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倒塌

倒塌

一路上寧琦都在給荻浸月分析這件事情的利弊，從她的嘴裏聽着這個事情就是百利無一害的決定。

“你剛剛沒聽人家說嘛，那個什麽江茫脾氣又不好，嘴下還不留情，我為什麽要上趕着去送人頭？”

“那這口氣你就想這麽咽下去了？”寧琦一臉不争氣的表情，好像在說你竟然有這樣的胸襟。

“咽不下。”荻浸月想也沒想就回答，之前馬澤凡指着她的鼻子頭頭是道的畫面仿佛還在她的腦海中，久久都難以忘懷。

荻浸月曾經就算再孤僻，沒什麽朋友，但是她從來不覺得自己缺人愛，她的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但往後的日子裏，她的父親荻洲給了她所有的愛。

年少時候的孤獨只是因為她經歷過一次不好的事情，那時全班的人都孤立她，像是默契一般誰都不願意和她搭話。

只是因為她拒絕了當時班上一個男生的表白，然後第二天班上就流傳出“十三中校花竟然一天之內和三個男人出入酒店”的流言蜚語。

自從那之後，什麽版本的流言都有，什麽難聽的話都往荻浸月頭上按。

一場莫名其妙的無聲的暴力就這麽發生在她的身上。

她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這麽變成了衆矢之的，成為了每個人嘴裏都可以肆意玩笑的“垃圾”。

更過分的是，那個男生直接當着荻浸月的面，指着她罵她髒，罵她不要臉，什麽話侮辱人就說什麽，什麽話紮心就往外蹦。

當時的荻浸月不明白這場暴力為什麽會發生在她的身上，她甚至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她只是禮貌地拒絕了表白。

只是表白，而已。

就是因為那場表白讓她身陷囹圄，作業不翼而飛，桌子上總是一團亂，今天不是書包被人丢在走廊上，明天就是凳子上是一灘髒水。

起初的她會反擊，直到她知道自己的反擊會得到他們的一次次變本加厲後，性子本就暴躁的荻浸月忍無可忍。

二話不說拉着那個始作俑者在走廊上就打起來了，她從小和荻洲生活在一起，性格直爽又沖動，腦子一熱就什麽都顧不上了。

更何況那個時候根本沒有人會聽她說話，就連老師都不願意為她出面，那她就只有靠自己。

荻洲是一個喜歡打拳擊的魔術師，有一個魔術劇團，荻浸月從小跟在他屁股後面學到的不是魔術，反而是拳拳制勝的拳擊。

魔術劇團也大多是男生，所以她的世界裏真的很少出現女性，直到漸漸長大在學校中認識的朋友，她的生命中才出現了幾個為數不多的同性。

那一場架鬧的很大，雙方都直接被叫了家長，荻洲聽到這件事之後更是勃然大怒，差點沒把教導主任的房頂掀翻。

荻浸月也是個不願意低頭的人，更何況她并沒有做錯任何，這場莫名其妙的暴力不應該讓受害者道歉。

于是，她二話不說辦理轉學，剛好魔術劇團要搬遷，荻浸月就在高一那一年的冬天來到了雲湖。

起初她對雲湖的印象并沒有多深，因為那件事讓她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和人交流，她每一天都不開心，只有在畫畫的時候她才能稍微快樂一點。

至于為什麽要答應馬澤凡的表白，就當是她一時間腦子抽風了。

在雲湖的高中生活很自在，來到了一個新的地方，荻浸月并沒有什麽不适應，反正她也沒有想去和人交流的欲望。

大概是因為她的外表溫婉，新學校的人對她都十分友善，久而久之她就慢慢從那件事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環境的确能影響一個人的情緒和生活，曾經對這個陌生城市不抱任何希望的荻浸月，竟然在這裏收獲了很多意想不到的驚喜。

漸漸的，她喜歡上了雲湖，這個四季都很美好的城市。

如今又從馬澤凡的口中聽到跟之前一樣不差的話術，荻浸月的心中不再像從前一樣憤怒。

因為她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人，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愛她的人，還有她愛的人。

她為什麽要為了一個人對她莫名其妙的貶低就又一次對自己産生懷疑？

這樣一點都不值得。

所以當下的她并沒有把寧琦的話放在心上，因為這個方法确實不可取，她連江茫是誰都不知道，去哪追人。

更何況她連面都沒見過，再加上剛剛在食堂聽到那個姐妹的話，那個狗脾氣，那個不饒人的嘴巴一聽就讓人寒顫不已。

誰有那個膽子去追他，她又不傻，她還沒有那麽大的勇氣，為了給小三找不痛快把自己搭進去。

追人這種事情，她從來沒有嘗試過，就更別說第一次給這種脾氣的人。

為什麽要上趕着找不痛快，荻浸月狠狠給寧琦提出的這個方法在心裏劃了一個叉。

荻浸月把今天發生的事情給蔣詩說了一遍，連同寧琦說的提議，蔣詩認為這個方法不是不可行，就是讓她先搞清楚江茫到底是何許人也。

見到面之後在做打算。

對此非常不屑的荻浸月冷哼兩聲，“人家一個大三的我怎麽認識，更何況我和他都不是一個系的，到哪裏搞清楚去。”

視頻裏正在塗面霜的蔣詩擡眼白了一下，“什麽表白牆什麽論壇都去問問啊，按照你說的，那人長得應該挺帥，那應該很好打聽。”

“那你去問吧。”荻浸月從平板中擡了擡眼簾，語氣十分無所謂。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是覺得江茫這個人太過神秘，特別是從別人的嘴裏聽到有關他的形容，就更感覺不能輕易招惹。

……

轉眼就到了漫畫社招新的日子，荻浸月和寧琦早早就來到了設計樓404門口等待，門口站着不少人，讓她們頗有壓力，以為都是來參見面試的。

荻浸月突然感覺有些緊張，聽着邊上同學的讨論聲，壓力瞬間襲來。

“聽說漫畫社是所有社團裏面最難進的一個，面試都是核心成員親自面試的。”

“對啊，漫畫社的社長江茫都會親自出馬，可見難度一般。”

“江茫除了對他的作品上心之外第二在乎的就是漫畫社了，尤其漫畫社還是他一手創辦的，裏面基本容納了雲湖的頂尖人才。”

“好想進去和學長學姐們學習啊…”

“得了吧，誰不知道你是去看江茫的。”

寧琦和荻浸月面面相觑，她們聽到了什麽？

傳說中的江茫竟然是漫畫社的社長，說不定今後會成為她們的“頂頭上司”。

門口傳來動靜，裏面出來一個學長拿着名單開始喊人一個一個進去面試。

二十分鐘過後，荻浸月已經數不清自己的面前走過多少個捂着臉跑開的女生。

“荻浸月，寧琦——”

被喊到名字的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無形之中給對方打氣，并肩走進了教室。

荻浸月先來，坐在位置上的她看向面前的四張桌子，面前立着的牌子上分別寫着，秘書長、部長、副社長、社長。

副社長上坐着一個荻浸月十分熟悉的人，是她第一天來學校對她“好言相勸”的學長，兩人相視一眼，很明顯，那人好像也認出來了荻浸月。

再往左一掃，荻浸月眼睛都瞪大了。

坐在社長位置上的，那張她想忘都忘不了的臉，讓她無比熟悉，一眼就認出來了。

是那個拽拽的，嘴巴吐不出一句人話的，仿佛幾百年沒睡覺的，皮膚白到發光的，讓她一下損失四千塊的家夥。

所以——他就是江茫？！

荻浸月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喉嚨吞咽了幾下，那天被堵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感覺又來了。

“荻浸月？”秘書長位置上的女生喊了一聲。

江茫慵懶地掀了掀眼皮，那雙沒有一點波瀾的眼睛朝她看了過來，淡淡掃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他好像并沒有認出她是誰。

荻浸月迅速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點點頭回答：“是我。”

每個人的手中都有她遞交上來的作品資料，都是她整理了好久覺得能拿得出手的畫作。

遲瑟掃了一眼他手中的資料，“你分鏡畫的是還可以，但是構圖有很大問題，而且感覺還是哪裏不對。”

“你根本分不清分鏡的主次。”中間的男人開口了，江茫掃了一眼面前的那堆紙，一語道破遲瑟想說的話。

“對，對。”遲瑟看向旁邊的男人，“你終于肯說話了啊。”

江茫沒有去理他的話，雙手交叉放置在桌上，這樣的舉動讓荻浸月莫名倍感壓力。

“漫畫的故事情節不連貫，腳本也不夠精細，整體看下來，你的作品除了分鏡有點看頭之外，其餘的都可以稱作廢稿。”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直接說出她作品的所有問題，不留一點情面，這種窘迫和難過幾乎壓的荻浸月喘不過氣。

她知道自己有很多問題，知道自己的作品不完美，但她曾經也是被人好好誇獎過的，是在這方面有自信的。

可如今他的話，像是把荻浸月曾經所有的榮光砸得粉碎。

他身邊的人包括遲瑟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教室中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可江茫像是感覺不到一樣。

他還在繼續。

“分鏡草稿畫完之後你勾線是不是不自信，你的線條都是抖的，一筆就是一筆，斷斷續續的是怎麽回事，從這就可以看出你對你的作品根本就不自信。”

“分鏡凸顯不出主次都是次要的，首先你的構圖就有很大的問題，包括人物形态都有問題。”

“我看你的簡介，上面寫的是設計系的。”

空氣都仿佛被凍結了，荻浸月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還帶着她拼命想要壓制住的哽咽。

“這跟我的…專業有什麽關系？”

“沒有什麽關系。”

“我只是覺得，你并不是畫漫畫的這塊料。”

轟的一聲——

荻浸月感覺自己從小就開始建立的畫中世界，在這一天，因為他的話。

傾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