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丹書白馬

第30章 丹書白馬

雍京, 地下。

昏暗的地牢裏,四面都是圍牆,只有一盞昏黃的燭光照亮牆角一小片地方。

一個人被鎖住雙臂懸空吊在壁上, 衣物已經被鞭打的破爛不堪,渾身上下都是斑駁幹掉的血跡。

男人雙目緊閉, 眉心皺在一起, 臉色蒼白,嘴唇幹裂, 呼吸很輕, 像是随時就要斷掉。

“他還是不打算招嗎?”

“回三王爺的話, 這狗東西骨頭太硬,怎麽用刑都不肯招出六公主的去向!”

牢門嘎吱打開,一只白靴踏入髒污的牢房地面, 走進牢房的人,一身白衣,清新出塵, 和牢房裏陰沉髒亂的環境格格不入。

“啧啧, 真慘,若是六公主乖乖同本王回京,你也不用受着個罪,小靈兒跑了,本王總是要拿個人交差的。”

蕭致用折扇輕輕擋住口鼻,環視四周,妖冶的狐貍眼閃過一絲的嫌惡。

“十五, 你和十六私自協助公主離京, 已經是重罪,身為皇家暗衛, 首先要忠誠的是陛下,倘若你悔過自新交代出六公主的去處,本王可以做主替你向陛下求個情。”

等了半晌也不見回應,蕭致的眉頭蹙起來,有些不耐煩,眯着眼:“十五,蕭靈不過是給你們個名字,這點小恩小惠,為了她,背叛黑鷹營,值得嗎?”

蕭虎沒有回答,但他心裏想的是。

值得的。

他還記得黑鷹營裏不見天日的日子,那裏永遠是揮之不去的血腥氣。

黑鷹營是專為皇家訓練暗衛的地方,他們都是從民間收養回來的孤兒,他們的命被皇家買斷,沒有過去和未來,連姓名都沒有,所有人都只是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消失,又會有新的數字填補,直到他們達到出營的水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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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選拔為公主近衛的那一天,那個十歲的小女孩,眨着澄澈的杏仁眼,有幾分調皮的說:“沒有名字,那我以後叫你們多不方便,我可以給你們取一個新名字!”

“嗯,你是十五號,你就叫小虎,你是十六號,那你就叫小龍,虎嘯龍吟,好聽吧!”

“我姓蕭,你們不記得父母姓什麽,以後就都随我姓好了!”

蕭靈給的不僅僅是他和小龍新的名字,還有重新做人的資格。

除了他和小龍,沒有哪個從黑鷹營出來的暗衛被允許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必須永遠藏在陰影裏,像一只影子,用性命保護他們所謂的主子。

他們曾經當過人,豈會真的會甘心如此?

一個月才能解毒一次的慢性解藥,蕭靈替他倆求來正真完全的解藥。

赤子之心,以誠相待,方值得肝膽相照。

蕭致見對方油鹽不進,冷笑一聲:“既是如此,就将他送回黑鷹營。”

至今還沒有走出的暗衛再送回去的。

黑鷹營那邊也派出一撥人去找尋。

……

南疆,書巷。

蕭靈拽着解贏舟來到無人的角落,悄聲說:“你可千萬別透露在這邊看到過我,小龍已經替我掃清痕跡,現在京城找不到我。”

蕭靈得意道:“你看我現在扮男裝扮得像吧!”

解贏洲凝視一圈,确實比山陽縣遇見的時候裝扮更仔細,嗓音也故意壓低,若不是曾經認識,恐怕真會以為是個清秀點的黑皮小子。

“你遲遲不回,就不怕到時候婚事出醜,大良和西齊兩境失和,惹陛下發怒。”

蕭靈眉心一皺,“仁啓之後,我大良就再無公主和親之辱,難道變個法子讓我娶西齊驸馬就不算和親了?那送出去的聘禮就不是錢財了?父皇都不嫌丢人,我還怕他什麽!”

她不明白為何童年時英明神武的父皇會變成如今的模樣,不理朝政,沉迷修仙問道,僅僅為了張修仙的方子就将她的終身大事出賣。

帶着惱意:“更何況,我長得這麽漂亮,西齊卻送來一個貌醜無鹽的王子,這難道不是羞辱,我蕭氏之人絕對不娶醜人,要娶就娶最美的!”

蕭柏也跟着點頭贊同。

解贏洲觀蕭靈神色,心中了然,最後一句才是重點。

“你如今住在何處?”解贏洲打聽。

蕭靈面色一僵,支支吾吾:“唉?這你就別問了,總之咱們今天就當沒見過。”

提着書飛快跑了。

解贏洲搖頭失笑,轉身帶着小白離開巷子。

……

西齊,皇宮。

“殿下,您真的同意了嫁給大良的公主?他們這分明故意欺辱你!”

齊顏玉微微一笑:“有何不可,難道留在西齊就能夠不被欺負,我總要出去尋些出路。”

一直跟随的婢子眼中含着淚:“為何殿下和王妃這樣心善的人偏偏……”這些人何其惡毒,竟将王子的半邊臉活活燙爛,就為了實驗什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藥,神藥無用,王子的臉永遠如此可怖,就連他也時常被吓到,當年的王子卻是西齊第一美人。

“要怪也只能怪,命不好罷了。”哪怕生在平民之家,也好過活在一群瘋子的皇室。

也不知大良的六公主是怎麽樣的品性,他若乖巧聽話,會不會待他好一些,不過對他再壞也應該也壞不過西齊這裏人。

……

過完年,很快又到了朝花節。

此節乃大良未婚男女相約相會的節日,可以一同賞花踏春,騎射比賽,猜到燈謎,若是雙方有意還可以互相贈送定情之物,以慰相思,害羞的單身男女也可以在此日贈物以作告白,對方若是收下就表示同意。

午後,幾個還是單身将軍一起來約解贏洲出去游玩,其他在南疆有相好的,清晨就跑沒影了,就剩下他們幾個孤零零還在軍中。

其中一個叫龔大喜的副将,過來親熱摟住解贏洲的肩膀,擠眉弄眼道:“小解将軍要不要跟哥哥我們一起去春風樓,樓裏的舞娘跳起舞來可是一絕,那身材要有多火辣就多火辣,我還可以介紹幾個相好的給你認識……”

解贏洲眼瞧他們幾人臉帶春意,神色猥瑣,立刻就明白這春風樓是何去處,皺着眉頭道:“我不去那種地方。”

這幾人互相看了看,眼神一對,龔大喜笑哈哈:“小解,年紀輕輕,該不會還是個雛兒吧?”一群人上去拉着他,就要往外拖:“哥們幾個,今天就帶弟弟你去開開眼……”

解贏洲好不容易從幾個大漢手中掙脫,面色羞窘:“我不去!第一回當然是要留給娘子的……”

衆将面面相觑,仿佛聽到什麽天方夜譚,發出陣陣爆笑,笑的腰都直不起來。

解贏洲惱羞成怒:“那種事情,難道不是只能跟娘子做的?你們将來若是成親,該怎麽面對你們的娘子!”

幾人呆了一下,不約而同在心裏咕哝,這小子是怎麽長大的,竟是如此純情,沒聽說大良的男人還有要替女子守貞的說法,讨了個沒趣,一起走了。

解贏洲抱住白馬的脖子,失落道:“這樣很好笑嗎?夫妻間難道不該如此?可是我娘從小就是這樣教給我們的……”

蕭柏蹭過來。

這樣才是好男人,別跟他們學壞!

和白馬黏糊一陣子,解贏洲又恢複往日活力,拉着蕭柏非要帶他出去玩。

蕭柏賴着不想出門,被解贏洲橫拉硬拽了出去。

春暖花開,戶外到處裝飾着彩色的花枝,也有人拿花朵裝飾在鬓發間,鮮花嬌嫩更添動人。

大街上常可見到年輕男女兩兩走在一塊兒,談笑風生。

蕭柏被解贏洲帶出城外放風,跑了幾圈,看到一處聚着很多人,有大良人,也有戎人。

解贏洲騎馬過去,有邊民熱心給他介紹,正在舉辦騎射比賽,是男人們在喜歡的女子面前出風頭的好機會,若是奪魁,今夜必然能抱得美人歸。

見解贏洲騎着馬,“小夥子,你長得這般俊俏,有沒有心儀的姑娘一起啊,正好上來比一場。”

解贏洲搖搖頭,原本是沒準備參加,但他一看到第一名的獎品,就有點挪不動腳了。

是一對做的花裏胡哨充滿異域風情的耳飾,外形像是孔雀的翎羽,鮮亮的綠色寶石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莫名的,解贏洲就覺得這一對耳飾若是挂在小白的耳朵上一定好看,當即決定報名。

一輪賽馬,一輪射箭。

第一場解贏洲率先奪魁,和其他十場比賽勝出的第一名,一同參加第二輪騎射。

這一回是騎馬射活靶,看誰先射中場中放出去做了記號的鴿子,其他幾名參賽者見識過解贏洲第一場的實力,不約而同視他為最大的競争對手,有意阻撓他的動作。

灰色的鴿子很快被放歸草原,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茫茫藍天中。

直到計時開始,解贏洲等人騎馬追尋。

很快,解贏洲發現了停在高枝上的鴿子,開始搭弓射箭,其他時刻注意着他動作的參賽選手也順勢發現了鴿子。

亂箭齊發,驚走了鴿子,也打亂了解贏洲的步調。

鴿子展翅飛向天空,解贏洲瞬間發箭,射中鴿子。

誰知鴿子下墜的過程,一只蒼鷹忽然沖出,将中箭的鴿子掠走,躍向更高的遠方天際。

衆人見此一幕頗感可惜,看來此次比賽,無人能拿到獎勵。

解贏洲縱馬追去,小白狂奔,終于在天上看到了蒼鷹的影子,再次挽弓射箭。

此時蒼鷹的高度已經遠超弓箭的射程,解贏洲鼓起手臂,将彎弓搭至滿月,釋放箭弦,在箭離弦一刻,弓弦應聲而斷,箭羽破空而出,射向蒼鷹。

抓着鴿子的蒼鷹從高空跌落。

解贏洲笑盈盈的領取獎品,拿在手中仔細觀賞。

據舉辦方介紹,這對耳飾上的寶石,是傳說中一對情侶殉情湖中所化,上天感動他們的真情,讓他們變成愛情石永遠留在世上,用愛情石定情的情侶,必定愛情圓滿,天長地久,永不分離。

這個也是為什麽有這麽多參賽選手來争搶。

蕭柏看一眼,覺得怪怪的,為什麽你們這個傳說中的愛情石,是,綠色的。

解贏洲喜滋滋的拿着耳飾往小白的耳朵上比劃,蕭柏緊張一躲,快拿走!別拿綠色的東西在我腦袋上晃蕩。

解贏洲有一點失落,垂着眼,低聲說:“可是我覺得小白帶着好看……”

蕭柏才不吃這一套。

覺得好看你怎麽不帶!關鍵他又沒有耳洞,打耳洞很疼的好嗎。

甩着尾巴,一溜煙跑遠了,把解贏洲一個人丢在那裏。

解贏洲站了會兒,見小白鐵了心不回來,才可惜一下,勉強把耳飾塞到荷包裏,起身去追白馬。

……

“林逍,你怎麽這麽墨跡,還洗不洗了,等會子,澡堂就關門了。”

“你先去,我有事情,待會兒再去。”

“就沒見過這小子跟咱們一塊去過,別是個女娃娃吧!哈哈哈……”

蕭靈找了個借口和對方分開,一轉身就撞到解贏洲面前。

解贏洲上下打量一回,看她身上穿着鎮南軍的小兵服,擡起一邊眉毛:“你一直就是藏身軍中,挺聰明,懂得燈下黑,一般也想不到往軍中來查,那你又知道不知道你女扮男裝入軍,犯了軍規。”

蕭靈反駁:“憑什麽女子不能從軍,當年樊皇後還是鎮南軍的大将軍,你們這些個男子又比她強到哪兒去!”

解贏洲冷冷一瞥:“你要是像樊皇後一樣憑自己的本事進來,我自然無話可說,你是頂了誰的名額,就你一個,和你一起的那兩人呢?”

蕭靈一下子被說到痛處,吶吶的:“不知道,跟他們走散了。”

“仔細些,別被其他人戳破身份,你要是被軍中抓了,我不會幫你。”

蕭靈撇着嘴:“誰要你幫了!”

兩人碰完頭,當做不認識,各自朝另一方向走去。

解贏洲回到營帳,沒過多久就有人來找他。

進來的人打完招呼,開口說:“将軍,我看您這白馬也到年歲了,營裏今天正好要骟一批公馬,您看您這匹要不要也一起?”

正在帳子裏懶洋洋趴着的蕭柏聽完猶如晴天霹靂,立馬充滿危機感,從地上站起來。

這人在講什麽恐怖的故事,心驚肉跳看向解贏洲,只見解贏洲正在垂目思索。

不是吧,你還真的敢想!

蕭柏先下手為強,刨着蹄子,恐吓,把進來詢問的人往外趕。

快走,快走,這裏不歡迎。

直到對方被趕出營帳,解贏洲才噗呲一聲,笑出聲。

站起身,意味深長笑眯眯道:“來讓哥哥看看,小白有沒有長大……”

蕭柏被解贏洲看的汗毛直豎,你想幹嘛?你別過來啊啊!

解贏洲在手裏颠了颠,滿意點點頭:“小白已經是匹大馬了。”

“再長些日子就要找馬媳婦,到時候可別有了媳婦忘了哥哥。”

蕭柏呆如木雞,眼睛瞪的圓溜溜,他就這麽被解贏洲上下其手了?

腦子裏有些恍惚,什麽媳婦?他都被解贏洲這樣了,他還怎麽找媳婦。

不對!他現在是一匹馬,他找個屁的媳婦!

再說他也不喜歡母的啊,蕭柏瞬間想到京城裏追求過他的那匹黑馬,不行,公的也不行,是馬都不行!

總不能讓他去跟一匹馬這樣那樣吧,實在太禽獸,他有點承受不了。

在心裏籲了口氣,幸好公馬沒有發情期一說,要不然他真的會想死。

蕭柏悶悶不樂的,趴在地上沒睡,思考一晚上的馬生。

誰懂他的苦,注定要單身兩輩子。

看到在床上睡的香噴噴的解贏洲,遷怒的用腦袋把他拱一頓。

解贏洲迷糊的眼睛都沒睜開,雙手把馬頭摟,按在胸前,輕輕拍一拍,喃喃道:“乖,別鬧……”就又睡過去。

蕭柏被解贏洲大力困住,動也動不了,只好乖乖趴住胸膛,在對方一下一下平穩有力的心跳中,慢慢睡着。

……

蕭柏和解贏洲是被突然闖進來的蕭靈驚醒的。

蕭靈擠過來趴在解贏洲的床邊哇哇大哭,臉上的黑色染料被眼淚沖刷出一道道黑色痕跡,要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解贏洲,我該怎麽辦……”抽抽噎噎的問。

解贏洲皺着眉頭,無奈道:“你先得讓我知道發生了什麽。”

蕭靈從懷裏掏出一個帶血跡的布包,雙手顫抖的遞到解贏洲面前,哆哆嗦嗦說:“我早上醒過來,就在枕頭邊發現了這個……”

解贏洲伸出兩只打開布包,只見裏面放着一截斷指,面色冷下來。

蕭柏跟着吓了一跳。

蕭靈邊哭邊說:“這是小龍的手指頭,他小手指的指甲就長這樣,比別人少一塊。”

又掏出一封信。

解贏洲展開信件,看到上面印一只黑鷹的印簽,信中勸說六公主早日歸京完婚,若是慢上一日,每日将會送上此人的其他部件。

“那你呢,打算回去嗎?”解贏洲問。

蕭靈呆了一下,擡起頭問:“我若是不回去,那小龍他們會如何?”

“落到黑鷹營手中,只有死。”

“他們願意護公主離京,恐怕就已經做好這種準備。”

蕭靈渾身一顫:“那我現在就回京,還能不能救下他們?”

“說不準,以公主的身份或許會有幾分希望……”

“嗚嗚……我要回去,解贏洲,你把你的馬借給我吧……”蕭靈哭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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