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錯覺

錯覺

荻浸月一大早就把打印好的腳本以及草稿放進包裏，匆忙吃過早飯後便趕往江茫的工作室。

剛走到校門口又被一通電話攔住了去路，荻浸月看了一眼來電人，不得不壓下心中的煩躁，耐着脾氣開口：“老師，有什麽事情嗎？”

電話那頭的輔導員語氣帶着些歉意：“不好意思荻浸月，可能得麻煩你幫我去辦公室拿一下老師的文件，然後給我送到會議室來一趟。”

荻浸月是班上的學習委員，不是她毛遂自薦來的而是這個位置實在沒人當，輔導員不得不任命位于班上名單的第一位同學，也就是荻浸月。

她實在推脫不掉，只好硬着頭皮上，誰讓班上名單按字母順序依次排列，而她好巧不巧成了“班級第一”。

見狀荻浸月也不好推辭，轉身跑向設計系的大樓，按照老師的指示找到文件後又跑向主樓的會議室。

這樣一來二去，等她坐上去江茫工作室的出租車時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

荻浸月看着遲遲沒有回複的聊天框有些郁悶，雖說江茫很少主動給她發微信，但之前荻浸月的每條微信他都有一一回複，像今天這樣一夜不回倒是第一次見。

而此時的江茫不是故意不回荻浸月的消息，而是被新作品的畫稿而絆住了腳步，他昨天傍晚收到編輯的消息說這周還沒有收到色彩助理發來的上色成稿，特地來問問他是怎麽回事。

于是江茫不得已聯系了一晚上的色彩助理，消息電話都試了好幾遍，通通沒人接聽，就再他準備一個電話打給蘇羽的時候，才在半夜收到了助理的消息。

色彩助理是蘇羽找的，江茫和他聯系除了郵箱就是Q//Q，平時的交流除了線稿以及上色确認外基本無任何額外的話題。

上色：【月茫大大不好意思，現在才看到手機。】

上色：【是這樣，我的電腦在趕稿的途中臨時崩潰閃退，現在已經開不了機，這期的成稿以及備份都在裏面，您看您是否方便，我帶上數位板直接去您的工作室趕圖。】

上色：【我手邊實在是找不到一臺電腦。】

江茫把助理發來的消息很快消化，在心裏糾結了好久，才終于把工作室的地址發了過去，之後他便開始收拾起工作室，忽略了荻浸月發來的消息。

他并不想讓除蘇羽以及一些必要的人之外的任何一人知道他二次元的身份，同樣他也不想讓因為二次元認識的人知道他三次元的身份。

江茫向來把月茫和自己的三次元生活分得很開，兩者之間沒必要産生一些不必要的聯系，處理起來很麻煩，牽扯的人也有很多。

二次元的月茫只是一個用漫畫講故事的人而已，而現實生活中的江茫，也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學生，僅此而已。

再多的榮譽、再高的誇耀，都無法扭曲他對自己的定義。

而江茫需要的也不是那些稱贊、那些亦真亦假的虛名，他想要的，或者說他渴求的，已經沒人能給，也沒人願意給。

邱林按照和江茫約好的時間，來到了工作室的門口，按響了門鈴，一想到他即将見到神秘的月茫，就難掩心底的激動與興奮。

江茫昨天收拾工作室結束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他睡眠質量不好，門鈴響的那一刻，他就醒了，拍了拍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下床給人開門去了。

門被打開，邱林入目便是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以及白色棉質短袖下的窄腰，視線上移，是江茫那張沒有表情的俊俏臉龐。

對上邱林視線的江茫，只是點點頭，側身示意他進來，還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模樣。

反觀邱林倒是要生龍活虎不少，臉上揚起的笑容難掩他的激動，局促的雙手更是将他的開心體現得淋漓盡致。

還朝江茫伸出了手，迫不及待自我介紹：“月茫大大你好，我是您的上色助理，我叫邱林，目前就讀于雲湖傳媒學院，今年大一......”

邱林的自我介紹還沒結束，就被一道冰冷的聲音打斷。

“不好意思，我打斷一下，你今天的任務是上色，自我介紹就省了吧。”

江茫喝了口水，擡眼看去，見人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壓下心中的不耐，薄唇輕啓：“請問聽懂了嗎？”

邱林愣愣地點頭，剛想回答一句，就被江茫伸出的手制止。

那道冰冷的聲音響起：“房間有電腦，帶你去。”

就這麽老老實實在椅子上畫了快一個小時，邱林感覺已經快要憋瘋了，用餘光掃了一眼旁邊低頭看手機的男人，咽了咽口水。

不知道為什麽，他懼怕江茫四周形成的那種氣場，低沉得讓人喘不過氣。

除了打斷他的那一句話，江茫再也沒有主動開過一次口，站在邱林的身後，就像學生時期站在身後的班主任那樣可怕。

終于在中午十二點之前，邱林的任務完成，讓江茫過來驗收成果的時候他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一記眼神過來，又要像之前那樣，被怼到話都說不出來。

見江茫點點頭，像是默認了他的完成度，剛想開口下逐客令，就聽見門口響起一個女孩若有若無的歌聲，聲音很小但很好聽。

江茫不用猜都知道是誰，于是他轉頭看向邱林，“不好意思，我女朋友來了，可能得麻煩你先離開。”

邱林表示理解，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以及數位板。

“江茫你還在睡覺嗎？”女孩的聲音又近了一點。

原來月茫的背後是一個男生，還是有女朋友的，邱林低頭一笑，今天一個上午他收獲了不少和月茫有關的秘密。

可他沾沾自喜的同時又不免有些疑惑，門外的那道女聲，他怎麽覺得有些耳熟。

于是，就在他和江茫走到門口，拉開房門，看見正準備擡手敲門的女孩時，邱林愣住了。

而同樣傻在原地的還有，剛趕到工作室的荻浸月。

幾乎是瞬間，兩人眼底的怒火升起，開始沸騰。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江茫擡手在荻浸月的眼前晃了晃，見她心不在焉的模樣，有些疑惑：“怎麽了嗎？”

荻浸月這才堪堪回神，看着落後江茫幾步的邱林，攥緊了拳頭，拼命壓下心中的怒火，平穩着聲音問道：“這位是？”

江茫側頭看了一眼邱林，幾乎一眼他就發現了邱林的不對勁，他的眼神一眨不眨地越過他落在荻浸月身上，帶着恨以及憤。

那樣的眼神他再熟悉不過，在他二十幾年的人生中，不少人看他的眼神就是那樣。

下一秒他就猜到了，邱林和荻浸月之間，有些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或者說是秘密。

這樣的認知讓江茫感覺到不舒服，像是那種本該是自己的東西突然被別人惦記上，甚至越過他，在他之前就有過羁絆。

這讓江茫第一次感覺到不舒服，心裏不爽。

他很少把人或者事歸根為自己的，他也從不認為會有什麽是真正屬于自己的，可他面前的女孩，一次一次向他表明心意，訴說愛意。

江茫貪婪又自私地想，這樣的女孩，這樣的天邊月，是屬于自己的，只屬于他的。

于是他向前幾步擋住邱林的視線，将荻浸月劃入自己的陰影中，看向邱林，為她擋住那炙熱的恨與憤。

邱林察覺到江茫的動作之後便斂去了神情，單手拉了拉往下滑的背包帶子，“那我就先告辭了。”

話落側身走出了房間，一路走到門口，餘光一瞥，便看見荻浸月來的時候随手放在桌子上的腳本以及線稿。

上面寫着【“漫一下”第二輪比賽腳本】。

心底的憤懑再一次噴湧而出，轉身拉開大門時，他和荻浸月對視了一眼，看着站在江茫身邊的她，邱林突然就感覺時間回到了高三那年。

荻浸月像個勝利者站在比他高一級的臺階上俯視着他，退學以及高考失利複讀一年的結果是他失敗後必須承擔的後果。

他的人生因為荻浸月而生生停滞不前，從未消失的恨意席卷而來，面對荻浸月又一次的勝利者姿态，邱林心有不甘。

高中的時候她就和他作對，現在到了新的城市，荻浸月依舊要和他作對。

之前邱林沒有讓她身敗名裂，如今他倒是也想讓荻浸月嘗嘗人生被迫暫停的滋味，看不到一點希望的感受。

邱林離開之後，荻浸月并沒有感到輕松，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彎着眉眼，笑盈盈地扯住江茫的袖子，和他嬉笑玩鬧。

反倒比平時安靜不少，這讓習慣了她每天像個小太陽一樣的江茫有些手足無措，他知道荻浸月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這樣，可他不知道深層次的原因。

她和邱林絕不止認識這麽簡單。

可江茫不知道怎麽問才能讓她開口，他更不知道如何才能讓荻浸月開心起來。

就在江茫在心裏斟酌措辭的時候，荻浸月開口了。

“他是你的朋友嗎？”

這個他是誰，江茫心知肚明。

他默了一會，決定把選擇權交給荻浸月。

江茫反問：“他是你的朋友嗎？”

“不是。”

荻浸月回答得斬釘截鐵，語氣中還帶着咬牙切齒的味道。

“好，那他就不是我的朋友。”

江茫凝視着她那雙濕潤的眼睛，裏面像是藏着無邊的憤怒和悲傷，那一刻，他忽然覺得這樣的荻浸月像極了自己。

看似平靜的表面下藏着不可告人的無力與悲憤。

那一刻的他們就像一類人，有着同樣的曾經和留下來的傷疤，不深不淺可就是好不了，永遠也好不了，于是他們惺惺相惜。

江茫伸出手，抱住了他的月亮。

觸及懷中的女孩，江茫恍惚地覺得，這樣的荻浸月才是真實的她。

看似無暇純淨的月盤身後藏着無數坑坑窪窪的腳印，那是千軍萬馬留下的痕跡。

無法被遺忘，也無法被原諒。

荻浸月緊緊攥着江茫的領口處，聽着他有力的心跳，底下藏着洶湧綿延的愛意。

“江茫，你要記住你說的，我讨厭背叛。”

“好。”

那時的荻浸月覺得，那一刻的他，那一秒的心跳，都是屬于她的。

可到了最後，天不遂人願，那只不過是荻浸月的錯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