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苦難

苦難

在蘇羽的強烈挽留下，荻浸月最後還是留了下來，坐在沙發上和蘇羽面面相觑，對視上就尴尬地笑笑。

荻浸月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她看着高領毛衣遮住大半張臉的江茫，窩在沙發裏根本不想說一句話。

“你也是雲美的學生？”蘇羽壓根沒去管江茫，朝荻浸月開口問道。

荻浸月點點頭，她看着蘇羽一身西裝革履的模樣，語氣不禁染上了幾分小心翼翼：“是的，我叫荻浸月，是設計系大一的。”

“想不到啊，江茫竟然老牛吃嫩草。”

話落，江茫懶懶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蘇羽，那眼神仿佛在說，要是再多說一句就完了。

荻浸月用餘光掃了一眼江茫，勾起一抹壞笑，佯裝不在意附和着蘇羽的話：“可不嘛，美院明明有那麽多帥哥，你說我怎麽就看上這個狗脾氣的少爺呢。”

這兩人的一唱一和落在江茫耳裏就跟陰陽怪氣沒什麽區別，他冷冷嘶了一聲，從沙發中坐直身子。

修長的手指拉下覆在臉上的領子，擡眸看向蘇羽，冷不丁打斷這兩人的交流，“你找到我到底什麽事。”

一說到這，蘇羽瞬間就想起來了，視線環顧了一下四周，像是在詢問江茫是直接在這裏說嗎。

荻浸月還是很聰明的，一看到蘇羽的眼神，立馬明白了，于是她起身給他們騰地方，也借此離開，“你們慢慢聊，那我就先走了。”

江茫想到後面有些漫畫的事情需要和蘇羽再溝通一下，起身将人送到門口，“路上注意安全。”

荻浸月笑着朝他比了個OK的手勢，“放心。”

而蘇羽則靠在玄關處的櫃子上，朝荻浸月揮揮手：“下次有機會一起吃飯啊。”

荻浸月走後，蘇羽和江茫一起走進了房間，“她就是你這段時間情感突飛猛進的秘密吧。”

江茫沒說話，晃了晃鼠标，顯示器上未畫完的稿子浮現，上面是清晰的感情線，以及男女主談情說愛的溫馨畫面。

“你沒告訴她你的另一個身份？”蘇羽用手指指了指漫畫旁邊的作者名。

江茫沉默了好久，蘇羽的話提醒了他，但他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告訴荻浸月，她會相信嗎，她會有怎樣的反應呢，她是開心還是驚吓呢。

這些未知的反應都讓江茫感到迷茫，他無從說起。

對于江茫來說這兩個字沒有什麽特別的，可對于荻浸月來說卻是十分重要的存在，是她青春期的精神寄托，更是偶像，是神壇上的不可觸摸的神明，是遙不可及的夢。

說到底還是他不确定，月茫的身後是他的模樣。

不知道這個結果，她會不會接受，能不能接受。

“再看吧。”

江茫語氣裏的意思很明顯不想再多說，蘇羽也明白，話題回歸正軌。

“色彩助理已經找到了，你後面就不用自己又是線稿又是上色了，另外你說的腳本，我也找到了，但我認為腳本這個東西還是面談比較好。”

這段時間江茫忙的腳不沾地，一個人負責所有的事情，腳本前期的構建、線稿分鏡的構思以及最後的上色細節完善，幾乎讓他喘不上氣。

江茫點點頭：“你直接把我郵箱給助理就行。”

至于蘇羽說的腳本的事情，江茫在心裏大致想了一下，覺得他說的其實沒錯，腳本是漫畫的靈魂，必須要做到萬無一失。

“腳本方面你約好時間告訴我一聲，我過去。”

有了這句話，蘇羽便放下心來，開門見山：“那就明天下午兩點公司見？”

“好。”

見他答應下來，蘇羽該通知的也通知完了，內心深處的八卦之心又開始熊熊燃燒，話題又被他引回荻浸月身上。

“所以你們兩誰先表的白？”

“真喜歡人家？”

“她才大一，也不知道為什麽就看上你了。”

蘇羽上下打量了一會江茫，真的感覺自己有點看不透這人，從來生人勿近的江茫有一天也能談起戀愛。

而且對象還是沒認識多久的女生。

追過江茫長達一年時間的都大有人在，可那個時候的他連個眼神都懶得分過去，蘇羽就覺得很神奇。

他原本以為江茫并沒有戀愛的打算，而且就他那個狗脾氣哪個女生能受得了。

這樣一想，荻浸月好像也不是尋常人。

江茫見人又把話題扯回了荻浸月身上，沉默了那麽一會，最後啞着聲音開口。

“我這樣的人是不是沒有資格談戀愛。”

是不是沒有資格被愛，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注定被這個世界抛棄，他越來越覺得，這一生他注定什麽都擁有不了。

聽到這話的蘇羽心裏咯噔了一下，他幾乎沒見過江茫這個樣子，在他的記憶裏江茫永遠是高高在上的，甚至于到了目中無人的地步。

可他知道，江茫這樣的人有資本傲慢。

他真的就像神壇上高高在上的神，在他臉上幾乎看不見太大的情緒波瀾，活的像個冰冷的雕塑。

他從來不會主動，也不接受任何人的靠近，淡泊、冷漠、無情幾乎都可以用來形容他。

“沒有…我就是覺得很神奇。”

蘇羽實話實說。

江茫沒有看他，而是一個人起身抓着煙盒去了陽臺，猩紅在白天裏并不明顯，可煙霧缭繞之間，他的背影确是那樣滄桑。

蘇羽不知道他是怎麽了，但他能感覺出來，江茫能夠走到現在承受了很多，他的肩膀上壓着很多事。

可他從未聽他說起過，哪怕只是一點點。

剛剛那句話，蘇羽竟然感覺到了他的不自信，于是他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說實話我以為你不會談戀愛，因為你那張嘴實在吐不出什麽好話，再加上你那冷冰冰的性子，确實很少有女生受得了，也沒想到能看見工作室出現一個女生的場景。”

“驚訝程度不亞于火星撞地球吧。”

“至于有沒有資格談戀愛不是我說了算的，但我覺得你竟然選擇了戀愛，那就說明你是渴望和她在一起的。”

“任何人都有資格選擇是否戀愛的自由，別太妄自菲薄了大神，你平時拽的不行的樣子去哪了？”

煙即将燃盡，江茫将煙撚滅在欄杆上，蘇羽說了這麽多，得到的只是他的一句。

“知道了。”

蘇羽最後沒待多久就離開了，公司臨時有個會，他不得不出席，臨走時還勸江茫好好談。

望着重歸安靜的工作室，夜色悄然降臨，他獨自一人靠在窗邊，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在發呆，面對着蘇羽一下午的驚訝，他想了很多。

被壓抑了很久的自卑在夜深人靜之時達到了頂峰。

江茫自小生活就不順，同齡人青澀稚嫩的青春對他來說是一片黑暗，他幾乎沒有時間去關注青春中美好純真的事情，留給他的只有學習和打工。

他需要錢，需要讓自己活下去的資本。

所以在別人一起打籃球、一起打游戲的課餘時間中，江茫在各種臨時工之間穿梭。

他沒有課餘時間，沒有放松休息的時間，可他并沒有自怨自哀，他依舊努力地活着，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其實過程中很多人都提出願意幫他，但都被他拒絕了，他不想要別人的同情與可憐，他想要堂堂正正地活着，能擡起頭活着。

但現實總是給了他一擊又一擊，那場官司成了壓垮江茫的最後一根稻草。

不是救命的稻草，而是幾乎讓他絕望的黑洞。

走投無路的他不得不接受江華的資助，放下一切來到雲湖來到江家，在那裏，他看見了階級之間的，那條無形又窒息的巨大鴻溝。

他跨不過去。

那一刻，心底的自卑被無限放大，幾乎就要吞噬他。

江家的生活很好，但正因為這樣的好讓他更加自卑、更加窒息，讓他覺得自己配不上這樣的好。

或許一個人孤零零地活了這麽久，他已經默認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再愛他了。

面對江家的一切，江茫本能地想要逃離，可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一旦回到最開始的生活，那他要面臨的是整個人生的崩塌。

那段時間的江茫覺得自己好累，前所未有的累，他想離開，可他卻無家可歸。

明明這個世界這麽大，大到人是那麽渺小，可卻沒有一處是江茫的容身之地，沒有一處是他的家。

真正的家。

過往種種皆為經歷，江茫不想把這一路的苦難也好、誤解也好、謾罵也好說給任何人聽，這些沒有人可以分享，他也不需要過時的安慰。

很多人都覺得江茫是傲慢的、是目空一切的，這是大衆給他貼上的标簽以及很多人對他的既定印象。

但只有江茫自己知道，他的骨子裏是自卑的、是悲觀的。

他冷嗤一聲，曾經最不願意面對的自卑到了如今也能坦然接受，他慢慢開始接受這樣的自己了。

但他的想法卻依舊不變，他還是覺得，這一生，他會孤獨的結束。

荻浸月對于他來說，是平淡生活中的一個拐點，但拐點并不會影響故事最後的走向，她的出現只是一個插曲。

故事始終會回到正确的方向，拐點也會被修正。

月亮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撥開雲霧仿佛看到了故事的盡頭，白玉盤落下的光輝皎潔，月影之下，江茫不禁想象。

他和荻浸月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