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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許子晨猶豫了幾秒後,将下巴埋進了景程的頸窩裏,聲音軟綿綿的,鼻音很重,耳語般地喊了聲景程的名字:“我二十歲了,談過戀愛,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

感受到對方話語中微弱的警惕,景程不僅沒覺得冒犯,反而被逗笑了,不僅将許子晨抱得更緊了些,指尖還緩慢地順着對方的發尾向下游移,戲弄似的在對方的脖頸處打着圈兒撓了撓,語氣卻極盡溫和:“嗯,所以呢?”

“你沒理由無緣無故幫我、對我好的。”許子晨身體僵了一下,但又很快說服了自己松弛下來般,聲音細弱地說道,“我……我也許,很難能夠回報你。”

景程在圈子裏浪蕩了五六年,對此類帶着試探的猶豫态度早就見怪不怪了。

他通常并不喜歡招惹這種類型的人,畢竟光是看起來就一副不太好處理的樣子,景程其實更偏向于與他人生理念相似的那種及時行樂、随心所欲的人。

互相有興趣的時候就混在一起開心些日子,等誰厭倦了,也不需要把過多精力放在如何善後上面,走個形式,稍微給些适當的安撫,大家就算兩清了,接個吻握個手,彼此誰都不會将那顆所謂的真心亮出來給對方欣賞,以後酒局上再見面,別人問起,只說“我們是老朋友了”——睡過覺的朋友。

景程會将初次見面的人,憑借第一印象分成三類——對自己展現出過度熱情的,對自己感興趣且可以接受沒名沒分胡鬧的,和對自己感興趣但顯然看起來是渴望穩定關系的。

第一種分類裏的人是短擇的,當天酒桌游戲的搭子、一夜情的對象、短期的炮友,景程甚至不會帶他們回家,經驗告訴他,這種人是難纏的。

安陽屬于這類,但也不知道什麽原因,安陽卻出奇的聽話乖巧,完全沒有景程預想中的“不好處理”。

第二個分類裏是他挑選長期炮友的舒适區,通常不會出錯,偶爾有幾個動了其他心思的,多半到最後也是可以用錢或利打發掉。

至于許子晨……

顯然是屬于第三個分類。

這類人幾乎不在景程的選擇範圍裏,條件再好、再合心意都不會碰。

景程深知自己難以接受過于有重量的感情,更不擅長回應別人“不合時宜”的感情,他只是想有人陪他玩陪他聊天,陪他将體內的寂寞驅逐,陪他通過一場又一場無意義且過激的性/愛消耗精力,以此逃出永無止境的夢魇。

他能保證自己在一段關系裏不會傷心,同時也不想因自己的輕率使別人難過。

景程需要的是志同道合的玩伴,不是在對方明明可以及時止損的情況下,為滿足自己瞬息萬變的私欲,以自己為誘餌,蠱惑對方與他相擁着下墜。

這是他一直秉持着的原則。

但……

景程将手搭在許子晨的腰間,眸色微沉。

即使知道可能會有麻煩,他卻依然想在今天把對方帶回家。

“我有說需要你的回報麽?”景程輕飄飄地笑了一聲,安撫似的拍了拍許子晨的後背,“瞧你,把我當壞人了。”

許子晨像是怕景程誤會般,連忙否認:“不是的,我,我就是……”

感受到了對方的不抗拒,景程的安撫逐漸染上了幾分暧昧,他打斷了許子晨的解釋,語氣依然溫柔:“我只是邀請你和我一起過年。”

說完,他頓了頓,坦誠地補充道:“起碼現在是這樣的。”

“那之後呢?”許子晨捏着景程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們會……”

“看你意願。”景程笑着說道,“我的确對你有那方面的興趣,但不是只有那方面的興趣,我還覺得你是個很孝順的兒子,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

“很可憐的小孩。”

景程捏了捏許子晨的耳垂,感受着對方在聽到自己最後一句話後微微顫抖的身體,。

“如果你對我有感覺……”景程指尖揉捏的力道随着拖長的尾音重了幾分,再開口時,總是漾着輕浮的聲線多了幾分鄭重,他微啞着嗓子說道,“子晨,有些話還是現在說明白比較好。”

“我不會和任何人确立穩定的戀愛關系,你如果對我有感覺,我們可以一起玩一段時間,不過絕對不可能超過那個度。”

“在這段時間裏,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跟我提,只要是在承受範圍內,我都會而且願意滿足你。”

“但也只能到此為止。”

兩人擁抱着沉默了片刻,良久後,帶着淡淡的笑意,景程再次開了口:“如果對我沒感覺,那你就當是交了個朋友。”

“這個朋友願意給目前走投無路的你提供一些幫助,你來他家裏安頓幾天,等找到其他去處再走,順便……他希望你能陪他這個同樣孤苦伶仃的人,一起過個熱熱鬧鬧的節。”景程按着許子晨的肩膀,将他微微帶離了自己的懷抱,漂亮的眼睛彎出柔軟的弧度,眉尾微擡,語氣輕快,用開玩笑的語氣,打趣着跟對方保證道,“放心,除非你主動邀請,不然我絕不越界。”

“我去酒窖挑幾瓶酒,你坐着等我,考慮一下。”

“好不好?”

……

後面發生的事情就可以用俗套來形容了。

許子晨沒多表态,只是用行動給了景程答案,而景程也并沒有着急,如約帶着對方回了自己市中心的平層。

各自小睡了一會後,景程開車帶着他去采買了年貨

,甚至還主動提出在天黑前陪許子晨去看看媽媽,并在對方更換貢品上香的時候,偷偷去墓園的管理處幫着補交了三十年的維護費。

晚上他們一起回家,在門口貼上了寓意美滿的對聯,挂上了長明的紅燈籠,景程樂在其中地用許子晨挑選的彩帶布置着房子,而許子晨眼眶紅紅的,唇角卻漾着淡淡的微笑,在廚房履行着“要讓景程嘗嘗自己手藝”的約定。

砂鍋裏煨着牛尾湯,挂着晶瑩糖色的排骨在鏟尖翻滾,樓下超市今天最大的一條東星斑躺在蒸箱裏,各種味道在空氣中蒸騰融合。

對方穿的是下午新買的圍裙,胸口處印着一黑一白兩只可愛的小貓,黑的那只壓在白的那只身上,眯着眼睛表情嚣張,白的那只眼睛圓圓的,裏面漾着水光,被欺負了也是一副可憐兮兮的乖巧模樣。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當景程在生活區,看到這條圍裙和許子晨出現在同一畫面裏時,幾乎沒有過多思考,就條件反射般地塞進了購物車的角落。

許子晨笑盈盈地招呼着景程過去試試鹹淡,景程連忙将手裏還沒粘服帖的窗花胡亂一抹,踩上拖鞋,便快步走到了對方身邊。

景程想不明白,也懶得去想,為什麽他今晚的心情會這麽好,甚至比過去幾年,與宋惟宋臨景一年一度湊在宋家老宅過除夕時還要開心。

也許是眼前的場景,與他從各種影視作品中欣賞到的“家”很像。

電視裏沒什麽意思的春晚已然接近了尾聲,倒計時如約響起,看着許子晨因熱氣被蒸騰得泛着粉紅的耳廓,景程莫名亢奮到有些想要放棄當什麽“正人君子”了。

不過好在,許子晨及時地給了景程臺階,他像是終于做出什麽決定了似的說道:“我爸爸的忌日是這幾天,他在媽媽生病第二年的正月初六因事故從工地墜樓了。”

“也是靠着那筆賠償金,我們才能勉強負擔得起媽媽這些年的治療費用。”

景程雖然有些不解其意,但還是難免因對方只言片語中試圖輕描淡寫過去的苦痛動容。

他握住許子晨捏着湯勺的手,順着對方的動作,輕輕地攪動着鍋裏不斷冒着氣泡的湯,語氣很淡,卻很真誠地說道:“辛苦你了,如果我能早一點遇到你就好了。”

許子晨卻搖了搖頭:“不,不辛苦,而且我說這個的目的不是為了讓你更同情我。”

“在我爸爸去世前,每年除夕夜,他和媽媽都會在零點的那一刻接吻,不管多忙,不管在哪,從來沒有失約過。”許子晨仍有些紅腫的眼睛認真地看向景程,潤澤的瞳仁裏漾出複雜的情緒,停頓片刻後,他才終于再次出聲,“景程,謝謝你。”

“其實哪怕你不主動提醒我,我也不會将你對我的憐憫,誤會成別的什麽。”他眸中閃過一絲黯然,轉瞬即逝,“我不是為了回報你,也不是為你開出的那些條件心動。”

“我喜……”許子晨話沒說完,就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快速将後半句咽回了喉嚨,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亮晶晶的眼睛彎着眨了眨,在電視中的倒計時數到“一”的瞬間,微微踮起了腳尖,将一枚一觸即分的吻落到了景程的唇瓣上。

“景程,新年快樂。”許子晨溫柔地說道。

景程難得被這樣蜻蜓點水般的一個吻怔在原地,等反應過來後,許子晨卻已經重新将注意力轉移回了爐竈上。

景程無奈的直接笑出了聲。

“子晨,這算是邀請麽?”景程被對方小打小鬧似的撩撥莫名鬧得極其亢奮,他眉尾輕擡,聲音低啞,字裏行間難以掩飾的欲/念緩慢滲了出來。

許子晨只管低着頭沉默,不承認,卻也不否認。

得到了默許的景程向前邁了一步,很有安全防範意識地将幾處明火全部熄滅,還沒等許子晨詢問的話語漫出來,他便箍着對方的腰,把人直接抱了起來。

許子晨只是驚訝的喊了兩聲,在反應過來後,便再次陷入了低頭紅着臉一言不發的狀态。

對于景程來說,這不僅是種默許,甚至都算得上是鼓勵了。

“新年快樂。”景程帶着笑意回應道。

他将許子晨安穩地放到沙發上,唇瓣暧昧地沿着對方滾燙的耳闊留下一串細碎的吻,親昵了好一會後,才緩着已經亂了節奏的呼吸,直起身子,淡淡說道:“等我一會兒,我去卧室取——”

“套”字還沒說完,不遠處的入戶門卻傳來了輸入密碼的聲音,這下不僅許子晨被吓得一愣,就連景程本人都忍不住身子一僵。

還沒等屋裏氣氛正濃的兩人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随着一聲清脆的“叮”,正對着沙發的大門毫無意外地被打開了。

還沒看清來人是誰,對方清清冷冷的嗓音便先行一步傳了進來。

“怎麽不接電話?”宋臨景語氣平淡地詢問着,可卻似乎也沒想得到什麽即時的回應,只是雲淡風輕地自顧自解釋道,“惡劣天氣,回國的航班取消了,私人飛機臨時申請航線耽誤了點時間,我給你帶了餃子,四樣餡,你洗洗手過來——”

宋臨景的話在他換好拖鞋擡起頭的瞬間戛然而止,在看清面前是個什麽場面後,他眉宇間原本蘊着的淺淡笑意,便不露聲色的盡數斂起,神色恢複了常态化的冷漠,繃得平平的唇角仿佛浮了層霜雪。

暖烘烘的室內因敞着的入戶門而滲進了幾分刺骨的寒意。

惹得許子晨不禁打了個哆嗦,環抱着他的景程這才如夢初醒,做賊心虛似的立刻從地毯上彈了起來,脊背挺得筆直,撈起旁邊的毛毯欲蓋彌彰似的搭到了許子晨身上,“嘿嘿”尬笑了兩聲,像個被抓到幹壞事兒的小朋友一眼,把雙手藏到了身後,讨好地彎着漂亮的眼睛,對宋臨景說道:“你回來啦?新年快樂啊。”

見宋臨景沉默不語,視線直直地掃視着半躺在沙發上的許子晨,景程連忙開口解釋:“這是子晨,許子晨,我的,嗯……”

“好朋友。”景程說道。

宋臨景面色不悅地将目光轉移到景程身上,如下意識一般,冷淡地揶揄着說道:“哦。”

“你好朋友蠻多的。”

景程:……

話雖然是實話,但怎麽聽起來總有種被陰陽怪氣了的感覺呢。

可還沒等他再次開口打圓場,宋臨景卻眸色一轉,将注意從兩人之間偏移開了,像是某種類似逃避的自欺欺人,又或者是無可奈何的妥協。

“嗯,許先生你好。”宋臨景回身将不斷往屋內漫着寒意的門關了起來,如這個房子的另一位主人一般,輕車熟路地拎着手裏的保溫桶走向了廚房,“景程,過來幫忙。”

景程順着臺階走了下來,朝許子晨露出了個“不好意思”的表情,便三步并做兩步地朝宋臨景追去:“喂,我跟你說新年快樂,怎麽不回我?”

宋臨景語氣如常:“不想回。”

景程氣笑了,攬着對方的肩膀用力一勒,威脅道:“你說不想就不想?兩天不回我消息,你還有理了。”

“保密項目,不能聯系外面,沒信號。”宋臨景邊平淡回答着,邊擰開了保溫桶的蓋子,撈過碗架裏的筷子,随手夾了一個餃子,喂進了景程嘴裏。

“嘶!”毫無防範意識、自然地直接嚼了兩下的景程輕呼出聲,然後便将硌到牙的東西吐到了掌心,仔細一看,是枚正面刻着“平安”、背面刻着“福”字的小金幣。

景程撞了撞宋臨景的肩膀,笑着調侃道:“喲,彩頭讓我吃着了,那你怎麽辦啊?”

宋臨景嚴肅的神情稍緩:“一共有四個。”

景程臉上笑意更濃:“要是都被我吃到了呢?”

宋臨景微一挑眉,戲谑道:“那你今年發財。”

“去你的,我有得是錢。”景程用手肘拐了對方一下,頓了頓,目光掃了客廳看起來有些局促的許子晨一眼,壓低了聲音說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你不回來,所以才叫他來家裏的,挺可憐一小孩,大過年的,沒別的地方去。”

“嗯。”宋臨景回應道,仿佛對此并不在意的樣子,“這是你的自由,不需要對我解釋。”

景程咂麽了幾秒,似乎确實沒從對方的口吻中品出愠惱來,只當對方是在陰陽怪氣:“行,那我喊他吃飯了哈。”

說完,便松開了攬着宋臨景的手,晃晃悠悠地往客廳走去。

“景程。”

忽然,宋臨景從身後叫了他一聲。

“嗯?”景程連忙回頭。

只見宋臨景唇角微彎,臉上的笑意淺淡卻溫和,他輕飄飄地說道:

“新年快樂。”

……

“許先生的腦膠質瘤在首次檢查時,報告上呈現出的結果就已經是四級了,再加上患者本人在最開始的時候經濟拮據,求生意願消極,所以或多或少耽誤了可以進行有效治療的時間。”

“在宋總将其安排入院後,因患者本人要求,用藥相對來說比較保守,但已經與國際上對此有着豐富手術經驗的團隊取得了聯系,原本計劃是在這幾天立刻安排手術的。”

“在經過嚴格評估後,我們認為許先生當時的狀态具備獨自短暫出行的能力,所以在請示過宋總後,我們通過了許先生出院拜祭父母的請求。”

“當與許先生失去聯系十二小時後,我們意識到事情發展可能不符合預期,于是緊急趕往其留下的地址,卻并沒能順利找到。”

“兩小時後,我們在許先生父母的合葬墓前發現了已經陷入深度昏迷的他。”

“許先生膠質瘤突然內部出現了大量出血,體積較大的血腫壓迫了正常的腦組織,因此出現腦疝,在經過二十七個小時的全力搶救後,最終于今日下午兩點三十四分零九秒搶救無效死亡。”

“這是無可預測的意外,事件的詳細報告已經發送到您的郵箱裏,對于您朋友的離世,我們非常抱歉且深表遺憾,還望您能節哀順變。”

……

登機前與院長通話的內容,仿佛揮散不去的詛咒般不斷萦繞在景程的腦海裏。

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麽心情,與其說是悲傷或者憤怒,不如說是種無從宣洩的悵然。

他甚至覺得自己有些冷漠的麻木。

“叮。”

玻璃杯與桌面磕碰的聲音打斷了景程混沌的思緒,他有些茫然地擡起頭,看向落座在自己對面沙發上的人。

“燕麥奶,喝一點好不好?”宋臨景抿着唇角,眉頭微蹙着,眼底滿是擔憂。

景程并沒有動,只是直愣愣地望着宋臨景,像是沒聽懂似的。

兩人對視着沉默了許久,宋臨景才沉着語氣,鄭重地開了口:“對不起。”

景程微微一怔,誠懇地問道:“你為什麽要道歉?”

“是我讓他暫時不要将真實病情告訴你的,也是我批準了他的這次離院。”宋臨景臉上罕見的露出幾分懊悔,他眸色微垂,再次道歉,“對不起。”

景程卻搖了搖頭:“不怪你,我知道你的初衷是希望我在這段本就難捱的時間裏,不會再多出什麽額外的困擾。”

景程的指尖捏上了有些燙的杯壁,無意識地随手轉了兩下,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終于再次出聲,打破了艙內氣氛沉重的死寂。

“怪我。”景程神情有些恍惚地喃喃道,“我當初不該去招惹他的。”

宋臨景想安慰些什麽,可才張了張嘴,卻又覺得自己實在沒有說些什麽的立場。

“小時候,我媽就常說,說她所有的不幸都是我帶來的,說所有和我太過親近的人都會變得不幸,沒有別的原因,只因為我就是這種糟糕的存在。”景程故作輕松地聳聳肩,“所以我盡量和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的距離,即便無可避免地被一些人吸引,在短暫相處後分開後,我也願意做些力所能及的努力補償對方。”

“我希望與我親密接觸過的所有人都能幸福。”

“宋臨景。”景程的聲音突然有些哽咽,甚至染上了幾分顫抖的哭腔,他嘆了口氣,彎着那雙漂亮的眼睛,對宋臨景露出了一個勉強且僵硬的笑容,他表情迷茫地問道,“她說的都是真的,對麽?”

“雖然現在可能已經有點遲了,但……”

“宋臨景。”

“我是不是應該離你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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