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

第 18 章

抄書的日子并不快樂,兩人嫌熱,各自找了個僻靜地,橫七豎八的斜斜歪歪躺着,任誰這會也看不出這裏灰頭土臉的兩位也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名門公子。

一共四十冊,全部抄一遍,保守估計也要一個月的時間。

莊繼北心底耐不住,拼命加時加點,無時無刻不在努力,争取逃出這個糟糕的地方,趙煜寧見勢,也覺得壓力上來了,立刻跟着莊繼北開始抄。

國子監的其他公子想來看看他們,奈何門外守了祁王府的護衛,讓他們只能止步,選擇遠遠地大叫一聲:“你們努力啊!!!”

莊繼北長出一口氣,道:“你還剩多少?”

趙煜寧道:“十二冊。”

莊繼北大致看了下自己的卷冊,十冊左右,心中踏實了。

他放下筆,靠在梁柱上,問道:“祁王的門客都很有權力嗎?”

趙煜寧道:“那得看祁王殿下的寵信程度了。像是罰咱們的這位,就是祁王最看重的那位,說一不二。”

莊繼北道:“可那也只是個門客而已啊。”

趙煜寧擱下筆,“那也得看是誰的門客啊,若是尋常官員的,自然沒什麽分量,只為自己主子分憂解難。但祁王可是皇子,皇子身邊的門客,那不叫門客,那叫謀士,是心腹。若是來日祁王殿下登基了,你說這是個什麽地位?”

莊繼北頓了下,“太監?”

“……”

“那才是真正的權臣了!”他啃着筆頭,心中百轉千回,“你是沒見過,那位溫氏……”

“溫氏?”莊繼北打斷道,“溫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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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趙煜寧詫異看來,莊繼北收斂神色,心道自己真是糊塗了,聽到一個溫姓,便都覺得是溫從。

想當年,他也不是沒尋過溫從,只要是溫姓的,他都去見了一面,各式各樣千奇百怪,都快對溫姓有陰影了。

“你繼續。”

“那位溫氏我遠遠見過一面,年紀和我們一般大,相貌清俊,談吐從容,那雙眼最漂亮了,像是能勾魂一樣!”趙煜寧打了個寒顫,“不過可千萬不要被他騙到了,那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笑面虎!不笑,還沒事,一笑,肯定是有人要遭罪了!”

“至于嗎你。”

“你別不信,我是親眼見到過,正兒八經的三品大官,跪在他面前,求他放過一家老小,結果呢……”

“結果呢?”

“男子發配蠻荒之地,女子充為官妓!”

莊繼北蹙緊眉頭。

“不僅如此。他替祁王殿下主刑罰,堪稱一酷吏!手段殘忍,從他手裏出來的人,就沒幾個健全的,個個生不如死。”趙煜寧搖了搖頭,“一邊和你笑語晏晏,一邊又能算計得你家破人亡。”

莊繼北越聽越沉抑,發自肺腑地評了一句:“還是不接觸的好。”

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同時對這個笑面閻王有了一致的想法:遠離。

一月的抄書,他倆奮筆疾書硬是縮短到了半個月,莊繼北寫完,裝到盒子裏。

趙煜寧寫完,将一厚摞紙擺放在外面,大搖大擺地進了閣樓,好似感慨萬千,在裏面暢懷胸襟,說着:“也算是長教訓了,平生頭一次挨罰,還罰得這麽狠。”

莊繼北在外面正裝自己的東西呢,嫌棄道:“你把你的破紙都拿走,礙事兒死了!”

“我娘要是知道我在這種地方待了半個月,肯定心疼死了。”

“你聽沒聽見我說的!”莊繼北道,“你再不拿走,一會兒風吹走了,別怪我沒給你提醒啊!”

“你說我今天要是回去了,用不用讓家裏給我弄個接風宴,去去晦氣?”

兩人驢唇不對馬嘴,莊繼北索性不搭話了,将自己的東西收拾好後,正要出門,卻聽從閣樓裏出來的趙煜寧忽然尖叫起來,旋即就是怒罵:“莊繼北!!!”

莊繼北回頭看去,卻見趙煜寧抄的那些紙張已經被風吹了走了一半,落到地面、雜草和水坑裏了,他匆忙撿起,發現自己的紙張已經被泥水浸濕了,怒吼道:“是不是你故意的!?”

莊繼北好笑道:“我故意?”

這語調明明是反問,聽到趙煜寧耳朵裏就成了承認,他直接撲了過來,将莊繼北按在地上,一陣拳打腳踢。

半個月都相安無事的過來了,臨散場的時候,兩人又打起來了。

最後的結果是,莊繼北一瘸一拐的出了閣院回家中了。

而趙煜寧則繼續在院裏鼻青臉腫手發抖地寫完那被泥水毀了的剩下卷冊,不過還好,他也只比莊繼北晚出來三天。

兩人自打在這位溫氏身上吃了一次虧,從這兒以後,只要聽見祁王府,聽見溫這個字,立馬躲得遠遠地,避之不及。

同時,他們的受苦受難當真是警醒了其他公子。

全部安寧了。

平日裏當街縱馬、酒樓肆無忌憚的聊天、打架鬥毆逛花樓、逃學逃課逃罰,全部不敢了。當真是以儆效尤了。

莊繼北和趙煜寧都靜下來了。

給國子監告了十來天的病假,各自在家中休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個黃花大閨女似的,那叫一個請都請不動。

莊繼北是覺得他和京城風水不和,所以不肯出去。

趙煜寧是覺得出去了說不定就要碰見莊繼北,指不定又要打起來,所以不出。

但總有機會将兩人聚在一起。

永寧府的壽宴。

永寧伯爵府是莊繼北的外祖家,對他而言早就應該去拜見了,可惜他自從來了京城,不是在挨罰就是在挨罰的路上,忙得要死,也丢臉得要死,根本去不得。

這次壽宴,是承襲了爵位的趙明昌過壽,也就是莊繼北的大舅舅。

伯爵府外,各家馬車幾乎是排着隊地等待,一行接一行,寬闊的大道盡是迎賓送往,下車的夫人小姐公子們絡繹不絕,烏泱泱一片,府門用紅色絲綢系了個耀眼的大花結,莊繼北看見的第一眼就撲哧笑出聲:“好醜!”

莊苑南牽着他的手,莊繼北收回手,不悅道:“我都多大了,還怕我跑丢了不成?”

莊苑南指尖戳向他的腦門,“我是怕你又去和人打架。”

門口的小厮早都在等着了,一見他們來,喜笑顏開:“大姑娘,小少爺,這邊請!”

莊繼北笑嘻嘻道:“大舅舅呢!我去找大舅舅給他拜壽呀!”

小厮笑道:“老爺正和賓客們會面呢。”

莊苑南道:“幫我們問舅舅安好,待舅舅不忙了,親自跪拜壽安。”

小厮道:“是。”

伯爵府的宅子是老宅了,乍一看,有些古樸陳舊,不過勝在這種老宅裏的園林都是數一數二有年頭的了,随便路過的一棵老樹,估摸也有個上百年的了。

一進去,參差樹木,遮天蔽日,留下了一片陰涼地,衆人順着樹梢下的陰影一直向前走,偶然遇見幾個相熟的,便扇着扇子快步過去搭話。

莊苑南與莊繼北不同。

莊繼北少有進京,準确來說應該是長這麽大就去過一次京城,還是小時候襁褓之中,早沒了印象。

當年母親生下他便撒手人寰,家中只有祖母和長姐,他若是去了京城,路程加客坐,一趟下來沒個三月下不來,祖母年紀大了,和他沒多少日子,故而衆人也不強求,大多都是親自去了襄州城和他見面,而非他奔赴京城。

莊苑南不一樣,當年因病,去了京中,在外祖家住了一段時間,請名醫調養身子。在京中還是有些許相熟之人的。

幾家小姐見了莊苑南,笑着走來,衣衫浮動,裙擺飄飄,手中輕緩地扇着絹絲扇,嬌笑道:“苑南!”

莊苑南回頭,一邊牽着莊繼北,一邊笑道:“嫣蓉,佩蘭。”

她們忙笑到一起,莊繼北頭皮發麻,不自在道:“姐,你放開我!”

袁家二小姐笑道:“這就是你弟弟,果真玉樹臨風威風凜凜呢!”

莊苑南笑道:“繼北,這是詹事府袁家二姐姐。”

莊繼北道:“二姐姐好。”

袁家小姐笑出聲來:“哈哈,好,好得很,白得了一個弟弟呢!”

莊苑南回頭瞪了眼,低聲道:“不許沒規矩。”

莊繼北悶悶不樂,心思早已飄到了九霄雲外,他可是男兒,老和這些女兒家待在一起幹什麽!管你是袁二姐姐還是二姐姐呢,叫了就對了。

一旁的碧湖色衣裙的小姐,扇子遮唇,笑道:“你可猜猜我是誰?”

莊苑南和袁二小姐同時笑出聲來。

莊繼北打量了幾眼,嗯?有點眼熟。但僅僅是眼熟。

他茫然道:“見過嗎?”

袁二小姐笑道:“見過見過!你沒見過她,你可見過她的弟弟呢!”

莊苑南道:“丞相府趙家四小姐。”

莊繼北恍然大悟,心道難怪有些臉熟,還沒開口問好呢,那邊就響起一聲:“姐!”

衆人看去,只見趙煜寧跑了來,急道:“父親給我出門戴的那個羊脂玉呢?!不見了不見了!”

趙家四小姐道:“你不是嫌重,交給小厮了嗎,問問你身邊的柴喜去。”

莊繼北哧地一聲,嘲弄地瞥了眼。

趙煜寧瞧見他,也是沒了好臉色,冷笑一聲,再轉頭打了聲招呼,恭敬道:“莊姐姐,袁二姐姐。”

趙煜寧這樣的問候方式才是正确的,問候別人家小姐時,必然要在前面帶上人家姓氏,像莊繼北那樣懶洋洋地應付差事,一聲二姐姐直接叫過,會讓人誤以為是一家人,所以袁家二小姐才調侃多了個弟弟。

不過這也不怪莊繼北。

襄州城那地方比不得京城規矩嚴,管你什麽姐姐弟弟哪家哪戶的,一概随便叫,也沒人說什麽,突然來了京城,倒也不是他想失禮,單純是他覺得習以為常且很有禮貌的叫法在京城行不通罷了。

故而,在規矩和禮節上,趙煜寧是遠勝于莊繼北的。

莊繼北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之後再開口,留了個心眼,等聽見旁人怎麽說了,自己再效仿一二。一場宴會下來,将京中的禮儀規矩學了個大半。

夫人們聚了幾桌,在遠處的翠芳亭,小姐們也聚了一邊,在湖中的水榭擺了插花玩鬧,幾家公子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朝後面的假山上去了。

莊繼北在這邊沒幾個熟識的,正巧司徒惟來了,左手拉着莊繼北右手牽着趙煜寧,哄小朋友似的:“來啦來啦,那邊有投壺,你們誰要玩?”

趙煜寧道:“我就不下場了,省得你們一局都贏不了。”

司徒惟啧啧幾聲:“就你猖狂。”随後又看向莊繼北笑道:“你呢,玩玩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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