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章

第 17 章

莊繼北怔了下。

好熟悉的聲音。

溫潤似玉,寧靜如水。

只是一聲,就讓他站在了原地半晌動彈不得,只是一聲,就讓他眼睛突然一酸,像是壓抑在心底的一個聲音重新響起。

可他卻怎麽也想不起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

一架屏風,他從左邊過,對方從右邊出,看不清臉,莊繼北失神地盯着門口正在和人說話的那個人,年歲不大,似是和他相當,這些年他見過的人太多了,都是他父親讓他見的,為了拓展人脈,此人會不會是其中一位呢。

莊繼北心煩意亂地低下頭,滿腦子只剩了個:他是誰,我在哪兒見過……

等了又等,待門口人轉過身來時,他立刻別過臉去,等人要過來的時候,莊繼北生怕被認出來,堂堂兵部尚書之子偷看人家洗澡,算個什麽事兒啊。

他躲了一下,因為和趙煜寧打架,腳上本來就有傷,加上地上有水,又被紗衣絆了下,一個後倒,求生欲讓他立馬抓住了屏風外的那個人,身子又前傾地撲了過去,緊緊從後方抱住了對方,十分親密的姿勢,連唇都一時疏忽落在了對方的耳邊。

那雪白的耳廓瞬間成了淡粉色,兩人呼吸同時一滞。

莊繼北收回手,啞住:“對不起……我……”

那人也不動,淡淡道:“出去吧。”

莊繼北這才回過神來,再也不敢耽擱,倉皇逃離!

也正是在出這個院子的時候,他看見了院子門口的一個人。

準确來說已經不像是人了,渾身被刀子寸寸割得血肉模糊,清晰可見的白骨暴露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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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就蜷縮在地上,腳筋手筋也被挑斷了,唯一還健全的便是嘴巴,那門口有兩個護衛,個個佩戴斜月彎刀,刀上帶血,他們卻也不擦拭,只是道:“落到這邊的人還沒有撬不開的嘴。”

莊繼北這時也想起來了,剛剛那個房裏的人手裏拿的有弧度的銀質物品恐怕正是給人施行的斜月彎刀,而對方去沐浴,也極有可能是因為身上沾染了血,所以才白天清洗。

莊繼北在襄州城也見過審訊場面,卻沒有一個比這個畫面更血腥。

他逃了。

逃出了祁王府。

回到了莊府。

那時,莊父正在聯絡四周人脈,準備把莊繼北撈出來,一見莊繼北自己已經出來了,錯愕道:“祁王府把你放了?!”

莊繼北一頭冷汗:“沒……我自己跑出來的。”

莊父一愣,立刻正色,倒是沒訓斥莊繼北,反問:“丞相府的那位公子呢?”

莊繼北道:“早都逃出去了。”

因為他最後就是按照趙煜寧那條路線出去的,路上還有趙煜寧留下的腳印呢。

莊父松了口氣:“你們倆倒是個有本事的……”

莊繼北問:“我就這麽逃出來了,祁王府不會追究我們吧……”

莊父道:“現在才知道怕了?好好待在家中,其餘事你不必管。”

說完,莊父便匆匆向丞相府下了拜帖。

畢竟是兩家兒子一起惹的麻煩事,如今爛攤子也要兩家人一起處理。

莊父坐在馬車裏,嘆了口氣:“果真是世事變幻,難以推測。誰能想,如今的我,也要對曾經溫家的那位小兒子俯首稱臣了。”

一旁的門客道:“您和祁王府的那位笑面修羅認得?”

莊父苦笑:“何止認得。”

他父親當年就在他府上做門客啊。卻不承想,他父親離開後,過了五年後救駕祁王而死,倒是造就了溫從,投身成了祁王的門客,頗受祁王看重。便是如今的他和一會兒要見的丞相,少不得也要在此人面前低頭三分。

莊繼北換新的夢境了。

這次不是噩夢,是美夢,是難以啓齒的夢。

翠竹早晨來給他收拾床褥的時候,莊繼北剛剛夢醒,他一把抓住被褥,結巴道:“不!我……我再睡會兒。”

待翠竹離開,莊繼北這才放松下來,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那種香豔畫面,要命的是,若是和女子倒也罷了,偏偏那個背影是祁王府見到的那個。

好一個欲哭無淚!

莊繼北趴在床上,哐哐撞牆,可那一幕幕的畫面像是揮之不去了,一直在腦中徘徊,尤其是那個半裸的背影,透過屏風的缱绻香豔,足夠他再想入非非數個夜晚了。

莊繼北動靜這麽明顯,翠竹最後也發覺到了,羞紅着臉,悄悄将衣物拿出去換洗了。

莊繼北無聊的生活如今又多了一項任務。

丞相和他父親親自去了祁王府求情認罪,祁王殿下倒是沒說一二,笑笑便放過了,其下的那位門客也覺得将莊繼北他們關了這麽幾日,也足夠殺雞儆猴,讓那些子弟消停些時日了,便也很好說話的不再計較。

不過,還是有罰的。

兩個老父親分別從祁王府領了陳舊的卷軸書冊回來,那位門客說:“兩位公子人中翹楚,又正值少年,精力旺盛,祁王府有一些梵文舊籍無人謄抄,怕是要辛苦他們了。”

莊繼北看着那一摞書冊,第一句話便是:“我去領板子!”他寧願去祁王府挨打,也不願意耗費大好時光在抄書上!

莊父将他拎了回來,道:“你給我安生點!進京第一天就給我惹出亂子!你知不知道如今的同僚們都怎麽笑話我的?!這叫什麽!這叫家教不嚴!”

莊繼北道:“我不信這是您同僚能說出的話。他們不顧及您,難不成還不顧忌人家丞相府了,搞清楚,是丞相的兒子和我一起打的架,我要是家教不嚴,那他們丞相府也好不到哪裏去。”

莊父怒道:“你放屁!人家丞相的兒子,年紀輕輕,便是秋獵都能拔得頭籌!”

莊繼北更樂了:“您別漲人家志氣滅自己威風啊,您兒子哪一場圍獵不是第一?秋獵?那是因為我沒來京中沒參加過,但凡我參加了,他想第一?做他的青天白日夢吧。”

莊父氣惱地一巴掌扇到莊繼北後腦勺上,“油嘴滑舌!”

莊繼北撇撇嘴:“別打了,打壞了沒人給你抄書的。”

莊繼北不太可能真抄,他這輩子,一筆一劃親自寫的東西不多,連當年給長姐寫信有一半時間都是翠竹代筆。

如今再看一看祁王府的要求,字跡工整,內無缺漏,發自內省,認真思考。

莊繼北嗤笑一聲,還認真?

他這輩子唯一認真寫過的東西就是當年給溫從的那封信。

莊繼北讓丫鬟們抄寫的書冊,裝點好,送到了祁王府。心想終于解決了個麻煩,剛躺下,屁股還沒熱呢,就有小厮風塵仆仆地跑來了,一臉哀怨:“少爺,不行,得全部重寫!”

莊繼北一愣:“什麽??”

“把這些卷冊送進祁王府後,奴才就在外面等着,沒一會兒,裏面傳話的下人出來了,将我們抄的東西又還了回來,說是字跡不一致,全部重寫。”

莊繼北大怒,一掌拍桌,“他真把我們當成苦力了?!”

莊繼北氣的捶桌,連捶數下,難解心中悲憤!

莊繼北咬牙切齒:“寫就寫,我有福氣寫,但願他有福氣收!”折壽吧你!“拿紙筆來!”

小厮猶豫一下,小心翼翼道:“這個……主子……您先不着急寫,還有個更壞的消息……”

莊繼北:“?”

“祁王府的那位主事人吩咐了,為了讓您和丞相家公子都能安心抄書,讓您二人從今日起搬到國子監後院的閣院去抄,一日不抄完,一日不必出。”

……

“你閃遠點,挨得這麽近,你不嫌熱嗎?”

“你自己睜大你的狗眼看看,總共就這麽點地方,我不坐這裏坐你頭上?”

“你個白癡,那邊不是有空位嗎?”

“你怎麽不去坐水坑裏?”

“這群狗奴才,也不知道把這個閣院打掃下?!”

“你別吵吵了,你吵死了,你真的吵死了!”莊繼北忍不住了,一本書扔過去,砸到趙煜寧臉上。

趙煜寧拿起書又砸了回來,一來一回,兩人又糾纏在一起了,抱頭狠揍。

莊繼北曾經幻想過無數次,自己進國子監應該是以什麽樣的形象?

至少也是個傲慢的?貴氣的?一言不發且冰冷地?

結果呢,第一次進來就是被按着抄書。

還偏偏是和姓趙的在一起抄。

“我真是搞不明白,都是京城了,都是國子監了,這麽一個天家重地,就不能好好修葺下,怎麽還會有這麽荒廢破落的閣樓呢?”

莊繼北起身,在院子裏轉了一圈,盯着前方的閣樓,一股死氣沉沉之氣。

這地方實在談不上好,許久未有人來,沒人打掃,他倆來的時候又不被指派讓下人來伺候,雜草叢生的院落,想尋一個好的落腳點都難,更可怕的是,密密麻麻錯落橫生的雜草間,說不準哪裏踩下去就是陳舊的泥坑,臭味熏天。

閣樓裏稍微能幹淨點,但也沒人給他倆弄個燭火,裏面黑漆漆的,兩人第一天來的時候,膽子大,進去了,剛一坐下,立馬覺得陰風陣陣。

莊繼北噩夢重現,想到了王二小姐慘死的畫面,不禁瑟瑟發抖,道:“喂……這地方是不是死過人啊?”

趙煜寧呆滞,“什麽???”

莊繼北道:“要不怎麽會這麽陰涼,我感覺這裏面陰氣好重啊!”

趙煜寧驚恐起身,連連尖叫:“你別吓我!你別吓我!”

莊繼北瞪大眼,看着那邊的一個東西,陰暗中,模模糊糊,他弱聲道:“那、那個是不是個人的腦袋啊……啊啊啊啊草草草!!!”

“啊啊啊啊啊啊有鬼!!!”

說完,兩人就同時一陣尖叫聲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出奇地抱在了一起,仿佛地上發燙,來回蹦跳跺腳。

趙煜寧趕忙趴在院門上,透過門縫大喊:“外面的!有鬼!你們快進來看看!”

待護衛進來後,狐疑地掃了一圈,帶着他們進了閣樓後,這才發現,所謂的‘一顆頭’其實只是一個長纓槍上插了個羽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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