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自信

自信

荻浸月的大腦已經完全無法正常運轉了，她被江茫的話砸的有些懵，一臉不置信的表情望向對面坐着的男人。

她從來沒有聽人這麽評價過自己的作品，第一次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窘迫和無措。

遲瑟也覺得江茫說的有些過分了，伸出手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你收着一點，畢竟是個小姑娘。”

“我要怎麽收？實話實說有錯嗎？”江茫疑惑地看向遲瑟，聲音冷冰冰的，不留一絲情面。

“沒錯。”

荻浸月開口了，她重重吐出一口氣，擡眸迎上江茫看過來的視線，嘴角向上翹起，露出一個看上去就有點苦澀的笑容。

“那請問你們還有什麽要問的嗎？”荻浸月維持着最後的一絲理智。

江茫就這麽看了她一眼便把眼眸垂了下來，把手中她的作品稿放在一邊，回答了她的問題：“沒有了。”

荻浸月沒有再多留一下，起身離開，幹淨利落，背影十分潇灑。

拉開門的那一刻，她突然懂了之前為什麽那麽多人小聲嗚咽捂着下半張臉從裏面跑出來。

自己和那些人又有什麽區別呢？

遲瑟看向女孩的背影，啧啧兩聲，陰陽怪氣道：“某人真是無情，人家小姑娘跑出去的時候眼角都是紅的。”

江茫眼皮都沒擡一下，視線一直放在手中的畫稿上，“想去追就去，沒有人攔着你，而且她明明是走出去的。”

“誇張懂不懂啊，江茫你以後要是能找得到女朋友，天都會塌。”

荻浸月雖然沒有像那些女孩一樣那麽失态，但走到走廊拐角處的她還是不争氣地留下了眼淚。

從來沒有被批成這樣，這樣的打擊幾乎讓她承受不住。

那些曾經為了分鏡日複一日的努力，好像變得沒有了一點意義。

那些在黑夜中抓着畫筆拼命奮鬥的日子，看着太陽一點點升起的日子，仿佛都只是荻浸月當下的自我感動。

捂着嘴，荻浸月任憑眼淚落下，墜落在地上，消失在午後的陽光中。

一個人躲着待了一會，荻浸月擦幹眼眶中的淚水，在角落裏等着寧琦面試結束。

二十分鐘後，寧琦沉着一張臉從房間裏走出來，看到角落裏眼眸無神的荻浸月，走上前去抱了抱她。

兩個女生沒有在教學樓多待，她們之間的氛圍都有些低迷，荻浸月就更別說了，曾經的信心滿滿如今成了滿腹的失望。

要多低落就有多低落。

一旁的寧琦主動開了口，感嘆了一句：“江茫是真的拽啊。”

她的心裏像是憋着一口氣，像個炮仗說個沒完，“你知道他是怎麽說我的嗎？”

“分鏡一塌糊塗，腳本也是爛大街的少女情節，怎麽他能畫出什麽絕世大作嗎，不就是個油畫系教授眼中的香饽饽嗎，至于這麽一點面子都不給嗎？”

“他憑什麽這麽評價我們的作品啊，我們花了多少精力才做出來的，對一個剛入學的十八歲少女來說這是天大的委屈。”

“我本來還進不去的，還是旁邊的一個女生說，再不招一個今年漫畫社的招新率就是一個大零蛋，然後你知道江茫是怎麽說的嗎？”

寧琦的嘴巴抿成一條線，模仿着他的語氣。

“我沒有一個滿意的，你們如果是為了交差那就你們來選。”

寧琦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這人說完頭也不回地就走了，拽什麽啊。”

荻浸月被她的語氣弄的直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的聲音還帶着哭過後的鼻音，“就是啊，他憑什麽這麽說我們。”

“你都不知道他說我的時候，我感覺天都要塌了。”

“你是不知道，我在旁邊聽的想沖上去給他兩拳。”寧琦的手對着空氣上下擺動兩下。

荻浸月也跟着她的動作，“別說兩拳了，我想直接把他撂倒在地。”

“那你還沒有那個本事。”

一個熟悉又冷漠的聲音在她們的身後響起。

兩個女生直接傻在原地，手臂也僵在空氣中，嘴巴張開又閉上，眼珠轉了幾圈，對視一眼，默契地想裝作沒聽見一樣，低頭就走。

江茫像是察覺到她們的意圖一般，直接喊了一句。

“荻浸月。”

空氣仿佛随着那一聲被凍結，荻浸月咽了咽口水，只好轉身過去，看了一眼單手插兜的男人後就低下了目光。

背着人說壞話直接被人當場抓住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

荻浸月這個大學的生活過得真的是“水生火熱”啊。

江茫看了一眼頭低的仿佛下一秒要埋進衣服裏的女生，嘴角向上彎了一下，“你跟我過來一下。”

“啊？”

荻浸月一臉懵逼，看着男人清隽修長的背影走進一個轉角。

她瞥了一眼旁邊的寧琦，一副趕緊救救我的表情。

寧琦聳聳肩膀，一副我救不了你的表情，朝角落那邊擡了擡下巴，示意她趕緊過去。

荻浸月心如死灰。

小姑娘耷拉着腦袋，生無可戀的樣子往角落裏走進去，完全不敢看倚着牆壁的男人。

安靜了好久，荻浸月遲遲不敢說話，索性就直接擺爛，雙手抱着胸也學着男人的樣子，側頭盯着角落裏正在吃東西的小貓發呆。

江茫也順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女孩的側臉曲線很美，上翹的鼻頭和上揚的嘴角，眉眼間都是一片溫和，那是他都未察覺到的。

讓他也在不知不覺間放松了心情。

不知道安靜了多久，江茫的耐心像是終于耗盡，主動開了口：“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學畫畫的？”

“啊…”

荻浸月才從他的聲音中反應過來，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的問題。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江茫的語氣染上了點疑惑的味道。

“不是，沒有。”荻浸月擺了擺手，神情有些慌亂，“小時候就開始學了。”

荻浸月不太明白他為什麽要問自己這個問題，小聲試探着問了一句：“問這個做什麽？”

江茫把插在褲子口袋裏的手拿了出來，手中把玩着一個從口袋裏拿出來的銀質打火機。

“不做什麽，就是來通知你一句。”

“招新沒通過這種事情應該不用社團社長親自來通知吧。”荻浸月以為他要說有關招新的事情。

“當然不用。”江茫的嘴角扯起一抹笑，擡起眼眸凝視着荻浸月。

“後天上午十點記得來社團報道。”

江茫換了個姿勢倚着牆壁，聲音不大不小落入荻浸月的耳朵裏。

他在說什麽？什麽報道？

“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荻浸月的聲音有些激動，甚至開始結巴起來。

江茫挑了一下眉毛，臉上的表情像是在問不然你以為我在說什麽。

于是，他換了一個更直白的表達方式。

“恭喜你，正式加入漫畫社。”

荻浸月被這一句話砸的有些懵逼，張着嘴巴驚訝了好久，才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第一句問的就是：“那你當時為什麽要那麽說？”

江茫像是猜到她會問這個問題，一臉淡定的模樣：“因為想搓一搓你的銳氣，”

“你學畫畫的這些年應該很少被批評吧，你的實力确實很不錯，但是你畫漫畫的時候是非常不自信的，從你的作品中一眼就能看出來。”

“可能我當時表達不太精準，你不是畫漫畫的料這句話準确來說是你不适合自己寫腳本，你的故事沒有一點吸引力。”

“分鏡那些問題你可以通過學習慢慢改，但除了這些以外就是故事本身，它可以是加分項也可以是減分項。”

荻浸月知道他說的句句在理，包括之前在教室說的那些話，但她并不贊同他說的一句話。

可惜荻浸月并沒有當場和他争論的勇氣，點點頭：“謝謝你願意給我這次機會。”

江茫把玩火機的手指輕輕頓了一下，擡眸看了一眼女孩，她好像不似之前一般激動和開心了。

但江茫也沒有心情去管她的心情如何，把打火機重新放回口袋，骨節分明的手指擦過火機時分外醒目，也莫名誘人。

尤其是對于美術生來說，江茫那雙修長白皙的手是她最好的畫畫素材。

禁欲雅痞還帶着一絲性/感。

看的荻浸月咽了咽口水，她竟然動了想偷偷拍下的念頭。

發現自己有了這種念頭之後，荻浸月自知不能在這裏久待，和江茫道別之後，一溜煙就離開了這個沒什麽人會注意的角落。

江茫看着小姑娘撒腿就跑的背影，輕輕啧了一聲，重新從口袋中掏出煙盒和火機，在角落裏又多待了一會。

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寧琦和蔣詩之後，三個女生便一起約着出來慶祝，期間荻浸月和寧琦也被學姐拉進了漫畫社的群聊。

蔣詩得知漫畫社的主席就是江茫之後，興致勃勃地朝她們要照片來看看。

學表演的人習慣性第一眼看的就是臉，蔣詩就更是一個顏狗，每一任男朋友都是妥妥的帥哥。

“我倒要看看這人到底有多帥。”

嘴巴裏塞了一堆肉的寧琦倒是來勁了，一邊擦手一邊找自己的手機，口齒不清道：“我跟膩索…喔今天趁着不注意，偷偷拍了一張。”

把照片怼在蔣詩的眼前，寧琦終于把口裏的肉咽了下去，“是不是很帥。”

“我去。”蔣詩瞪大了眼睛，一把接過蔣詩的手機，放大看了好久。

手機上的男人是側臉，可那挺拔的鼻骨和鋒利的下颚線注定就不平凡，原本狹長的眼眸此時正垂着，不知道在看什麽。

拍照的人應該很緊張，這張照片其實有些糊，但完全不影響畫中人的顏值和那清冷的氣場。

寧琦像是找到了親人一般，和蔣詩湊在一起滔滔不絕，寧琦甚至還把那個給荻浸月的建議也一并說了出來。

意外遭到了蔣詩的附和。

兩個女生就這麽一拍即合，一致轉頭看向荻浸月，準備進行一輪大規模的勸說。

可看見的場景是，抱着酒瓶一臉蔫不拉幾的荻浸月。

小姑娘的臉頰因為酒精的原因有些泛紅，耳尖也是，還一副憂心重重的樣子。

“月月，你怎麽了？”

蔣詩和寧琦都湊了上去，企圖把她手中的酒瓶抽出來，奈何荻浸月的力氣有些大，嘗試了很久，蔣詩和寧琦索性放棄了。

“砰——”

一聲拍桌聲響起，愣是把蔣詩和寧琦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向從椅子上騰的一下站起來的荻浸月。

還沒等她們開口，就聽見荻浸月嘴裏一直在念叨着什麽。

“我覺得他說的不對，就是不對。”

“誰說的不對？”蔣詩接了一嘴。

可荻浸月卻沒了下文，嘴裏一邊念叨着一邊從各種燒烤的殘骸中翻出自己的手機。

一頓操作猛如虎。

荻浸月像是釋放了什麽一樣，一掃之前的郁悶表情。

她的心情大好，可看到她發來消息的江茫并不太好。

因為社團規矩需要加學長學姐的微信，荻浸月和寧琦二話沒說給所有人發去了好友申請，連同那個黑漆漆的頭像。

江茫站在工作室的窗口旁，那雙荻浸月眼饞了好久的手此時正夾着一支正在燃燒的煙，一旁的手機在黑暗中亮着光。

男人有些出神地盯着荻浸月發來的消息——

荻浸月：【今天你說的話我認可大部分，但是有一句話我覺得你說錯了，作者本來就應該對自己的作品有自信，正如你所說我畫畫的時候的确不自信，那是因為我害怕自己表達不出我心目中的想法，但這并不代表我對作品的不自信。】

荻浸月：【相反，我對我每一個作品都很自信，因為那是我努力過後的結果，無論最後得到什麽結局，我的作品對我來說就是最特別的存在，我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它。】

荻浸月：【我知道它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但這已經是我現在這個階段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荻浸月：【你難道對你的作品不自信嗎？】

她最後那句的反問，直戳江茫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