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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看來是指望不上小鄭了, 許白深伸手推了推戚允漸的肩膀,“允哥,你先滾一邊兒去, 讓我起來。”

戚允漸:“……”

見他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麽, 許白深反應過來自己的話好像有歧義,忙道:“我是說你先從我身上下去,不是讓你滾蛋的意思。”

戚允漸一言不發地把墊在他腦後的手撤了出來, 許白深這才發現他的腦袋剛才一直被戚允漸護着,難怪他感覺頭下軟軟的。

“允哥, 你……”許白深不知道說什麽了, 擡眼望着上方咫尺之外的男人的臉,眸光微閃。

戚允漸的目光倒是沉靜如水,只是視線掃到某處時微微一頓, 随後若無其事地把上半身從許白深的身上挪開。

他受傷的腿還使不上多少勁,但并不是沒有知覺, 他能感受到他動的時候許白深似乎緊繃了肌肉。

許白深的上身重獲自由之後無聲喘了口氣, 雙手撐到後面支起身子,配合戚允漸的動作将他的腿輕輕從自己腿上搬走。

這一切做完,許白深往旁邊挪了下身子, 過程中不自覺地又叫了一聲:“嗷——”

剛才摔的那一下,他的尾椎骨是實實在在地被磕到了,挪動過程中蹭到地面有些疼。

幸好床邊一周都鋪了地毯, 不然屁股肯定會開花,得疼上好些天。

小心翼翼地坐起來, 許白深望着“滾”到一邊兒的戚允漸, 擔心道:“允哥,你怎麽樣?”

戚允漸有一部分重量壓在許白深身上, 其餘的也靠雙手撐住了,倒是沒摔到哪裏,“死不了。”

許白深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腿,“腿呢?有沒有感覺不适?要不要打個電話給杞元哥現在去醫院檢查一下?”

戚允漸閉了下眼睛,“不用。”

“那就好。”許白深讪讪地收回手,“你的褲子對我來說太大了,我剛才不小心踩到了褲腿……”

豈止是褲子大,戚允漸看他兩眼,偏頭說:“你先把衣服穿好。”

許白深一愣,聽他這麽一說才感覺肩頭發涼。他穿的上衣是短袖款,不像褲子那樣明顯感覺到大,只是領口又肥又寬,摔倒過程中身體歪斜,衣領從一邊肩膀上滑了下去,露出白

生生的肩頭。

所以他剛剛一直穿着斜肩款上衣和戚允漸說話嗎?!

恐怕小鄭也看見了,所以才會說什麽打擾了的話。

許白深的臉又紅了,趕忙拉好衣領,解釋道:“太大了……”

其實不用解釋戚允漸也明白的,“嗯,拉我起來吧。”

許白深爬起身,這回幹脆把褲腳拉高堆在了大腿上,确保不會再出現意外才彎腰拉戚允漸。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戚允漸弄上了輪椅,他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水,歉疚道:“對不起,允哥。”

戚允漸看了眼自己的手背,“沒事。”

其實也怪他,要不是突然起了逗許白深的心思,乖乖等小鄭來服侍自己起床就不會有這麽一遭。

許白深看到了他的動作,沒來得及多想就已經拉過了他的手,只見手背上掌骨凸起的地方皮膚輕微泛紅,是墊在自己腦袋下面被砸出來的。

“這……”許白深感動地說,“謝謝你,允哥。”

戚允漸撤回手,“行了,又是對不起又是謝謝的,一會兒就好了。”

許白深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握拳道:“我回去好好鍛煉,下次不會再把你抱摔倒了。”

戚允漸哂笑一聲,“那你好好練,還有兩周。”

嗯?許白深正想問為什麽只有兩周,随即想起了上次在醫院秦杞元說過再過兩周左右戚允漸就能适當站起來鍛煉行走了。那他大概率是沒有機會了。

戚允漸說完便轉着輪椅去了衣帽間,許白深完成了幫他起床的任務,此時本應該離開的,卻坐在床沿發起了呆。

尾椎骨還有點隐隐作痛,但不要緊。要緊的是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剛才在地上他們兩個人是呈相疊的姿勢、戚允漸的雙手撐在他腦袋兩邊,下半身緊貼在自己身上。姿勢暧昧,還讓聞聲前來的小鄭誤會了去,這實在是……太令人害羞了!

戚允漸從衣帽間出來時就看見許白深雙手捂着臉,扭扭捏捏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咳。”他出聲提醒了下,許白深立馬恢複正常,正襟危坐地看着他。

戚允漸無言片刻,把手上拿着的東西丢到了許白深懷裏。

“什麽東西?”許白深提起來一看,竟然是一條五分短褲。

戚允漸望了眼他挽到大腿的褲子,好似在說讓他換一條。

原來戚允漸去衣帽間是給他找褲子去了,許白深眨眨眼,再眨眨眼。

兩人相顧無言了一會兒,戚允漸轉着輪椅轉身,随口道:“免得你再摔了,怪我家路不平。”

在他身後,許白深不自覺地彎起了嘴角,心道戚允漸果真是面冷心熱,明明是關心他卻要假裝一下不想讓他看出來。這一點和許言寒還挺像。

許白深回房間換了褲子,走起路來果然不拖沓不礙事了,腳下生風,一雙小腿露在外面,腿型修長,又白又直。

他剛走到客廳,就見小鄭看到他後扭頭想走,于是他連忙喊道:“鄭哥。”

小鄭無法,回過身微笑着打招呼:“許少爺,早上好。”

許白深用稍大的聲氣掩蓋自己的尴尬,“不好,鄭哥你剛才都過去了為什麽還要走?”

小鄭“啊”了一聲,還沒作答,許白深又說:“我和允哥摔在地上險些起不來,你看見了都不救我們!”

“什麽?”小鄭驚訝道,“你和戚先生不是在……”

在許白深的凝視下,小鄭的聲音越來越弱,“我還以為……對不起許少爺,我應該過去确認一下的。”

以為什麽?許白深直覺這句話不能問出口,撓了撓發熱的耳朵道:“算啦,我和允哥也沒事,就是你下次不能再不管我們了哦。”

小鄭連忙點頭應是。

這時,許白深看着小鄭身後的牆壁“咦”了一聲,為了看得更清楚,他繞開小鄭朝前走了幾步。

小鄭不明所以地追随着他的視線,發現他看的是牆上挂着的一幅書法作品。

許白深走近了,看清了落款,三個字的名字——戚允漸,日期是十八年前的五月份。

楷體字,寫的是蔣士铨的《歲暮到家》。從字跡上看,書寫者運筆應當很穩,但勁不足,寫出來的字固然很端正很好看,卻沒有遒勁的筆力。當然,這樣已經比許白深寫的好幾百倍了。

十八年前,那戚允漸寫下這幅書法的時候不就是才七歲嗎?

許白深想起紀新羽跟他說過,戚允漸小時候學的才藝就是書法,沒想到學得這樣好。

從內容上看,許白深猜測落款的日期那天是母親節,這幅書法是他送給他媽媽的禮物。

許白深想象了下七歲的小戚允漸伏案認真寫下這樣一首詩。當時他或許剛上一年級,或者二年級,或許還不能完全理解這首詩的含義,只是在放學後他鄭重地把禮物送給媽媽。

戚媽媽應當是個溫柔的大美人,收到兒子送的禮物特別高興,當天就把這首詩裱起來挂在了牆上,直到今日也沒取下。

許白深不由得彎起了嘴角,光是想象那個畫面就覺得十分美好。

“你們在看什麽?”身後突然傳來戚允漸的聲音。

牆壁前仰着頭的二人同時回頭。小鄭還在為先前沒“救”他們的事愧疚,低頭叫了一聲:“戚先生。”

看見他,許白深嘴角的笑容更燦爛了幾分,視線掃到他身上沒換的衣服時卻愣了愣,“允哥,你今天不去公司嗎?”

戚允漸道:“休病假。”

許白深登時擔心地問:“你病了?是剛才摔到哪裏了嗎?”

戚允漸欲言又止。小鄭主動解釋道:“戚先生腿受傷後就把工作挪到家裏來做了。”

“哦哦。”許白深點頭,那上次他和紀新羽去漸豐地産時是……

“除非有重要會議需要親自出面去參加,其他時間都不去公司的。”小鄭緊跟着補充了一句。

許白深明白了,這才回答戚允漸最開始的問題:“允哥,我們在看你寫的這首詩呢,你七歲時寫毛筆字就寫得這樣好了,也太厲害了吧~”

戚允漸瞄了牆壁一眼,狀似有些嫌棄,“你管這個叫好?”

許白深:“……”

莫名被裝逼到。

“不好嗎?”許白深轉頭問小鄭。

小鄭側面回答道:“戚先生的辦公室裏有一幅前兩年作的,更好。”

這樣啊。許白深眼珠一轉,有了主意,“允哥,你可不可以教教我?我只求夠得上你七歲時的水平就行。”

戚允漸嘴唇微動,正要回答,吳媽突然從旁邊竄出來道:“戚先生,許少爺,吃早飯了。”

許白深應道:“好,辛苦了吳媽。”

吳媽笑眯眯地,“應該的,許少爺不用這麽客氣。”

這一打岔,關于教不教的問題便被擱置了。小鄭走到輪椅後推戚允漸,一行人往廚房的方向走。

過轉角時,許白深的步伐邁得太寬,不小心扯到連接尾椎骨的那根筋,熟悉的疼痛感襲來,他不禁“嘶”了一聲,伸手揉了揉屁股。

戚允漸看見了他的動作,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吃過早飯,戚允漸要聽公司高管彙報工作,懷裏抱着筆記本電腦去了書房。

不知道他是忘了還是怎麽的,總之沒開口讓宿了一晚早已酒醒的許白深回家。他不說,許白深自然不會主動提出離開,悠然自得地在他的地盤上留下自己的痕跡。

“許少爺。”吳媽道,“我幫你把昨晚換下來的衣服洗了吧,烘幹了你晚點回家的時候就可以穿了。”

許白深一想覺得有理,他沒承認自己喜歡戚允漸的事,今晚再死皮賴臉留下來就顯得很奇怪了。

于是他回房間把那身殘留着酒氣的衣服連同戚允漸的長褲拿出來交給吳媽,道了聲謝。

吳媽去了洗衣房,戚允漸在忙,小鄭吃完早飯不知道溜那兒去了,許白深頗有些無聊,只好在一樓轉悠,東看看先看看。

戚允漸竟然就

這樣放任他一個外人在家裏胡亂溜達,這态度也是怪讓人捉摸不透的。

轉了一圈,許白深最後停在前往二樓的樓梯口。昨晚戚允漸說他只住一樓,那話不知道是真的還是用來搪塞紀新羽的托詞。

不管是真是假,許白深只看了樓梯一眼便離開了。他行至落地玻璃門外,遠遠地看見院子裏有一個人,竟然是小鄭在花圃裏修剪枝葉。

“鄭哥。”許白深走過去,語氣又羨慕又是嫉妒,“你到底在允哥身邊攬了多少份活兒啊?!”

小鄭起初沒明白他的意思,反應過來後哈哈一笑,“其實戚先生只是讓我給他開開車,在他行動不便的時候出點力。但那樣實在是太閑了,我就自己找點事兒幹。”

許白深聞言心思一活絡,趁機問道:“你給允哥開車開多少年了?”

按照一般套路,小鄭就相當于戚允漸的司機甚至是管家,雖不是從小一起長大,但應該在戚允漸身邊待的時間不短。

司機人老實話不多,但因為每天開車接送戚允漸,知曉他的許多秘事,了解他的性格。

還要對突然出現在戚允漸身邊的人、即許白深說“少爺已經很多年沒像最近這樣開心過了”,如此種種。

誰料小鄭也不按套路出牌,再次哈哈一笑,“哪有多少年?我就給戚先生開車開了兩個多月而已。”

又是兩個多月,和吳媽一樣,看來戚允漸在腿受傷之前身邊一個助手都沒有,獨立得很啊。

“這樣啊。”許白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許是見的次數多了,小鄭發現許白深是個挺好相處的人,對他打開了話匣子:“其實我以前是‘漸豐’的一名普通員工,兩個多月前突然接到上司的通知,讓我跑腿去醫院送文件。”

那時候戚允漸應該是剛做完手術,需要住院一段日子。許白深如是想。

“我到醫院才知道文件是給戚先生的,那時候他腿受傷的事還沒公開,可能是怕影響到公司的運行。”小鄭回憶道,“我以前一直覺得戚先生是高不可攀的,因為他在公司只談工作,行事果斷,不茍言笑。但送了幾次文件之後,我發現他其實很好說話,也會開玩笑。有一次我剛進病房,就聽見秦醫生斥責他不愛惜身體,他混不在意,見我進去還讓我給秦醫生倒水,讓秦醫生歇會兒再罵。”

說到這兒,小鄭停下來笑了幾聲,許白深也彎了眼睛。

笑完,小鄭接着道:“後來不知道誰走漏了風聲,公司裏所有人都在議論戚先生不是在度假而是受了很重的傷住院了。戚先生得知後第二天就出了院,去公司露臉表示自己很好,離開公司時便帶着我一起走了,讓我暫時給他開車,看我身強體壯,還順便讓我當‘保镖’,省得再招一個人。”

許白深嘆了一口氣,戚允漸能用短短幾年時間就将“漸豐”發展成現在這樣的規模,肯定是要下苦功夫的。

小鄭也嘆了一口氣,“原本戚先生還得多留院幾周觀察傷口恢複情況的,為了安撫人心他沒聽秦醫生的話,第一次去複查的時候秦醫生又罵了他一頓。”

許白深哭笑不得,“允哥那也是沒辦法才出院的。”

“是啊。”小鄭一大剪刀剪下一朵月季,“沒辦法。”

許白深見那花開得正好,忙彎腰拾起來,疑惑道:“鄭哥你真的懂園藝嗎?別是為了找事兒幹亂剪一通啊。”

“放心吧許少爺,我專門找視頻看過了。”小鄭示意他手上拿的那朵花,“這根枝條太細了,就得剪掉才能長出新的粗壯的枝條。”

“是嗎?”許白深半信半疑,不過他對這方面一竅不通,也反駁不了什麽,轉而拎起一旁的灑水壺,“那澆水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嗎?你教教我,我和你一起幹。”

小鄭想到先前他讓戚先生教他書法的事,感嘆道:“許少爺,你真好學呀。”

“哪裏哪裏。”許白深羞澀一笑,“你也是。”

二人相互恭維了幾句,竟是非常合拍地一邊閑聊一邊修整了花圃、清理了魚池、打掃了草坪……

一上午的時間悄然流逝,陽光愈烈。許白深回到屋裏,發現戚允漸已經處理完了工作,正坐在落地窗前發呆。

看情形他已經在那裏坐了挺長時間,而那個位置,剛好能看到屋外的草坪,許白深和小鄭剛才就在草坪上跑來跑去。

“允哥。”許白深懷疑道,“你在看我們?”

小鄭跟在後面進來,聞言站直了身子。

戚允漸轉頭,看到二人一身狼狽的模樣,皺了皺眉。

不遠處的吳媽也看到了他們,“哎喲,許少爺,怎麽弄成這樣?”

許白深沒等到戚允漸的回答,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許久,見他一直沒有開口的意思才轉身對吳媽笑了笑,“就是沾了一點水而已,沒關系的,很快就幹了。”

他剛才想給草坪澆水,讓小鄭找來一根很長的水管,剛接上擰開水龍頭,急促的水流帶動水管胡亂扭動,一不小心澆了他滿頭滿身的水。

“濕衣服穿着多難受啊。”吳媽關心道,“去換一身吧,這套脫下來我拿去洗了。”

“不用不用。”許白深擺手,“我等會兒回家的時候再換好了。”

說着他用餘光看了看戚允漸的表情,只見戚允漸擡頭看了他一眼,但什麽都沒說。

“好吧。”吳媽道,“那你們去洗洗手,馬上吃午飯了。”

午飯很豐盛,許白深看似随手實則心機地拉開戚允漸身旁的椅子坐下,“哇”了一聲,“吳媽,你廚藝也太好了吧~”

戚允漸動作微頓,這語氣,這誇獎的方式,好像什麽時候聽過。

吳媽笑得眯上了眼睛,“許少爺過獎了。”

戚允漸沒擺架子,小鄭和吳媽一向都是和他同桌吃飯的,今天也不例外。

許白深注意到離戚允漸較近的菜色比較清淡,上次在公司餐廳小鄭給他打的菜也是如此,小聲問道:“允哥,你不能吃辣嗎?”

戚允漸咽下嘴裏的菜,淡淡道:“可能是我骨折還沒好,不能吃花椒吧。”

這是什麽話?許白深不解,自己好沒好、能不能吃,自己還不知道嗎?

等等,這句話怎麽隐約有點耳熟呢?

果然,下一秒戚允漸就說:“忘了?誣賴我想吃你的排骨,害我被紀新羽那個傻子誤會兇你,還讓我給你道歉……”

“等等等等。”許白深扶額,“別說了,是我的錯,對不起。”

許白深很無奈,他當時随便找的借口,沒想到戚允漸還記得。好不容易跟他說一句長句子,卻是追究這件事。

戚允漸嘴角一勾,垂眸不為難他了。

吳媽和小鄭都沒聽明白他們在說什麽,但也不會多嘴問就是了。

午飯後,戚允漸召開了個簡短的線上會議,把工作安排下去。

會議結束,他從書房出來,看見許白深窩在沙發上抱着手機昏昏欲睡。對方仿佛已經把這裏當成了自己家,坐姿東倒西歪,五分短褲下兩條長腿白得晃眼。

輪椅的聲音靠近,許白深立馬清醒了幾分,他擡手抹了抹眼角,眼框裏全是打哈欠打出來的淚水。

戚允漸和他對視一眼,問:“小鄭呢?”

“不知道啊。”許白深說着又打了一個哈欠,“我幫你喊一嗓子?”

戚允漸道:“不用了,你跟我來。”

“做什麽?”不會又要像早上一樣抱他吧。

戚允漸沒說,搞得神神秘秘的。許白深走到他後面推輪椅,慢慢推着他行至樓梯口。

“你要上去嗎?”許白深又問,讓他抱戚允漸上樓可就有難度了,不過用背的應該還可以。

“嗯。”戚允漸應了一聲,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輕聲笑了笑,然後自己轉着輪椅“走”到樓梯的另一邊。

許白深這才發現那裏有一部電梯,不禁愣了一下。

坐電梯到二樓,許白深被戚允漸帶到一間屋子前,推開房門,裏面是一間卧室。房間裏纖塵未染,沒有朽味,但也沒有人氣。似乎是一間沒有人住但會定期打掃通風的屋子。

看裝潢,應當是一個男孩的卧室。

許白深想起上午和小鄭一起清理院子時,小鄭随口說過戚先生高中畢業便去了國外留學,幾年前才學成歸國。他猜測這裏是戚允漸以前的卧室。

“看到書架最上面一層的書沒?”戚允漸道,“你把它們取下來。”

許白深依言取了,正要遞給戚允漸,看清封皮上的字後他又收回了手,“字帖?”

“嗯。”戚允漸點頭,“我七歲之前用的就是這些。”

許白深仔細一看,手上拿的都是些什麽“楷書入門”、“偏旁部首”、“基本筆畫”。

“我只求夠得上你七歲時的水平就行。”——這句話戚允漸也很認真地記住了呢。

看他似乎不太滿意,戚允漸神情愉悅地問:“你不是想學嗎?”

許白深嘴角一抽,心中吶喊:我想的是你手把手教我,而不是跟着字帖描橫豎撇捺啊!

戚允漸大方地說:“不嫌棄的話,這些字帖就送給你了。”

“當然不嫌棄。”許白深咬牙,“謝謝你慷慨相贈。”

戚允漸笑得愈發開懷了,“客氣,客氣。抽屜裏的毛筆和墨水你也可以随便拿。”

回到一樓,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小鄭在戚允漸的授意下搬了張很大的桌子放在落地窗前,又找來一沓毛邊紙放在上面。

戚允漸對許白深擡了擡下巴,“好了,去練吧。”

許白深慢吞吞過去了。他先是坐着描了一頁“人”字,感覺視線太平了就站起來描了一頁“力”,結果站了沒多久就腰酸脖子酸,又坐了回去。

戚允漸默默看了許久,沒忍住把輪椅轉到桌邊,伸手調整了下許白深握筆的姿勢,“這樣寫。”

許白深僵住了,戚允漸的指尖捏過他的指關節,留下一絲微涼的觸感。

突然的碰觸使得他差點沒握穩筆杆,剛蘸的墨水從兔毛制成的筆頭滑落,在紙上浸了個圓圓的黑點。

戚允漸看了那個黑點一眼,沒說話。

許白深暗暗平複心跳,若無其事地翻過一篇,“墨水蘸太多了。”

戚允漸瞥過一只紅紅的耳朵,轉着輪椅“走”開了,“……你慢慢練。”

許白深頭也不回地點頭,看上去的确像專注的模樣。

戚允漸繞了一圈,停在長桌對面,伸手拿了筆和紙也寫起字來。

屋外月季開得正好,魚在池裏吐着泡泡,屋內兩人相對而坐,一書寫、一描紅,竟有幾分歲月靜好的味道。

許白深漸漸從中得了趣味,筆畫描得越來越順暢,可以嘗試結構較為複雜的字了,于是他丢開字帖,寫了一個“戚”字。

“……”

紙上出現一團漆黑,似字非字,像個烙糊了的餅。

許白深心虛地擡頭看向對面的戚允漸,誰料正對上對方投來的視線,他下意識伸手把他烙的餅,哦不是,把他寫的“戚”字遮住。

“你幹什麽呢?”戚允漸疑惑問。

“沒什麽,沒什麽。”許白深試圖用笑容蒙混過關。

他越這樣,戚允漸越好奇,“手拿開。”

許白深猛猛搖頭。

“許少爺。”吳媽突然出現在身後,“你吃過晚飯再回家吧。”

許白深回頭,甜甜地應道:“好呀。”

短短一天時間,吳媽就喜歡上了這個總是笑眯眯的少爺,和他說話時不自覺地帶上慈祥的語氣,“我現在要去買菜,你想吃什麽?”

竟然還可以點菜,許白深“唔”了一聲,一時間想不到什麽菜色,腦海裏只有一個名字,“椒鹽排骨……”

說着他悄悄回頭瞥了眼戚允漸,只見對方聽到這個名字後挑了挑眉毛,肯定也想到了那件事。

許白深連忙收回了視線,然而下一刻,他又猛然看過去,戚允漸什麽時候拿了他的紙?!

戚允漸手裏正拿着的,不就是他寫了黑乎乎的“戚”字的紙嗎?他不過是回頭和吳媽說了兩句話,紙怎麽就“飛”到戚允漸手上了?

“椒鹽排骨,行。”吳媽記下要買的材料,“那我走了。”

戚允漸道:“打電話叫人配好菜送來就行。”

吳媽搖頭,“他們送來的品質沒有保障,我親自去市場買。小鄭說開車送我。”

戚允漸點了下頭,小鄭便拿上車鑰匙和吳媽一起出門了。

門“嘭”地一聲關上,許白深的喉結上下滾動一圈,笑着看向戚允漸,“允哥,哈哈,你拿我的紙幹什麽?”

戚允漸淡淡道:“檢查作業。……你寫的這個是‘戚’?”

“咦,你竟然能認出來。”許白深毫無追求地說,“那看來我寫得還行。”

戚允漸看完把那張紙随手扔回許白深面前,“像個煎糊了的雞蛋。”

“噗——”許白深沒忍住笑噴出來,他想起了以前大學食堂裏很常見的一種食物:雞蛋灌餅。

笑完他準備翻開另一本字帖練偏旁部首,戚允漸看他一眼道:“我建議你先去洗洗手。”

“嗯?”許白深張開手一瞧,右手掌心裏一片墨漬,是剛才為了捂住糊雞蛋沾上的。

墨漬不太好洗掉,許白深擠了兩泵洗手液才揉搓幹淨。

洗完回到桌邊,許白深重新提起毛筆描紅,描着描着感覺氣氛有點微妙——太安靜了,吳媽和小鄭走後,屋裏只剩下他和戚允漸兩個人,安靜得讓他反而靜不下心來。

早上那會兒即使他倆摔在地上、身體相疊,他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坐立不安,因為那會兒他知道小鄭和吳媽就在外面,但現在方圓幾百米內除了他倆再無外人了。

正胡思亂想着,戚允漸開口打破了沉默,“你回來也有一個月了,感覺怎麽樣?”

“還、還好。”許白深顫着聲音回答。

戚允漸放下了筆,“還有哪裏不适應嗎?”

許白深暗暗調整好思緒,“都挺适應的。”

不過戚允漸會關切地問他這些倒是讓他蠻意外,這些話按道理該他家裏人來問才對。

靜了幾秒,戚允漸又問:“你和許言寒相處得如何?”

哈?許白深聞言擰緊了眉頭,不是吧,搞這麽半天繞了一大圈戚允漸關心的是許言寒?

許白深氣呼呼地說:“勞您關心了,我和我哥哥相處得很好。”

他話中的陰陽怪氣顯而易見,戚允漸不知何故,奇怪地看他一眼,不說話了。

他不說話,許白深也不說,嘟着個嘴亂寫一通,越想越氣,幹脆把筆一撂,“累了,不想寫了。”

戚允漸:“……”

許白深雙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眉頭緊鎖。雖然早已知道戚允漸是癡情男配,若是這麽快就移情別戀,癡情人設難免會崩塌。但是這樣看似關心他,實則關心許言寒的舉動,還是很傷人啊!

別問為什麽他這麽生氣還要坐在這裏,因為他要等着吃吳媽做的椒鹽排骨。

戚允漸揉了揉眉心,“不想寫就收起來吧。”

哦對,這些字帖都是送給他了的,他要收起來吃完飯帶回家!

戚允漸轉着輪椅離開,“走”到半路想了想還是停了下來,“如果是我哪句話得罪了你,你可以說出來。”

許白深動作一頓,咬了咬下唇,其實他這氣撒得實在沒有道理。他來到這裏不過半個多月,什麽喜歡啊愛啊都是自己心裏想的,戚允漸又不知道,如何照顧他的心情。

況且昨晚戚允漸問他電話裏說的話是真是假,他也否認了

,現在又矯情什麽。

再則,也許戚允漸剛才問的話确實是在關心他,還被他陰陽怪氣了一通,卻要反過來問是不是哪裏得罪了他……

哎,許白深回頭看向輪椅上端坐着等他回答的人,“我……”

話音被突然響起的門鈴打斷,許白深道:“我先去開門。”

小鄭他們走的時候沒帶鑰匙?許白深邊走向門口邊想,他記得看到小鄭拿了呀。

拉開門一看,他和按門鈴的人雙雙愣住了。

許言寒率先反應過來,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不知道為什麽,許白深有種被抓包的錯覺,“我我我就是在這裏呀,哈哈,好巧,小言你也在這裏呢。”

許言寒看清他身上穿的衣服,皺眉問:“你昨晚沒回家?”

“沒有呢。”許白深控制不住一直在哈哈,“你不知道嗎?”

許言寒抿唇,他只當是自己昨晚睡太早今天起得也太早才沒見着許白深的面,誰成想這厮竟是直接夜不歸宿,要是知道他肯定會打電話問問。

見他面色不霁,許白深收了笑,咽了咽口水道:“我昨晚不小心喝多了,然後被小鄭接到了這裏,就在允哥這兒睡了。”

許言寒眯了眯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許白深緊跟着又問:“小言,你來這裏做什麽呢?”

許言寒道:“我來給允哥送文件。”

許白深這才發現他手上拎了一個公文包,趕緊讓到一邊說:“先進來吧。”

許言寒走進屋,很快便看見戚允漸的輪椅停在空地上,他神情僵硬地和對方對視了一眼,幹巴巴地喊了一聲:“允哥。”

戚允漸沒什麽表情地點了點頭當作回應,只是在看到許白深的時候臉上飛速閃過一絲怪異,朝許言寒道:“去書房說吧。”

許言寒略一點頭,走了兩步看見落地窗前的長桌上、許白深只收了一半還亂七八糟擺着的筆墨紙硯,他的表情又僵硬了幾分,進到書房時似乎還摔了一下門。

在他們身後,許白深聳聳肩,走到桌前繼續收拾自己收到的“禮物”,順便欣賞了下戚允漸寫的字。

筆力遒勁,一首首詩揮筆而成,和牆上挂的那幅字比起來就像強健的成年人比之可愛的稚童。他會嫌棄七歲時寫的字不無道理。

許白深把寫滿了字的紙一并收起來了。

剛收完,桌上響起了手機鈴聲,是戚允漸落在這裏的手機。

許白深瞅瞅緊閉的書房門,再瞅瞅振個不停的手機,決定先瞥一眼來電人,判斷緊急情況再決定要不要去打擾戚允漸和許言寒。

這一瞥就瞥到個“董”字,前面的姓氏已經不重要了,這個電話得接。

按說許言寒給戚允漸送文件,兩人現在聊的應該是工作上的事。他又不從事這一行,就算聽到了什麽也沒關系吧?許白深如是想着,拿上戚允漸的手機往書房走。

然而剛走到門口,手機鈴聲就停了,估計是他剛才猶豫的時間有點長。

許白深正要轉身回去,突然隐約聽見許言寒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還似乎提到了他的名字。

這下可提起了許白深的好奇心,他捏緊手指湊到門邊,裏面的聲音雖然稱不上清晰,但也能聽得八成明白。

只聽許言寒問:“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戚允漸過了兩秒才回答:“知道啊,就是你看見的這樣。”說完他好像還笑了笑。

接下來裏面沉默了好久,許白深還以為是他們說話的聲音變小了,結果許言寒的聲音又傳出來了:“是因為我嗎?”

什麽因為他?許白深沒聽懂。

“你這樣照顧他,是因為我嗎?”許言寒接着又說了這句話。

許白深怔住了,這個“他”,八成就是指他了。而這句話的意思也很容易理解。

許白深一瞬間只覺得心髒怦怦直跳,他很想聽聽戚允漸是怎麽回答的,但不知道是戚允漸沒說話還是自己太緊張了聽不清聲音,他耳朵裏只剩下心髒跳動的鼓動聲以及房門解鎖的音效。

……等等,解鎖?許白深仔細一聽,玄關處果然傳來了小鄭和吳媽說話的聲音,已經離他越來越近。

他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是太鬼鬼祟祟了,可不能被瞧見!

許白深當即跳離書房門兩步遠,扭頭想跑,然而他慌神之際忘了客廳通往其他房間的路上有一塊镂空隔斷板,剛轉身跑幾步便撞了上去,“砰”的一聲,疼痛和眩暈一道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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