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抱歉
抱歉
“晚晚,晚晚。”
聲音由遠及近,由夢境到現實。
喬楓晚痛苦地睜開眼,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帶着濕意的眼罩緊緊束縛在眼皮上,她感覺心髒像是被人用拳頭重重錘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手指僵住動不了,更別提扯開那塊黏糊糊的眼罩了。
鬼壓床?
這些年她時常遇到這種情況,早已見怪不怪,不過仔細想想,在飛機上出現這種情況倒是第一次。
而且這次,情況似乎格外嚴重。
喬楓晚很快認清現實,放棄掙紮,認命般等待身體慢慢放松下來。
飛機正在下降,伴随着廣播裏的溫柔提示音,喬楓晚聽到身側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随即,有人輕輕捏住了她的眼罩,一點點向上拉,眼皮上的黏膩感逐漸消失,雙眼慢慢得到了自由。
在看清世界的同時,喬楓晚也意識到是誰在幫她摘眼罩。
與此同時,蘇積成摘眼罩的動作也是一頓。
他看清了喬楓晚的眼睛。
紅色的。
她的眼睛紅了。
鴉黑的眼睫濕成了一蹙一蹙,周遭濡濕一片,像是被暴雨襲擊過的桃花,只一眼,便讓人憐惜不已。
“做噩夢了?”蘇積成的聲音輕柔,像是春天的風,潤物細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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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年,歲月沒有改變他的容顏,倒是十分慷慨地在他本就溫柔的聲音裏添加了不少磁性,讓這個男人從外在的“色”到內裏的“聲”都接近完美。
喬楓晚眼睫輕顫,下意識用舌尖輕舔了一下嘴唇,下一秒,她皺起眉頭,因為不小心咬到了舌頭,血腥味兒瞬間侵占了整個口腔。
果然,甜蜜是會讓人受傷的毒藥……
她默默扭過頭去。
蘇積成那方的時間好似還在靜止,他還捏着喬楓晚的眼罩,眼神釘在她的眼睛上,思緒卻飄回了高一寒假的那一天,女孩幾日聯系不到他,再見面時,她倔強地一個人生悶氣,連流淚都是默默的。
那天,他默默發誓,今生不會再讓女孩流淚。
如今看來,誓言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價值、最虛無缥缈的東西。
那日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當時的心痛與無措此刻依舊萦繞心頭,蘇積成眼中有複雜的情緒在流轉,心疼的、後悔的、自責的、憤怒的、嫉妒的……
不過,這些喬楓晚通通看不到,剛才一個扭頭的動作,讓她意識到自己可以活動,她立刻從蘇積成手中搶過眼罩摘下,迅速轉過身去,甚至一個眼神都不願施舍給他,還冷冷抛下一句:“男女授受不親,還請蘇先生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随意打探別人的隐私。”
小半晌,有人如鲠在喉,低聲道:“抱歉。”
*
飛機降落之後,攝制組帶着嘉賓們又坐上了大巴車,大概是在飛機上睡夠了,車上的氛圍逐漸熱鬧,久居城市的人,多少對大自然都充滿向往,大家欣賞着窗外的自然風光,七嘴八舌地讨論着,頗有點旅行團的味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車上的氛圍像是一條正态分布曲線,在到達最高點之後,逐漸開始下降,下降原因很簡單,因為道路變得泥濘、車子逐漸颠簸、周遭房屋消失、樹木變得高大……又陰森?
大巴車一直未停,像是要開到荒無人煙的異世界。
大夥兒面面相觑,在這一刻,突然反應過來,前方等待他們的可不是什麽綠水青山,而是來自大自然最直接最勇猛的考驗。
天哪!他們真的是來參加野外生存節目的!
現實的沖擊讓幾位嘉賓的心情起起伏伏,唯獨一人無動于衷,就是咱們的影後喬楓晚女士,這姐們兒上了大巴車後,直奔最後一排,之後便抱着手,閉上眼睛,還戴上了墨鏡,也不知道是真睡還是假寐,反正沒有一點要融入大家的意思。
說實話,她臉上沒有笑容的時候,還真的是很高冷。
又美豔又高冷。
縱然如此,現場也沒有一個人覺得喬楓晚在耍大牌,因為除了對蘇積成,她對每個人的态度都很好,甚至可以用親切來形容,大家不約而同想到大美人早上穿着禮服出現在酒店的畫面,雖然明豔動人至極,但通宵工作耶……累死人的好不啦!
于是,衆人紛紛感嘆:“三百六十行,行行不容易啊!”
車子還未啓動的時候,童畫站在自己的座位上,面朝後面,滿臉羨慕,還軟糯糯叫了一聲蘇積成:“蘇積成,你說,睡美人是不是就長這樣?”
蘇積成回頭看了一眼喬楓晚,抿着唇沒說話。
倒是坐在他面前的陳星哲很認真搖搖頭:“我覺得楓晚姐比睡美人好看,睡美人哪有這種氣場,簡直就是女王!”
*
傍晚時分,郁青濃密的樹葉交織成篩,狠狠過濾夕陽碎金般的光,窗外光線變得昏暗薄弱,似乎連溫度都被篩盡,有絲絲涼意從窗戶縫隙裏滲透進來。
車轱辘終于停止與爛泥的糾纏,車上人還未反應過來,突然,一個人影從他們身側晃悠悠飄過,中間車門打開,做了一路“睡女王”的喬楓晚竟然是第一個下車的。
她什麽時候醒來的,無人知曉。
除了那個一直用餘光向後瞟的男人。
約莫是睡足了,喬楓晚步履悠閑地在車下晃蕩了一會兒,紫色高領沖鋒衣大喇喇敞開着,露出裏面高挑緊實的腰線,墨鏡被高高戴在頭上,頭頂紮着元氣與妩媚并存的大波浪高馬尾。
明明是可以直接當恐怖片背景的環境,喬楓晚往那裏一站,立刻變成森系大片的感覺。
這就是傳說中的人襯景?
意識到接下來兩個星期可能都要在這樣的環境中度過,喬楓晚開始觀察四周,眼前皆是高大粗壯的樹木,需要幾個人環抱的那種,這樣的樹生長在一起,看起來像是一堵密不透風的牆壁。
很難得是,中間竟然有一片空地。
喬楓晚走到空地中心,仰頭向上看,感覺自己像是被困在這方天地下的井底之蛙。
很快,另外一只青蛙陳星哲蹦到她身邊:“楓晚姐,咱們今晚睡哪裏呀?”
喬楓晚抱着手,狀似無意地掃了眼四周,随口道:“睡哪裏?睡這裏呗!”
“睡這裏?”陳星哲眼皮一跳,嘴控制不住地張大:“這片空地嗎?這個節目這麽猛的嗎?那晚上會不會有什麽毒蛇猛獸來襲擊我們呀?”
剛才在車上敷面膜,此刻,陳星哲按摩精華的手僵在原地,一臉緊張兮兮的模樣,喬楓晚覺得這個小弟弟好笑,挑了挑眉,語氣悠悠:“也不是沒可能。”
也不是沒可能???
這一下,陳星哲比青蛙跳的還高:“我天!那可不行!我還要靠這張臉接戲呢!”
靠臉接戲?自我定位很清晰嘛!
陳星哲:“我要打電話給經紀人。”
喬楓晚:“電話被沒收了哦。”
“我去問他們要!”
陳星哲正欲轉身,被迎面走上來的Car攔住,Car也是參與錄制的嘉賓,是一名主持人,主持越野節目的,形象陽光健康,尤其是那一身古銅色的肌膚,在這個崇尚健康美的年代,他吸引了一大波迷妹粉。
Car笑着拍了拍陳星哲的肩膀:“兄弟,別怕,以我的經驗,怎麽都會有個帳篷遮頂,不會讓我們露天的。”
小野也湊了過來,她跟Car一樣,是主持人,她主持旅游節目,之前和Car有些工作上的交集,有些熟稔道:“Car說的沒錯,帳篷肯定有,不過按照這個節目的定位,應該沒人幫我們搭……”
小野話還未說完,就看到工作人員打開了大巴車下面的行李寄存處,大包小包往外擡,然後一股腦扔在了空地中心。
後下車的童畫迅速小碎步移到蘇積成身邊,她個子嬌小,踮着腳尖小聲道:“蘇積成,你會搭帳篷嗎?”
蘇積成的視線淡淡的,一直落在不遠處的某人身上,看她挑逗人時狡黠的小表情,聽她說話時的獨特語調。
一切是那麽熟悉,又是那麽陌生。
他的嘴角不自覺勾起淺淺的弧度,臉頰上漾起淺淺的酒窩,仿佛剛才在飛機上被人冷冰冰對待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
身後,工作人員利落搭起了臨時的路燈,昏黃的燈光打在蘇積成的臉上,男人側顏完美,圓眸微彎,淺淺的酒窩裏盛滿了光的溫暖。
像是看到主人回家的溫暖大貓咪。
童畫有點呆了,怎麽有人望着恐怖的森林都能笑到這麽溫柔?是天使吧!
她的臉上浮起一絲羞赧,見蘇積成似乎望出了神,她的手在口袋裏攪了攪,再度開口:“蘇積成?我跟你說話呢,你會搭帳篷嗎?”
“嗯?”蘇積成回過神,剛想開口說話,一陣狂風卷地,頭頂忽然傳來巨大的聲響,衆人迎風向上看去,上空竟然盤旋着一架直升機。
陳星哲頂着風,眯着眼睛抱怨:“咱們的出場為什麽沒這麽酷炫?”
飛機下降到差不多的高度,艙門打開,有扶梯落下,一個穿着迷彩服的男人從扶梯上跳了下來,像是從天而降的戰士。
這位出場酷炫的“戰士”就是本次野外生存訓練的教練——愛德華。
愛德華,美籍華人,中國野外生存第一人,穿越世界多個無人區,攀登過珠峰,曾經是特種兵,也是最早在中國成立野外生存訓練機構的負責人之一,他的經歷,如果寫成小說,簡直就是現實版《魯濱孫漂流記》。
一番簡單的自我介紹後,愛德華開始直奔主題:“各位組員,現在,我們就來進行本次荒野求生的第一步,搭帳篷。”他的目光在嘉賓們身上逡巡一圈,在看到蘇積成的那一刻,凜冽的目光停多了一秒,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若無其事繼續道,“接下來,我先示範一次如何搭帳篷,之後,你們兩兩一組,合作搭帳篷。”
*
說是示範,愛德華可沒有一點教學精神,噼裏啪啦就搭好帳篷,有嘉賓想掏手機錄像,手塞進口袋摸了半天,才發現手機被沒收了。
“學會了嗎?”愛德華搭好帳篷後,雙手別在背後,中氣十足問道。
陳星哲是個直腸子,有什麽說什麽:“眼睛學會了,手學廢了。”
說完,他還補了一句:“廢物的廢。”
現場發出窸窸窣窣的笑聲。
愛德華沒笑:“希望你們明天依然能夠保持如此樂觀的心态。”
這叫什麽話?聽起來像警告似的。
笑聲戛然而止。
愛德華繼續道:“沒學會就自己摸索,摸索不出來今晚就睡野外!我再說一次,以後所有的示範,我最多只做一次,甚至一次都不做!既然來參加野外生存,就要做好面對一切面對突發困難的心理準備!明白了嗎?”
“明白了!”
陳星哲格外心虛,喬楓晚掃了他一眼,輕笑一聲:“沒事兒,有我在,不會讓你沒帳篷睡的。”
陳星哲立刻星星眼望着喬楓晚:“楓晚姐,你會搭帳篷啊!”
喬楓晚淡淡吐出兩個字:“略懂。”
事實證明,喬楓晚可不是吹牛逼,她搭帳篷的技術杠杠的,她平時拍戲閑暇的時候,別的演員在房車裏面休息,她就喜歡跟在道具老師屁股後面研究各種道具,搭帳篷就是其中學到的一點小技能。
工具一溜平鋪開,喬楓晚清點了一下數量,很快進入工作狀态。
“地釘。”
“給。”
“帳杆。”
“給。”
“風繩。”
“給。”
喬楓晚每說一樣,陳星哲就給她遞上一樣,兩人的分工明确,進展十分順利。
陳星哲甚至覺得,自己來參加這個節目,是他入行以來做過的最正确的決定。
喬楓晚發現,陳星哲這個搭檔很不錯,動手能力差,但對她的命令絕對服從。
另外一邊,蘇積成和童畫這對素人組進展也很順利。
童畫很是意外,蘇積成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做起這些粗活兒可一點都不含糊。
男人脫下外套,裏面竟然還有件大紅色的薄衛衣,一般人穿大紅多少有點俗氣,可蘇積成穿上,活脫脫某著名可樂的新年代言人,衛衣袖子挽到一半,露出線條緊實的手臂,他低頭擺弄着手中的工具,動作利落卻不失溫柔,感覺那些冰冷的工具,在他面前都有了溫度。
大部分時間,蘇積成都是獨立完成搭建工作,童畫有點過意不去,偶爾上去問問有什麽要幫忙的,這時候,蘇積成會擡頭看她,溫聲要個什麽工具,童畫喜滋滋去給他拿,她之前做過幼師,走路都小兔子似的,連遞工具都一蹦一蹦的。
一旁的攝影師不知道,他拍攝的時候嘴角都是上揚的。
相比之下,小野和Car那組反而進展的不是特別順利,兩個人之前都主持過相關的節目,都是“紙上談兵”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又都很有主見,所以過程中多少會出現一點分歧。
三組在搭帳篷的時候,愛德華一直抱着手在旁邊觀察,他眉頭微皺,若有所思,結果,剛思考到一半,一個工作人員小姐姐就把他叫到攝像機拍不到的地方,似乎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叮囑。
“愛德華老師。”工作人員小聲道,“有件事要跟您提前說一下。”
“你說。”
“就是……”工作人員瞟了一眼正在“比賽”的蘇積成和喬楓晚,“咱們有兩個嘉賓可能有點誤會,相處不是很融洽,您之後分組的時候,能不能盡量讓他們分開,不要有什麽交集。”
愛德華垂眸看了眼手上的嘉賓名單:“你是指這兩個?”
他指着蘇積成和喬楓晚的名字。
工作人員大喜,錄制了很多綜藝節目,她一直都知道,大多數時候,難的不是做事,難的是跟嘉賓溝通,尤其是那些有名氣有身份有地位有粉絲的嘉賓。
她一個都惹不起。
幸好,愛德華看起來情商很高。
小姐姐重重點頭。
愛德華思索片刻,露出一個很有深意的笑容:“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