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下黃泉

第24章 下黃泉

妖族死後, 魂魄自滅,不受冥界管束。

一般來說,妖進不了幽冥府;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妖與凡人相戀, 凡人壽命短暫, 陽壽盡時不得不墜入輪回, 妖為與戀人續緣,便創下此等出入幽冥府的法陣。

後來流傳甚廣,離未也是在幼時學藝, 從祖奶奶的畫卷背後看到的。

卻不想而今派上了用場。

灰蒙一片,極目遠眺,只有黑色的怪石嶙峋, 天與地的界限并不分明。

離未循着尾巴的方向急速奔跑, 每踏出一步,地底便會發出凄厲的慘叫和嗚咽。

阿随做錯了什麽,要到這樣的地方來?

“喲,那小狐貍找來了。”

忽地在嗚咽的風聲裏傳來某人的戲谑,離未卻不敢停下腳步。

他這次, 終于無限地接近了,他的阿随。

虛空卻劃破一道長裂縫, 離未來不及躲避,便被那裂縫吸入進去。

再茫然定神, 一眼便看見那倒在地上渾身血污的少年。

白衣被血染得都看不清顏色了。

化人形, 運靈力于掌, 飛出紅線, 少年被離未輕卷入懷中。

青絲散亂, 臉色蒼白, 身體全然沒有了柔軟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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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剛撿到少年的那時,少年是塊冰冰涼的石頭。

沒關系,抱懷裏帶回去,捂暖和了就好。

離未打橫抱了單薄如紙的少年,似乎稍一用力,他便會碎在離未懷裏。

“阿随,我們回去。”

輕而珍重地在少年額頭印下一吻,瞬時狐尾四散,如同火蓮綻開在黑石之上,擋住四面而來的殺意。

在他方才全然沒心力注意到的兩側,那戲谑聲音的主人輕笑:“好歹我們還在呢,這麽等不及和你的小神仙回去卿卿我我?”

另一邊,黑袍子的青年面露不忍,嘆息着:“他元神已碎,魂飛魄散是早晚的事,你帶他回去也是無解。”

“我有我的法子,不勞二位操心。”離未冷冷地掃視了二人一眼,那戲谑者亦是身着白衣,不過沒楊随萬分之一的風骨,倒是紮眼得慌。

“哎喲喲,硬氣得很呢。”白衣者擡一擡手指,便在空中虛劃一下,冷光離弦般沖離未襲去,眼看要化為繩索将他束縛。

灰色的光刃将繩索斬斷,離未向後躲閃,那黑袍者順勢在他面前建起了一堵嚴密的灰牆。

“明昭,放他們走吧。”黑袍者緊鎖着清俊的眉頭,“那山神已熬過神罰,你也應該消氣了,又何必再為難于他呢?”

“我可沒為難他。”白衣者無辜地舉起雙手,“只是他自己不争氣,沒那麽快沒魂飛魄散,我就想正好借此試一試你地界的輪回境。”

“你不會那麽小氣吧,簫簫?”

“我說過,我不會摻和你的賭局。”黑袍者閉了眼,離未感到身體被一個無形之力托起,他下意識摟緊楊随,卻聽黑袍者說,“所以你,沒有向我提出打開輪回境的資格。”

“放他們走。”

黑袍者話音剛落,托住離未的那股力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道道冷光化為的繩索,令他不得已單膝磕到地面。

幸好阿随在懷裏,沒被摔到。

“你以為你是誰,冥王大人?”白衣者嗤笑道,讪讪地放下手,拍了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塵。

巨大的威壓便以他為圓心,瞬間擴散開來。

離未動彈不得,只得先護着楊随,內裏調動靈力,試圖從這威壓中找到一絲突破的口。

“那便是小神冒犯陛下了。”黑袍者也一動不動,一道血線滑過他青白的嘴角。

“唉,簫簫,你又何苦去破我的威壓呢?”白衣者緩步過去,看上去很心疼,慢慢拿衣袖去擦他嘴角的血絲,“看把你自己弄傷了,我該多心疼。”

黑袍者避不開他,只能由他擺弄,“陛下,您到底是想怎樣?”

“一開始就跟你說了嘛,借你輪回境一用。”白衣者嘻嘻笑道,袖子染了血污也不在乎,“賣你個面子,我只把那小神仙丢進去,放小狐貍一馬。”

“夠仁慈了吧?”

“陛下莫要再說笑了。”黑袍者拿下白衣者觸到自己唇邊的手,面色沉靜而絕望。

離未掙開冷光的繩索,衣料被劃破道道血口子。

他顧不上這些,只集中精神将全部靈力調動,卻還未來得及去沖破威壓,懷中驀然一空,楊随被那白衣人扼了脖頸,身形在半空搖搖欲墜。

“阿随!”嘶吼間,離未掌心飛出千萬縷紅線,如刀如劍向那白衣人襲去。

白衣者只是微微轉了眼,威壓再次加重,紅線無力地碎在半空,離未頭都擡不起。

“都說了,放你一馬。”白衣者冷冷道,“不要不識擡舉。”

“落簫,開輪回境。”

口腔裏漫着血的腥甜味,身上的骨頭好像斷了好幾根。

經脈也開始斷裂地疼痛。

離未下意識按着腹部,那根肋骨是完好的,還在汩汩地湧着暖意。

阿随......離未咳出一口淤血,忽地肩頭輕松了些許。

他擡了頭,一扇雕着古怪花紋的漆黑大門緩緩打開,裏面散發着幽幽青光。

白衣人擡了手,無形的靈力将楊随脖頸扼住,毫不留情地将他扔入青光裏。

門,吱吱呀呀地合上。

離未咬了牙,在犬齒碎掉的霎那,再斷一尾,替他自身頂住威壓。

這一次,他不能再抓不住他了。

紅色的狐貍猶如離弦的箭矢,飛撲進那大門裏。

“回來!”黑袍者疾呼,奈何眼前只留飛濺的血花。

白衣者不知何時繞到他身後,輕柔地将他眼睛捂了,半是抱怨半調侃道:“真是,動不動就斷尾巴,他們九尾一族都喜歡這樣。”

“但那妲己姑娘到底還是被你們殺死了。”黑袍者聲音顫抖。

“這你可就冤枉我了,簫簫。”白衣者委委屈屈,“我那時都輸了賭局,上哪兒去殺她呢?”

“我到底還是算仁慈,可不像我那兩位‘前任’。”

“還有啊,簫簫,你以後一直保持這個形态,行不行啊?”

“你說說你這麽好看,幹嘛非扮老頭子呢?”

嘶,渾身上下散架般疼痛。

離未的意識慢慢聚攏來,第一時間便是感應楊随的所在。

幸好,離得不遠。

但離未不敢松懈,硬扛着疼痛站起身來,拖着傷痕累累的尾巴,在草地上緩慢前進着。

一步一血印,卻是連人形都變不回來。

幸好那肋骨撐着他,幸好楊随撐着他。

見到阿随,什麽事都會變好起來。

這是一個人類聚居的小村莊,離未知這裏不是羅浮山,他這原形過于張揚,會引來不懷好意的關注。

阿随說,在別處,一定記得好好保護自己。

可明明自己比阿随年長,阿随還事事為他操心。

都怪自己不夠聰明。

要是他再聰明點兒就好了,至少能夠知道楠漨阿随因為什麽被帶走。

而且知道了,他也許可以和阿随一塊承擔傷痛呢。

也不至于讓阿随變成那種氣息奄奄的模樣。

小心翼翼避開人群,離未一瘸一拐走在曲曲折折的小巷裏。

他打算先看阿随一眼,而後再去尋地方養傷。

那兩個不知來歷的神仙說,阿随元神碎了,很嚴重的樣子。

不怕的,不怕,他還有七條尾巴,一定一定能救回阿随。

終于,離未一點點挪出了小巷,來到河岸邊那間孤孤零零的茅草屋前。

悄悄地溜進去,不能被發現了。

離未此時竟有些寬慰,為自己裹了層層泥土和灰塵的皮毛,可以為他進門做一些視覺上的掩護。

廳堂,卧房,廚房;離未艱難地跨過土砌的門檻,再回頭看看有沒有血跡不慎沾染地面。

還好外傷已然結疤,而且他足夠小心。

呼,到了。

哪怕仍是在密閉室內,離未卻在看到柴房門的一瞬間,感覺空氣都輕飄飄了起來。

不過,門被鎖了。

離未舔了舔斷牙,輕聲念起開門的訣。

靈力微弱,便是連這一簡單的訣都耗費了不少時間,才堪堪念完。

“吱呀”,門鎖開了。

他在塵土飛揚與摞得不甚齊整的柴堆裏,看見那黑眼白膚的娃娃。

只不過像在泥巴地裏打了個滾,衣衫破破爛爛,渾身都髒兮兮的。

娃娃擡手指了指他,瞬間眉眼都是笑。

“小狗。”娃娃說。

不是小狗啦,離未越過門檻,一步一步走近他。

是你的狐貍。

“送走天帝後,我調動這千世鏡去看輪回境裏的情況。那時小狐貍便已找到第一世的你,奈何他身上的傷太重,而在輪回境那地方又沒充沛的靈力可以供他修養,所以一直到你輪回完十世,他仍是無法很好地調動自身靈力。之後為能幫你救你,還用了些傷身耗命的法子。”

“而你是被懲罰去輪回境裏的罪神,自然也不複神之身份,十世都只是肉體凡胎,凡人所遭受的生老病死,全部在你身上來了一遍。”

“天帝想以此消磨掉你的元神,讓你徹底魂飛魄散。”

“不過現在想來,幸好那小狐貍不顧一切,追随你去了輪回之境。”

那娃娃,八九歲的模樣,但嘴角挂着唾液,陷到柴堆裏都不知起身,只一個勁兒地指着離未說:“狗,小狗。”

離未隐隐猜到娃娃被鎖在柴房的原因,忍着渾身的疼痛踩上那吱吱呀呀的柴堆。

他想抱抱孩子,但奈何化不了人形,皮毛上也是血塊和泥土。

孩子卻歡歡喜喜地張開胳膊,說:“小狗過來。”

離未是向來無法拒絕楊随的。

他終是鑽進孩子懷裏,用腦袋蹭蹭孩子的破舊且發酸的衣襟。

孩子輕輕摟住他,撫着他并不光滑且血跡斑斑的皮毛。

到底是一個擁抱。

作者有話說:

我下手真狠,這接下來還有九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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