居住。
這次為了來看兒子方便,還早早地安排了司機,因此一下飛機就有人來接,離開機場後就開車到了湖邊別墅接蘭聿。
岑若月趴在車窗沿上,盯着別墅大門的那條路看。
她留着一頭黑色的大波浪長發,保養得當的漂亮臉蛋上洋溢着笑容,美目流轉之間,比天上皓月還要亮幾分。
若不是眼角帶着歲月留下的細紋,看起來倒真不像五十歲的人。
“咱們寶貝平常在家好安靜的,不是看書就是寫他的文章,沒想到上了大學活潑了好多,都會來參加這種熱鬧的聚會了。”
“對啊!”
蘭修誠名字聽着文雅,真人卻是一副硬漢樣貌,然而在答自家老婆的話時,原本粗犷的聲音也不自覺柔和了下來:“小聿就是太安靜了,多交交朋友總是好的。”
岑若月想到了剛剛和蘭聿聊天時對方說的話,不自覺笑了一聲:“何止交了好朋友,待會兒說不定得帶個男朋友過來。”
“哼!”
蘭修誠不屑地冷哼一聲:“也不知道是哪個臭小子這麽好命!”
“哎呀。”岑若月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剛剛可和小聿說了,爸爸媽媽都支持他,你可別說漏嘴。”
“小聿長這麽大都沒喜歡過什麽人,他那個孩子又重感情,能讓小聿喜歡還這麽堅定要帶給我們見見的,肯定也是個好孩子,你待會兒可別冷着臉把人家吓到!”
被老婆訓了,蘭修誠哪怕心裏不爽也不敢面上表現出來,只能幹巴巴地應了一聲“哦”。
岑若月還要再說幾句,然而一擡頭便見別墅大路的不遠處走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頓時忘了要說的話,趕緊沖那人影招手。
“寶貝!爸爸媽媽在這裏,快過來!”
她說完拍了拍蘭修誠的肩膀:“你坐前面去,這麽大塊頭,別擠到我寶貝!”
蘭修誠:“。”
他悲傷地下了車。
岑若月還待再喊蘭聿,可看了一會兒卻發現了一絲不對勁:“咦?怎麽就小聿一個人…”
蘭修誠表情不善:“不會是那個臭小子…”
直到蘭聿走近,岑若月才徹底看清了他的表情。
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哭過,整個人像一株被暴風雨打濕了的小草,蔫了吧唧,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見到一臉擔憂的父母,蘭聿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叫道:“爸爸媽媽。”
“哎呀!”岑若月吓壞了,忙打開門将蘭聿拉進後車廂,捧起兒子柔軟的臉蛋子,左看右看心疼道:“這是怎麽了,剛剛和媽媽聊天時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哭了?”
蘭修誠從前面探出上半身,看着蘭聿微腫的眼皮,怒從心頭起:“是不是那個臭小子欺負你了!他還在裏面吧,叫什麽名字,爸爸去幫你出氣!”
司機坐在駕駛室,被他滿身健碩的肌肉吓得大氣不敢出。
蘭聿聞言掙紮着從岑若月手裏拔出自己的臉蛋,拉着蘭修誠安撫道:“沒人欺負我,爸爸媽媽我們走吧…”
岑若月瞪了蘭修誠一眼,對司機說了一聲開車後,又将蘭聿拉回自己旁邊,拿出濕巾輕柔地給他擦拭眼睛:“怎麽哭成這樣,明天起床眼睛該腫了,待會兒回去趕快熱敷一下。”
蘭聿乖乖點頭。
岑若月揉了把他的腦瓜子,柔聲安慰道:“沒關系寶貝,我們寶貝這麽優秀,以後肯定能找到更好的男朋友,不傷心了不傷心了。”
蘭修誠聽着聽着在副駕駛冷哼出聲:“沒見面我就知道那個臭小子沒什麽好的。”
岑若月又瞪了他一眼:“少說兩句!”
蘭修誠把腦袋縮了回去。
大平層裏湖邊別墅有點距離,到家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
岑若月和蘭修誠從海市坐飛機過來,早已經到了他們平常要休息的點,此時已經哈欠連天。
蘭聿讓他們趕快去休息,岑若月怕他難受,拉着他又安慰了半天,這才放蘭聿回去。
京城的這套房子裝修的很溫馨,到處是暖色調,蘭聿的房間更是如此,這還是裝修完後蘭聿第一次來這裏住。
看到書桌旁擺放的超大baby熊,他低落的心情總算回升了一點。
盯着babay熊發了會兒呆,蘭聿拿着手機慢吞吞窩到了鋪着毛毯的窗臺上。
房間開了暖氣,一點也不冷。
窗外夜色正好,哪怕已經是深夜了,路上也依然車水馬龍。
整個京城就像一個永不休眠的機器,從早到晚不停地運作着。
靠在牆上,蘭聿不由自主地開始胡思亂想。
這麽晚了,聚會還在繼續嗎?
拒絕他以後,應沉是不是已經開始讨厭他,排斥他了呢?
和自己最讨厭的同性戀同床共枕這麽久,應該很後悔吧。
心口有些悶,蘭聿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這些事,他打開手機,想看看有沒有什麽錯過的信息。
他太久沒有回去,楊霄和方明渠都在群裏艾特了他,發現他沒回複,又發了私信來問他,中間還夾雜着幾個未接來電,他和江越然打完電話後将手機關了靜音,錯過了。
就連郭榮深也跑來加了他好友,添加的備注顯示的也是問他在哪裏,怎麽出去了這麽久也沒回來。
唯獨被他置頂了的那個人,一條消息也沒有發過來。
盯着置頂框上那個名字,蘭聿十分緩慢地擡起一根手指,猶豫了許久後,将那人取消了置頂。
今天以後,除了室友這個身份,他們應該…也不會再有其他交集了。
應沉不會再和他分享上課時的趣事;也不會再孜孜不倦地問他下課了沒,中午要吃什麽;更不會因為要和他單獨出門而開心的一整晚睡不着覺。
應沉給他發的最後一條消息停留在了九點零三分。
不放心他打電話打的太久,問他在哪裏,要去找他。
蘭聿想,他們的聊天記錄可能永遠會停留在今天。
不過也好。
至少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憶。
一個一個回複完他們的消息,蘭聿有些疲憊地從窗臺上爬下來,囫囵關掉房間的燈,他躺上了床。
表一次白,比負重跑十圈還累。
他不願再去想那些會讓自己難受的事情,只好強迫大腦休眠。
興許等到一覺睡醒,明天他就會好一點了。
蘭聿原以為自己會失眠,但事實上他很快便睡着了。
一夜無夢,第二天醒來時,蘭聿發現自己生病了。
他躺在被窩裏,渾身滾燙,嗓子幹的像是要冒煙似的。
不用量體溫蘭聿都知道,他這是又發燒了。
渾身上下都沒力氣,他又躺了一會兒,混沌的腦子裏才回憶起了生病的病因。
昨晚應沉走後,他獨自在噴泉後面坐了很久。
随着夜越來越深,風也跟着變大,他身體不好,又吹了那麽久的風,一晚上過去才生了病。
輕輕呼出一口氣,火燎一般燙人。
蘭聿費勁地從床上撐起身體,邁着沉重的步伐離開房間。
客廳裏,岑若月和蘭修誠已經起床了,桌子上擺了早餐,有蘭聿愛吃的炒飯。
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正在下面條的蘭修誠招呼道:“小聿醒啦,過來吃飯,好久沒嘗過爸爸的手藝了吧?”
然而平常最捧場的蘭聿此時卻沒有說話。
蘭修誠蹙了蹙眉,覺得不太對勁,連忙放下手中鍋鏟回頭。
房間門口,蘭聿一張臉全白了,嘴唇毫無血色,正虛弱地扶着門框,冷汗從腮邊滑落,仿佛下一秒就會暈倒似的。
蘭聿從小到大生過無數場病,蘭修誠一眼便知道他發燒了,立刻關上火快步走過去。
“快去床上躺着,我叫司機過來送你去醫院。”
客廳的動靜驚動了正在化妝的岑若月,女人顧不得化到一半的妝容,慌忙跑了出來,差點被蘭聿慘白的臉色吓死。
蘭聿這些年已經很少生病了,猝不及防看到兒子這麽虛弱,岑若月仿佛回到了早些年為蘭聿擔驚受怕的時候,連忙跑過去幫忙。
岑若月來了以後,蘭修誠便給司機打了電話,沒過多久,黑色賓利便拉着三人往最近的市二院飛馳而去。
……
美好的周六,從睡懶覺開始。
昨晚應沉走後,楊霄和方明渠沒玩多久也回來了,他們回來時應沉已經準備睡了,兩人便快速沖了個澡,窩在被子裏安安靜靜打游戲。
兩人熬了個大夜,第二天醒來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多了。
楊霄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機,通知欄顯示同一個人給他發了好幾條微信,他解鎖一看,發現是之前加的別的系的一個朋友發來的消息。
這大周末的,能有啥事讓他發這麽多條消息給自己啊?
抱着這個疑問,楊霄打開了兩人的對話框。
同學1:[楊霄!我擱市二院幫我媽拿藥呢,你猜我在急診看見誰了!]
同學1:[圖片.jpg][圖片.jpg]
同學1:[這是蘭聿吧?我肯定沒看錯,他好像生病了,挺嚴重的,我看他臉慘白慘白的,下一秒就要昏倒了似的]
同學1:[拿藥的時候我在護士站聽了一嘴,他好像發了高燒,39度呢,被拉去打針去了,真吓人啊]
同學1:[不過我看送他去醫院的好像不是你們,有點像蘭聿的爸媽,蘭聿和其中一個女士長的可像了,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同學1:[你還在睡覺啊,睡醒了記得回我!]
“……”
楊霄狐疑地打開那兩張圖片反複觀看,突然“卧槽”了一聲,從床上直直坐了起來。
方明渠還在睡覺,被他這麽一吼給當場吓醒了,迷迷糊糊從床簾裏探出頭:“楊霄你幹嘛呢,大清早的,吵人睡覺天打雷劈!老大醒了這麽久了都沒出聲,你一醒就把我吵醒了。”
“不是啊!”楊霄舉着手機給他看:“有人在市二院看到小聿了,小聿發燒了,39度呢,他爸媽送他去了急診!”
座位上,應沉一愣,一下子攥緊了拳頭。
“我靠!”方明渠被這個消息吓的瞌睡都醒了,匆忙爬起來看他手機:“還真是小聿,這是咋了這是,昨晚還好好的啊,怎麽一個晚上過去就病成這樣了?”
“…這。”楊霄偷偷看了一眼應沉:“這個我也不知道啊,我給小聿發消息了,等他退燒了可能就會回我了,到時候問問他吧。”
方明渠嘆了口氣,重新躺了回去摸手機給蘭聿發消息:“小聿也太慘了吧,他身體那麽差,生一次病要遭老罪了。”
楊霄嘀咕道:“誰說不是呢…”
以前蘭聿別說生病,就是被蟲子咬了一下老大都着急的不行,怎麽今天都進急診了,老大還一言不發的?
昨晚到底是怎麽了…
床下,應沉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右手拿着手機,看着置頂着的蘭聿的對話框,猶豫着點了進去。
最後一條消息顯示于昨晚九點零三分。
他去噴泉找蘭聿的時候。
看着那條消息,應沉像是被什麽刺到了似的,原本平靜的表情瞬間煩躁起來。
他很擔心蘭聿,但現在的他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麽面對蘭聿。
手指微動,他在對話框中一點一點打出幾個字。
[小聿,我聽楊霄說你生病了?]
沒過一會兒,又被全部删掉。
[小聿,發燒了要好好照顧自己]
[你現在還好嗎?要不要我去醫院看看你?]
噠噠噠。
手指在删除鍵上狂點,每一句剛被打出來的完整句子下一秒又被當場删除。
直到最後,和蘭聿的對話框中都沒再出現過哪怕一條新的消息。
仿佛又回到了昨晚,煩躁與不安萦繞在應沉周圍,他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機将它重重拍到了桌上。
方明渠又睡着了,什麽也沒聽見。
楊霄聽到聲響,從床簾的縫隙往下看,只能看到應沉低氣壓到了極點的背影。
原來不是不在意。
楊霄同情地看了一眼那塊差屏幕差點被拍裂的手機。
是太在意了,反而擰巴。
……
病來如山倒,蘭聿這場病來勢洶洶,進急診後吊了一天的瓶,直到晚上燒才慢慢退去。
男生躺在純白的病床上,臉色依然很差,慘白的似乎要與病床融為一體。
他血管細,手背上被戳了好幾個針眼,遭了一天的罪,現在燒終于退了,岑若月見狀松了一大口氣,又忍不住抽了張紙,輕輕擦拭眼角溢出的眼淚。
自從高三以後,蘭聿的身體就好了不少,沒再像從前一樣,三天一大病兩天一小病。
蘭聿是早産兒,娘胎裏帶出來的體弱沒辦法根治,家裏就精細養着,本來以為這麽久沒生病,蘭聿已經快要和常人無異了,誰知道突然生起病來還是這麽嚴重。
岑若月心疼的要死,小聲對蘭修誠說道:“要不把小聿接回海市上學吧,雖然海大沒有清大好,但也是個好大學,他這個樣子,我哪裏放心讓他繼續一個人留在京城啊。”
蘭修誠不贊同道:“小聿之前為了考清大文學系付出了那麽多努力,我們雖然是他父母,但也不能不顧他的意願。”
岑若月嘆了口氣:“我知道,我就是…我就是害怕這孩子在學校生病,又不告訴我們,到時候誰來照顧他啊。”
蘭修誠也心疼兒子,但他和岑若月的事業家人都在海市,根本沒辦法經常來京城看望蘭聿,這一次來京城的時間還是硬擠出來的。
低頭思考了片刻,他靈光一閃:“對了,越然那孩子不是快休假了嗎,到時候回國,讓他幫忙來京城照顧小聿!”
岑若月聞言眼睛一亮:“對,越然從小就疼小聿,找他幫忙他肯定不會拒絕的。”
蘭修誠安撫完妻子,便離開病房,拿出手機給遠在他國的江越然打了個電話。
他出去後,昏睡了一整天的蘭聿模模糊糊從暈眩中清醒過來。
體溫已經沒有早上時那麽燙了,除了嗓子很幹身體很粘糊外,蘭聿感覺一切都還好。
岑若月見他醒了,忙拿起水一點一點喂給他喝,輕聲道:“寶貝,醫生說還有一瓶水吊完就可以回家了,怎麽樣,還難受嗎?”
蘭聿輕輕搖了搖頭,又聽岑若月說道:“今天你的手機一直在閃,好像有很多人找你,你現在不難受了,要不要拿給你看一下?”
“好,謝謝媽媽。”
他嗓子還有點啞,但精神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
岑若月徹底放了心,将手機拿給了蘭聿。
蘭聿用一只手艱難地解鎖了手機,點開微信,發現都是來關心他身體狀況的朋友發來的消息。
也不知道是誰在醫院碰到了他,在論壇發了帖子,估計認識蘭聿的人估計都知道他生病了。
從最上面的朋友開始打字報平安,随着左下角紅點顯示的消息數越來越少,蘭聿的心也越提越高。
不管是熟悉的還是不熟悉的,只要加了他好友的朋友都發來了慰問消息。
那應沉呢,他會來找自己嗎?
蘭聿一邊覺得自己想太多了,一邊又忍不住加快了回複的速度。
他不敢将消息列表往下滑,可消息一個一個清空過去的感覺又太過煎熬。
等到紅點上顯示的消息數僅剩一個“1”的時候,他慢慢屏住呼吸,手指往下滑動。
看到最後一個人的備注時,蘭聿滑動屏幕的手指一頓,心中的期待如同破了洞的氣球,“嗖”的一聲幹癟了下去。
是楊霄。
第一個給他發消息的人是楊霄。
應沉的聊天框被最新消息壓在了底下,他一句話都沒有對自己說。
蘭聿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原來應沉真的這麽讨厭同性戀。
原來他說從來都把自己當弟弟是真的。
蘭聿輕輕閉上眼睛。
一切都只是他自作多情而已。
***
蘭聿周天在家裏躺了一天,有些反複低燒,岑若月不放心他,便讓蘭修誠先回了海市,自己則留下來多照顧蘭聿一天。
周一的課蘭聿在手機上和輔導員請了假,輔導員也知道他的情況,非常幹脆地便批了假。
周一去不了學校,蘭聿給雲飛飛發了條消息,讓他不用給自己占位置。
沒過一會兒,雲飛飛的消息就發過來了。
雲飛飛飛飛:[小聿你好好休息,周一我會認真聽課記筆記的,等你來上課了可以直接抄我的筆記!]
作為好朋友,雲飛飛真的很貼心,蘭聿有些低沉的心情好了不少,嘴角勾起一絲笑意:[謝謝飛飛~]
雲飛飛飛飛:[話說現在應沉應該在你旁邊陪床吧哈哈哈哈哈,你突然生病他不得急死啊,周一他是不是也要請假陪你了?]
蘭聿嘴角笑容一頓:[沒有啦,他有事,我媽媽來京城了,多留下一天照顧我]
雲飛飛果然被吸引了,沒再就着應沉的話題聊下去:[哦對!那你現在住在哪裏啊?酒店嗎,還是病房?]
蘭聿:[住在京城的房子裏~]
雲飛飛飛飛:[?啊?????你老家不是海市嗎,怎麽京城也有房子???]
蘭聿老老實實:[上大學之前爸爸媽媽給我買的,如果我不住宿可以來這裏住,以後畢業了也可以直接搬進來,不過這裏離學校不是很近,我也是第一次來住]
雲飛飛飛飛:[我能問一下,你的房子在哪裏嗎?]
蘭聿:[在黎陽城]
雲飛飛飛飛:[……]
雲飛飛飛飛:[天空一聲巨響,老奴閃亮登場!]
蘭聿實在沒忍住,低頭笑了一聲。
壓抑了兩天的心情終于好受了點,蘭聿覺得,也許他不應該把什麽事都壓在自己心裏,如果和別人傾訴一下,會不會好一點?
組織了一下措辭,他開始打字。
蘭聿:[飛飛,我想問問你,如果你和喜歡的人表白了,但他卻拒絕了你,你會怎麽辦呢?]
雲飛飛飛飛:[哈哈哈哈哈,怎麽突然問這種問題,你是在搜集小說素材嗎?]
蘭聿遲疑了一會兒:[算是吧?]
雲飛飛飛飛:[這個嘛,我可能會傷心一段時間吧,但應該也不會傷心太久,上次許陽鳴的事你還記得嗎,他就是我男神,我第一次知道他是這種人,回去難受了幾天,但是現在已經完全看開了!]
雲飛飛飛飛:[我覺得我的經歷應該和表白失敗差不多吧?反正都是失戀了,但是表白失敗也沒什麽,只不過是剛好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可是也不能真的為他意難平一輩子吧,又不是拍電視劇,搞什麽三生三世你追我趕的]
雲飛飛飛飛:[不喜歡你的人雖然拒絕了你,可是,未來喜歡你的人也在等你啊!人生不應該只為一個人駐足不前,往前走還有更好的人。最重要的是,我喜歡的人,他也要同等喜歡我!]
蘭聿愣愣地盯着雲飛飛發來的消息,喃喃出聲:“只不過是…剛好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
而未來喜歡你的人,他還在等你。
蘭聿想,或許,傷心完這段時間,他就能完全放下應沉了。
就像雲飛飛說的,人生不該只為一個人駐足不前。
往後沒有應沉參與的生活,他會慢慢習慣。
蘭聿:[謝謝你飛飛,你幫了我大忙了]
……
周天晚上,蘭聿依舊沒有回宿舍。
這是應沉從大門口走到陽臺又走回來的第二十八次,楊霄已經快被他轉暈了。
“老大,你到底咋了,轉的我在床上都要暈車了。”
應沉現在很煩躁。
或許可以說,這兩天來他就沒有不煩躁的時候。
但他還是嘴硬:“我沒事,就是下來活動活動。”
楊霄:“……”
楊霄:“行吧,那你繼續活動,我打游戲去了。”
又二十分鐘過後,距離宵禁還有半小時,楊霄正在王者峽谷激戰,他突然感覺身下的床晃了晃。
緊接着,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了他的旁邊。
“……”
“老大,你究竟要做什麽。”
應沉陰沉着臉,看起來已經快煩爆炸了:“快宵禁了。”
楊霄:“我知道啊!”
應沉:“小聿還沒回來。”
楊霄:“……”
應沉:“你發消息問問他。”
楊霄:“。。。”
你自己沒手機嗎我請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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