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小小少年

第11章 小小少年

楊随一直很喜歡這個年齡段,十五到十八歲。

特別是他自己過了十八歲以後。

雖說他自己在那個年齡段沒發生過什麽特別的事情,就真的只是在好好學習。

蘇延小同學都好歹還有段暗戀。

不過,這不影響楊随對少年時代的喜愛。

感覺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都有種炯炯的沖勁兒,眼睛裏燃的有火光。

“他正值最好的年紀,幹嘛這麽着急娶妻生子?想讀書,想出羅浮山去看看,那就去呗,多大個事兒。”

“嗯,沒錢供他啊......那不是還有我嘛。”

“我可是山神啊。”

山神大人對村裏的孩子們想出羅浮山的夢想非常地支持,楊随知道,是因為他自己不能走出羅浮山。

“外邊的世界,總得有人去看看吧。”

“雖然我是看不着啦。”

嗯,按照已知的信息推斷,山神生而為羅浮山的神明,但他又不能離開羅浮山......

是有什麽東西将他和那座山綁定了,還是他的原身,就是那座山?

但山神被雷劈的那會兒,他明顯不在羅浮山了,楊随把關于羅浮山的記憶都調了一遍,沒發現山裏有那樣的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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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記憶不靠譜,他還有萬能的互聯網。

羅浮山這地名兒,是可以搜到的。

但問題是,羅浮山就在G市附近,海拔三四百米左右,以G市周邊的氣候和其本身的海拔高度,羅浮山根本不像是會冬季積雪的樣子啊。

G市都多少年沒入秋成功過了。

可根據網絡信息,全國就只有這一座羅浮山。

薅一薅離未,讓他瞅瞅,他和山神之前是不是住的這座山。

離未睡眼惺忪,聲音輕如呓語:“是這座羅浮山,但又不是這座羅浮山。”

楊随:“......”

所以一定要他自己想起來嗎?

楊随有些挫敗地揉了揉狐貍腦袋,離未最近似乎累得很,老是趴在角落或者他懷裏,一臉睡不夠的樣子。

有次甚至都維持不住變形之術,在辦公室裏從薩摩耶變回了紅狐貍。

而楊随這邊,腦子湧現怎樣的回憶,都不會産生眩暈和不适感了。

楊随都不用懷疑,肯定是離未用了什麽法子。

以自身修為或者是壽命為代價。

書上都是這麽寫的,楊随也不傻。

“狐貍啊狐貍,你說我要是保住命了,再翻臉不認人,把你丢了怎麽辦喲。”

楊随幽幽地感嘆着。

離未應了他,半夢半醒的迷糊,語氣卻堅定着:

“你不會的。”

“就算你會,我也心甘情願。”

又是這樣的說辭。

前世是用了什麽好處把你這狐妖都蠱惑住了嗎?

趕跑紫閃閃麽?楊随并不信前世打那一會兒,耗了百年修為。

就算是于狐貍有救命之恩,狐貍也用那麽多年的陪伴還了這份恩啊。

搞不懂。

現在也只有把搞不懂放一會兒,他還有工作,另外就是得給狐貍弄點兒好吃的來補補。

楊随把他揉亂的毛兒又順回去,然後往狐貍的腦門上親了一口。

蘇小同學如約來了社工站,一來就遞給楊随只新的網球,和一袋包裝精美的狗糧。

“路過超市,随便給尾巴買的,不知道它喜不喜歡。”蘇延不好意思地笑笑,“給你們添麻煩了。”

孩子一片心意,楊随只好笑吟吟地收下,看得出來蘇小同學的家教不錯。

“這也是我們的職責所在,沒什麽麻煩不麻煩的。”楊随先把網球和狗糧放好,“你先坐,我去倒點兒水。”

“嗯。”蘇延乖乖地坐到廳裏的竹沙發上,“對了,小随哥,尾巴呢?”

“他在樓上睡覺,待會兒醒了會自己下來溜達的。”楊随倒了兩杯水,放到茶幾上,随即坐在了竹沙發的另一頭。

“怎麽樣,這周的學習還順利嗎?”

“還行,安安姐表揚我了,嘿嘿。”蘇延得瑟又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不過那天我一時激動折了綠化帶裏的花兒,送到她辦公室的時候,被她罵了一頓。”

“我發誓我以後不會幹那麽蠢的事情啦,當時只是覺得花兒好看,我想讓她也看看。”

安安老師是小少年內心柔軟的突破口,一提到這,少年便忍不住滔滔不絕。

楊随耐心地聽着,不時點頭做應答。

感覺小少年這種感情并不完全像是傳統定義中的愛情,更像是一種對榜樣偶像的向往和仰慕。

“不過小随哥你放心好了,至少上大學之前,我是不會跟她說這些的。”蘇延說,“當然她如果以後有男朋友了,我也不會跟她說這些。”

“于我而言,她是那顆啓明星就夠了,我不奢求循着啓明星奔跑能得到什麽,哪怕盡頭一無所有,我也收獲了一個過程。”

“就是這種喜歡着她每天積極向上,有盼頭的過程。”

楊随想起年紀小時看過的一篇童話。

主角是個金發的小王子,他離開自己的小行星,來到地球遇見了一只狐貍。

他心裏已經裝了一朵玫瑰花,但那只傻狐貍卻仍是心甘情願被他馴養。

哪怕最後小王子要離開,狐貍說它仍是收獲了麥子的顏色。

以前風吹麥浪與狐貍這肉食者毫無關系,而自從遇見小王子,麥浪也就不是普通的麥浪。

它看着,就如同看見小王子被風吹拂的金發。

這是全書中,楊随最喜歡的片段。

但被離開了,被忽略了,仍是會難過的,不是嗎?

小少年啊,你分明滿臉笑意,眼神卻隐藏着悲傷。

“誰又知道以後的事情呢?”于是楊随這麽跟少年說,“你只要跟着你認為對的方向跑,一定會得到你想要的。”

“小随哥。”蘇延眨巴眨巴眼,鄭重地說,“你這句話好像心靈雞湯。”

楊随:“......”

安安老師說得沒錯,這孩子确實有冷不丁噎死人的天賦。

不過,等等啊,正題好像被扯遠了。

“我聽你媽媽說,你也确實特別聽安老師的話呢。”楊随決定詐小少年一詐。

蘇延果真頭發都被炸起來了,“啊,我太明顯了嗎?不可能啊,我媽應該不會注意到我除學習以外的事情吧!”

“啊,是嗎?”楊随佯裝驚訝。

“雖然這麽說聽起來很沒良心,但......”蘇延炸起來的頭發很快蔫兒下來,欲言又止。

“沒事兒,在我這兒你有什麽問題盡管說,說出來我們才好一起解決嘛。”楊随溫聲說。

“嗯......”蘇延扣了扣十指,而後擡眼,“首先我還是打心底裏承認,我媽媽是個很負責任的母親,我爸工作忙,一般都不着家,家裏都是我媽守着。”

“我媽沒有工作,她的工作就是照顧我,從小學開始吧,她就給我定每日任務,每周任務,每月一個小結,年終一個大總結。但每年的大總結裏,我都是不及格。”

“因為從小學那會兒開始吧,我的成績就一直不上不下,而且學什麽鋼琴啊小提琴啊,都是只能弄出聲,演奏不出曲子。”

“再後來她給我報班學畫畫,什麽油畫國畫都來一遍,但都沒有找到适合我的繪畫種類。換句話說,我是壓根沒有繪畫天賦啦。”

“反正我在她的要求下學了很多東西,要麽都學廢了,要麽就是中不溜,成不了她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我的自由被她限制,而她的自由又何嘗不是被我限制?”

“其實小區裏的交流會她很感興趣,她年輕的時候很會唱歌跳舞,她說她就是當初唱了首歌,把我爸套牢的。”

“但她現在不唱了,有了我之後,她就什麽興趣愛好都收斂,只做我的媽媽,我爸爸的妻子。”

“她這樣,我其實心裏也難過,但我不敢跟她說,我就沒敢跟她說過什麽心裏話。我太慫了,被她吼成這樣的。”

“所以我一直表現得很聽話,她要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首先當然是為我自己能過好一點,其次我想她也好過一點。”

“一個她投入巨大精力和心血培養的廢物,除了聽話一點,也沒什麽能讓她安心下來了吧。”

“好孩子。”楊随适時說道,“你能說出這番話,你就已經勝過很多人了。”

“我想你媽媽知道你心裏這些話,是不會生氣的,應該會很欣慰吧。”

蘇延搖頭如撥浪鼓,“不,說出來她肯定會削我。”

“你要相信我,小随哥,我還是了解我媽的。”

“但你不跟她說,她也不會知道你的真實想法啊。”楊随說,“你不說她也不說,就各自憑空猜測,問題就會越來越多,矛盾也會越來越深。”

“其實要真的說開來,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即你希望你媽媽能擁有自己的生活,給你适當的成長空間。”

“但說是不敢說啦,這輩子都不敢說。”蘇延仍舊畏畏縮縮。

“其實也不用說。”楊随托着下巴想了想,“說不出口的話語可以用文字表達,我記得安老師說,你作文功底很好。”

“嗯!小随哥,安安姐怎麽什麽都跟你說!”

所以少年,你關注的重點是不是有些偏啊。

“我只是前幾天和安老師聊了聊你的情況,方便我後續工作的開展。”楊随笑笑,“安老師把你們這群學生看得很重要。”

“她告訴我說,你們是她教的第一屆學生,她不希望你們中任何人有一點閃失。”

“小朋友,你可不能讓她失望啊。”

蘇延吸着鼻子,趴茶幾上奮筆疾書時,離未從樓上颠颠地跑下來。

楊随還沒來得及起身,便被薩摩耶撲了個滿懷。

“睡飽啦?”楊随呼嚕呼嚕離未的下巴,笑意從眼睛裏跑了出來。

“嗷。”離未惬意地眯了眯眼。

小少年忙着遣詞造句,沒空跟楊随搶毛茸茸。

可喜可賀。

當然就算來搶,楊随也是不會給的。

“小尾巴,你就不想去羅浮山外邊看看嗎?”

“村長們說,一路往北邊去,有一座很大很宏偉的城池,立于天圓地方之中央,彙集東西南北之來客,街道寬闊平坦,上有車馬喧嚣人群熙攘,旁有粉牆青瓦雕梁畫棟。東西分兩市,七十二坊布其中,是所謂人間盛景也。”

“那些孩子要去的,也是那個地方。”

“小尾巴,你不像我,你可以走的。”

“羅浮山雖好,但也不過年年歲歲都是一樣景色,你在我身邊待了數十年,也該厭倦了吧。”

山神碎碎念叨着,雖然他是說給狐貍聽,但目光一直凝望着山崖盡頭的雲。

狐貍身量長了些,已經變成了少年的模樣,臉頰的軟肉被歲月削去了些,線條逐漸淩厲,勾出立體精致的五官。

他只是挽着山神的胳膊,紅衣與白衣相交相錯,一如既往地和諧着。

山神在等着狐貍的答話,楊随也在等着。

但狐貍什麽都沒說,他慢慢蹭上山神的臉頰。

在嘴唇印上一吻。

這是他的答案。

楊随回過神,懷裏的薩摩耶拱一拱他小腹,又合眼淺睡了過去。

“傻狐貍。”楊随垂下眼眸,低低地嘆了一聲。

與那山神的嘆息重疊在一起,被風卷去雲絮裏藏着,聽不出是悲是喜。

作者有話說:

傻狐貍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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