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眼睛

眼睛

江茫和蘇羽在休息室待了有一會，直到這次漫展的主要負責人回到這裏，把這間休息室當成了他們總結工作的臨時會議室，蘇羽這才堪堪停止對江茫的念叨。

工作人員都以為江茫是蘇羽的朋友，于是在和蘇羽彙報工作的時候還時不時用餘光瞥兩眼角落裏的江茫。

大家都在心裏紛紛念叨，他們的蘇總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個帥氣的朋友。

江茫從小到大收到的目光太多了，現在這些都不算什麽，他也沒有放在心上。

蘇羽看着遞上來的銷售報表以及漫一下近一周以來的點擊率等等相關數據，“最近是漫畫産業的寒冬，相關數據都在往下滑。”

“蘇總，目前漫一下還處于行業領先，但是目前的當務之急是要創新，大環境下相同的題材，相似的畫風數不勝數，我們必須推出全新的風格。”

“最近也看了很多申請簽約的畫手來稿，找不到一個滿意的風格或者題材。”

“所以你們的方案是什麽？”

“我們目前聯系了幾個相對來說小有名氣的作者，打算搞一次作者聯名活動，兩到三個作者組隊，完成小篇幅的畫稿，連載三個月。”

“本次聯名活動畫風、題材不限，作者自行決定，算平臺內部的活動。”

“另外目前在策劃一個面向大衆的比賽，本次比賽不限題材不限風格，只要在規定時間內交上畫稿，由內部推選幾名作者為評委，對所有來稿進行評判，第一名将有機會成為漫一下的簽約作者，獲獎作品也會在本平臺連載，以及提前預定單行本出版等額外獎勵。”

“這個比賽還在策劃中，可行性還需等待調研。”

蘇羽點點頭，認可這兩個活動的可行性：“聯名活動目前可以推進，可以先找幾個作者試試水。”

“至于比賽等多方決定後再向我彙報吧。”

“好的，蘇總。”

江茫對漫一下內部舉辦的活動沒有一點興趣，包括那個比賽，随手拉了把椅子閉目養神，這段時間一直窩在工作室畫教授布置的任務，他都數不清自己熬了幾個大夜了。

“蘇總，月茫大大今天發的微博是有新作品的意思的嗎？需要我讓人聯系一下月茫嗎？”

其中不知道是誰提到了月茫的名字，江茫正敲擊着膝蓋的手指頓了一下，随後又跟沒事人一樣，沒把這話當一回事。

剛剛已經和蘇羽當面澄清了，江茫自覺這件事不會落到自己頭上來。

有關新作品的這件事，江茫今天已經不止一次聽到，兩年來他其實很少去碰數位板，也很少打開電腦中保存的畫稿文件。

畫漫畫的這條路他開始的很偶然，這件事也并不能算作他的夢想，只是當時還在念高中的他也像是受到了當時班上瘋狂傳閱的熱血漫畫的影響，腦子裏不由自主就閃動着一些畫面。

次數逐漸變多，他也就下意識拿筆去記錄，就是這麽無厘頭的開始，他才慢慢接觸到漫畫的世界。

當初蘇羽提出簽約的時候他是想拒絕的，因為他知道自己在這個圈子不會待很久，他的實力絕不僅限于漫畫。

但當時的他太需要錢了，很多地方都需要錢，面對蘇羽的條件，江茫根本無法拒絕。

成為月茫的這幾年，他并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除了每周有按時要交上去的畫稿任務外，其餘時間他都很自由，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也或許是蘇羽在私下為他處理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才能讓月茫背後的他能隐藏的這麽好。

江茫身邊的人，除了蘇羽，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他是漫畫圈炙手可熱的大觸——月茫。

《原地等待》完結之後，江茫像是預感到什麽一樣，他把電腦裏有關月茫的文件和畫稿全部單獨放進了一個文件夾。

那個文件夾自創建起，再也沒有被打開過。

在兩年前的一個晚上，江茫坐在電腦面前很久，心底像是有一個聲音一直在提醒他，月茫好像該結束了。

他當時并不打算把離開公布于衆，離開或者繼續其實也只是他一個人的事情，既然他已經做完了決定，那就沒有必要讓別人徒增傷感。

江茫喜歡的告別，是安靜地結束一切。

而面對粉絲，江茫以為只要時間夠長，月茫漸漸就會被世人遺忘。

等偶爾回想，大家也只是會輕輕啊一聲，發現原來我也那樣喜歡過一個人。

僅此，而已。

今天再一次打開微博，江茫看着自己多到快要爆炸的私信，看着就算時隔兩年粉絲們始終不減的喜歡和愛。

也想到荻浸月今天因為說起月茫而亮晶晶的眼睛和上揚的嘴角。

他第一次心裏有點舍不得。

舍不得月茫就此結束，舍不得讓喜歡月茫的大家失落。

新漫畫的雛形在他的腦子裏其實很早就有，遲遲沒有動作只是因為江茫以為已經結束了，所有和月茫有關的一切都不應該再出現了。

他不是一個喜歡念舊的人，某些事或者某個人在他心裏只要認為結束了，那麽江茫便不會再回頭。

今天荻浸月說的那些話，雖然聽的時候他漫不經心，但他也悄悄記在了心裏，感受到愛就好了。

愛，真的那麽簡單嗎？

江茫扯了一下嘴角，自嘲一般搖了搖頭，慢慢從椅子中坐直身體。

真要是如荻浸月說的那樣簡單，那為什麽他這二十幾年的生活中，沒有感受到一丁點，所謂的愛。

他的記憶裏，無論是家庭還是學校，都對他的到來感到十分厭惡和嫌棄。

江茫孤獨的人生裏，不需要愛的存在，更不相信愛的存在。

那雙亮晶晶的眼眸中藏着的光，也本該不會屬于他。

聽着耳邊不斷的聲音，江茫始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直到他察覺到耳邊不再有嘈雜的讨論工作的聲音，這才回過神來。

蘇羽就這麽抱着手機在一旁回複着工作消息，員工彙報結束時他用餘光瞥見正望着某處發呆的江茫，見狀也沒去打擾他。

對眼前這個畫面十分熟悉的蘇羽開始坐在旁邊玩起了手機，認識江茫的這些年，他從一開始會故意斥責江茫心不在焉，和他聊着聊着就開始發呆，到現在能淡定自若地呆在一旁玩手機。

這個過程，蘇羽都不知道自己吃過多少癟。

他一開始以為江茫發呆是真的在發呆，直到有一次他試着沒去打擾他，沒過多久就看見回過神來的江茫，立馬拿起畫筆就開始刷刷刷。

蘇羽這才知道，原來這天才就算是發呆也是在構思畫作，自從那之後，蘇羽就沒有再打擾過他。

十幾分鐘過後，江茫動了動，蘇羽這才收起手機，“我們大畫家又有什麽新的想法了？”

江茫從椅子上站起身，聽到這話平靜的眼眸淡淡撇了他一眼，并沒有說什麽，轉身準備往外面走去。

“去哪？”蘇羽連忙追上他的腳步，邊走邊喊人：“不是說好一起吃飯嗎？”

“留着下次吃吧，先回去了。”

江茫留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蘇羽一個人望着汽車尾氣有些風中淩亂。

一路趕回工作室的江茫，從櫃子最裏面抱出來了一個紙箱子，把兩年前他親手塵封的電腦和數位板重新拿了出來。

起初的他習慣了每天趕稿子的日常，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開電腦連接數位板，直到打開PS之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不打算畫漫畫了。

為了徹底改掉這個習慣，江茫還特地換過了一臺電腦，把原先的那臺電腦連通數位板一起封在了紙箱子裏。

直到兩年後的今天，他又一次打開了塵封已久的箱子，重新安裝好電腦和數位板。

按下開機鍵，電腦應聲亮起。

那一刻一同亮起的，還有江茫的眼底和那些個與這臺電腦合作的日日夜夜。

以及，和月茫的全部記憶。

江茫不得不承認，月茫帶給他的不僅是人氣和物質，還有他曾經為數不多的中二熱血。

他在椅子上坐下，時隔兩年曾經的肌肉記憶仿佛還在，他熟練地點進PS開始新建畫布，空白的畫布放在那裏許久。

江茫坐在電腦面前許久，看着面前的那根觸控筆，他的內心在反複糾結。

重新抓起它就意味着月茫并不會結束。

江茫想了很久，時間也過了很久，終于，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心裏有了決定。

他重新抓起了那根觸控筆，那根用它成就月茫的畫筆。

或許兩年前，月茫并不應該結束。

這樣想着，江茫便拿起旁邊的數位板，開始起稿。

時隔兩年多沒再碰過漫畫，就算是江茫這種天才型選手肯定會有所退步或者是不适應，更何況他原先腦子裏的新作品是一種全新的嘗試。

無論是從題材還是畫風來說，都是一種挑戰。

月茫之前的兩部作品題材都是懸疑風，畫風也是冰冷陰暗的線條和大色，但他今天參考了一下荻浸月說的她自己的見解，他便想突破。

畫的過程中，删删改改很多次，江茫畫煩了也會生出後悔的念頭，不過也就只是一瞬間的事。

江茫認定的事情，就算一個人走到黑，撞了南牆，他都會堅持做完，不論結果，不論艱難。

就這麽一直畫到了深夜，江茫才勉強把分鏡勾線完畢，看着還待完善的線稿，他閉了閉酸脹的眼睛。

靠着座椅他兀自點了根煙，散漫地抽着，那一刻他骨子裏的喪氣再也無處可藏，盡數湧了出來。

看着牆上的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過，還剩一點的煙被人按滅在一旁堆積了很多煙頭的煙灰缸中。

碰了碰手邊的鼠标，熄屏的電腦再一次亮起，江茫簡單操作兩下後便把鼠标扔在一旁，又點燃了一根煙。

這次他走向了房間的窗戶，煙霧環繞間，他擡眸依稀看見了遠處天邊的月亮。

像每一個深夜一樣，孤獨的他擡頭望向天邊時，總能看見一彎明月。

可月亮太遠了，江茫還是能感覺到自己孤身一人。

而此時，蘇羽的郵箱收到了一條新郵件，見發件人是江茫，他有些好奇地點進去。

發現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一份線稿文件和一句話。

——【漫畫不是我的初心，但我還是想努力一下。】

為了喜歡月茫的衆人，為了一直等待的粉絲，也為了他灰暗的青春時光。

還有，那雙因為喜歡而閃着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