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夏天
夏天
眼前的女人叫得歇斯底裏,一對桃花眼裏噙着淚水,蘇卿玉看着她,突然有點不認識她了。
蘇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拉着王雅然,一臉茫然地看着眼前三人,王雅然掙脫開她的手:“媽,我還是和寶寶回娘家吧,我看這個家也容不下我!”
說完,王雅然轉身離去。
蘇母生怕她做什麽傻事,忙催促蘇成嵩快追上去,蘇成嵩無奈,只能松開蘇卿玉的手,轉身追了出去。
善良的蘇母走到蘇卿玉身邊,看着她臉上的紅印子,心疼道:“卿玉啊,這是怎麽回事啊?”
蘇卿玉笑笑:“沒什麽事兒,嫂子有點誤會。”她的手搭上行李箱的拖杆,“媽,剛才老板打電話讓我回去一趟,我先走了,這個年恐怕不能和你們一起過了,提前祝你們二老新年快樂。”
就這樣,蘇卿玉離開了,從此與蘇家斷了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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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常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句話放在王雅然身上再合适不過,她和蘇成嵩結婚以後,逐漸看他不順眼,覺得他懦弱,覺得他沉默,覺得他只會死工作,不會社交往上爬,連帶着她看蘇積成都很不順眼,甚至覺得這倆人就是上天派下來折磨她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當午夜時分,王雅然聽到蘇成嵩在夢裏叫蘇卿玉名字的時候,她漸漸明白,蘇成嵩的懦弱,蘇成嵩的沉默,蘇成嵩的死工作只是因為面對的對象是她,他不愛她,甚至怨恨她,他怨她用一個孩子拆散了他和他的愛人,他在用這種方式報複她。
那次蘇成嵩去外省進行野外勘探,臨走前兩人又吵了一架,王雅然本來不用參與那次勘探,但她最後跟領導申請跟着一起去了,她就是想氣蘇成嵩,他不想見到她,他想躲得遠遠的,她偏偏不如他意。
最後,兩人雙雙死在塌方之下,至死都沒原諒彼此。
另一邊,蘇卿玉把自己的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事業中,她在事業巅峰期辭職,開始自己的創業人生,在外人看來,蘇卿玉光鮮亮麗,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過得有多痛苦,她有嚴重的失眠症,長期靠安眠藥才能入睡,她害怕天黑,害怕睡眠,害怕進入夢鄉,每次從噩夢中驚醒,都是一次痛苦的折磨。
蘇成嵩和王雅然永遠的離開了,他們被埋進了坑裏,蘇卿玉又何嘗不是,她也把自己埋進了一個坑裏,并且越陷越深,不見天日。
後來,蘇積成搬到蘇卿玉家,蘇卿玉雖然看上去沒什麽感覺,但她心裏很開心,她在蘇積成身上看到蘇成嵩的影子,他有着和他父親相似的容貌,有着他父親的溫暖和耐心,有着和他父親一樣溫潤如玉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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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蘇卿玉就在想,她一定要讓蘇積成在正确的軌道裏長大,絕對不能讓他重蹈他父親的覆轍。
可事與願違,後來,蘇卿玉知道了蘇積成和喬楓晚的事情,蘇卿玉感覺自己要瘋了,她只要一想到喬楓晚那雙和王雅然很像的桃花眼,她就徹夜難眠,她不能容忍蘇積成的人生和他爸一樣,被一個女人毀掉。
她的人生已經放棄了一次,絕對不能再放棄第二次。
蘇卿玉開始主動與蘇積成聊出國的事情,讓蘇卿玉沒想到的是,蘇積成看起來溫和,但內裏卻是個執拗的,他認定的事情,就會一直堅持下去,絕不輕易放棄,他甚至搬出了蘇卿玉家。
事實證明,在與人打交道上面,還是經驗老道的蘇卿玉更勝一籌,盡管最後她用了卑劣的手段讓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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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奶奶嘆了口氣:“其實她的心地并不壞,就是鑽進了一個死胡同,才會對你們做出那樣的事情。”
喬楓晚和蘇積成都沒說話,譚奶奶繼續道:“我第五個孩子終于是個兒子,老鄭對他他溺愛得很,從小到大他都是個惹禍精,有一次打架入了局子,老鄭不知道在哪裏打聽到卿玉現在的下落,知道她有出息了,還去求她把弟弟救出來,卿玉是個好孩子,最後真的把小五弄出來了,不僅如此,她還給了他一筆錢,讓他開個店好好做生意,結果我那不争氣的兒子拿着那筆錢去賭博,最後欠下高利貸,逃債的時候不小心被車撞死了。”
“小五死後,老鄭成天出去喝酒,有次冬天喝多了,不小心摔到路邊的溝裏,就這麽走了。老鄭對幾個女兒的态度很差,所以幾個女兒都跟我們不來往了,最後還是卿玉來找我,讓我在她家工作,其實哪裏是工作,她就是找了個借口在養我啊!這個孩子就是嘴硬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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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養老院出來,金烏已經西墜,冬夜的風刺骨的冷,蘇積成低頭幫喬楓晚拉上羽絨服的拉鏈,指尖碰到她有些冰冷的臉,他擡眸,發現喬楓晚表情怔怔:“怎麽了?”
喬楓晚抿了抿唇,突然環抱住蘇積成,她把腦袋埋在他的懷裏:“沒事兒,就是有點兒難過,但又說不出哪裏難過。”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語言表達能力如此差勁。
喬楓晚摸索着她的頭發:“為我爸媽和姑姑的事情感到唏噓?”
喬楓晚點頭:“有點兒。”
他又說:“心疼姑姑的經歷?”
喬楓晚又點頭。
“還後悔高中沒有問我那段時間為什麽遲到,為什麽搬到孫爺爺家住?”
“你怎麽都知道?”
蘇積成親了下喬楓晚的額頭:“你忘了,我是你肚子裏的蛔蟲呀!”
喬楓晚擰着眉:“現在想想,我高中那會兒還真是蠢,我總覺得自己要灑脫,要給你自由,你想說的話自然會對我說,不想說的話我問你會傷感情,現在想想,我錯了,我就是應該小氣點,寧願讓你讨厭我,我也要刨根問到底!”
蘇積成輕輕拍了下喬楓晚的手心:“來,給你鋤頭,想刨什麽盡管刨。”他頓了頓,擡起喬楓晚的下巴,讓她注視着他的眼睛,“晚晚,有件事你要記清楚,我,蘇積成,永遠永遠不會讨厭你,相反,我愛你,非常愛你。”
冬夜的風帶着寒意,喬楓晚卻覺得眼圈發熱,她習慣性在蘇積成的胸口蹭了蹭,試圖将自己的淚水轉移到對方的身上。
蘇積成無奈,掏出紙巾幫她擦了下:“多大的人了,還學酥酥蹭人的習慣。”
喬楓晚擤了把鼻涕,說話還帶着鼻音:“蘇蘇貓,咱們去坐摩天輪看煙花吧!”
蘇積成點頭,剛好有回頭車經過,兩人上了出租車,蘇積成手機響了,他看了眼來電人,擰着眉頭接起電話,電話挂斷後,他看向喬楓晚:“晚晚,咱們改天再去看煙花,好不好?”
喬楓晚盯着蘇積成的眉眼,她沒說話,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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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最後在市中心醫院門口停下,剛才在車上,蘇積成告訴喬楓晚,蘇卿玉剛剛做完手術,乳腺癌中期。
兩人一下車,站在寒風中的高大男人就走了過來,喬楓晚記得他,蘇卿玉的助手梁特助,當年她還偷偷贊嘆過對方的美顏。
蘇積成見到梁特助,倒沒有陌生人之間的拘謹,甚至連寒暄都沒有,直接走進醫院大堂,電梯裏,蘇積成對喬楓晚說:“等下你可以不進去。”
喬楓晚點頭:“好,我在外面等你。”
蘇積成進病房的時候,蘇卿玉正在閉目養神,蘇積成知道她沒睡着,他走到床邊坐下,輕輕喚了聲“姑姑”。
少頃,蘇卿玉睜開眼,曾經的美人敗給了病魔,她的臉色蒼白憔悴,聲音虛弱:“回來了。”
蘇積成點頭。
蘇卿玉忽然輕笑了一聲,那笑裏帶着釋懷:“這些年辛苦你了,被我趕了出去,還幫着蘇特助一起幫我找心理醫生,變着法兒的讓我去看醫生。”
蘇積成微笑:“我幫您,也是在幫自己。”
“可惜呀……”蘇卿玉望着醫院的天花板,感覺嗓子有點緊,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哭過了,此刻,躺在這個年輕人面前,她突然有些眼熱,“積成,你說是不是報應呀,我心裏的病好了,身體卻出了這樣的毛病……”
蘇積成把椅子往病床邊拉了拉,他握住蘇卿玉的一只手,半開玩笑道:“姑姑,沒有報應這一說,我不都原諒你,來看你了嗎?你向來要強不認命,現在也要拿出當年對付我的那種精神來跟病魔抗争啊,我相信,你一定能把病魔也趕走的!”
似是沒想到蘇積成還有這麽活潑的一面,蘇卿玉撲哧笑出了聲,結果扯到傷口,她忍着痛笑道:“臭小子,你說得對,你果然跟你爸不一樣。”
說完,她望向窗外:“我知道她也來了,能不能讓我跟她單獨聊聊。”
蘇積成沒有立刻回答,他思忖片刻,回道:“我問下她願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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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楓晚看到蘇積成走出病房,站起身走過去,蘇積成說:“晚晚,她說想跟你說話,你要是不願意,可以不進去。”
喬楓晚拍了拍蘇積成的手臂:“沒事兒,我進去看看。”
喬楓晚走進病房,坐到蘇積成剛才的位置上,靜靜等待對方開口。
蘇卿玉沒讓她等太久:“恨我嗎?”
喬楓晚冷着臉,幾乎不假思索:“說不恨是假的,你讓我們浪費了八年。”
“對不……”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喬楓晚直接打斷她,“我進來不是要你給我道歉的,而且,就算你道歉了,我也不會接受,所以不要說出口,免得大家都難堪。”
蘇卿玉一時語塞,她看着喬楓晚的眼睛,心情有點複雜,但又覺得,她這樣的态度才是對的。
喬楓晚見對方不說話,繼續道:“雖然我們浪費了可以在一起的八年,但這八年我們沒有浪費各自的人生,我和蘇積成都成為了更好的自己,所以你也不要想太多,好好養病,我不喜歡說些大道理,”她看了眼門外,“但有些話不說出來我難受,別總把自己禁锢在回憶的牢籠裏,多看看身邊人,你也會有更美好的未來。”
蘇卿玉蜷了蜷手指,舌尖發苦:“那你呢,這麽多年,不也是把自己禁锢在回憶的牢籠裏?”
“我跟你不一樣,蘇積成和他爸也不一樣,”
“當年積成也是這麽跟我說的。”
喬楓晚站起身,揚唇一笑,像是看到什麽美好的事物:“對啊,我當時在門後偷聽來着。”
她轉身,又回頭看了眼蘇卿玉:“好好休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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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病房,喬楓晚輕輕呼出一口氣,比演戲還要累,自己表現好像還可以吧,集高冷大氣灑脫于一身吧!
她還在心裏複盤自己的表現,蘇積成走到她身邊,神色緊張道:“她跟你說什麽了?”
喬楓晚牽起蘇積成的手往電梯口走:“她啊,就是抱着我的大腿,說要把所有家産都留給我,以作補償,怎麽樣,有沒有覺得咱們分開的這幾年值了?”
蘇積成表情嚴肅認真:“你是無價的,沒有任何金錢可以衡量。”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蘇積成晃了下喬楓晚的手,示意她往外走,後者卻忽然站着不動了,蘇積成回眸看她,疑惑道:“怎麽了?”
喬楓晚望着蘇積成,開口:“蘇蘇貓,我們結婚吧!”
蘇積成在電梯門即将關上的時候重新按下按鈕,拉着喬楓晚往外走,兩人大步穿過大堂,來到醫院外的一個角落,燈光就着月光灑落在蘇積成的頭頂,他看着喬楓晚,氣息有些急促道:“不行。”
喬楓晚擰眉:“為什麽?你不想跟我結婚嗎?”
蘇積成微微一笑,柔聲道:“不是,是還沒到時候。”
“那什麽時候才是合适的時候?”
“夏天吧,等夏天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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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夏天,喬楓晚結束了一部電影的拍攝,開啓自己的小長假,她每天都窩在家,掰着手指頭等蘇積成放暑假。
六月尾,兩人一起回了安城。
去看煙花的那晚,星月燦爛,喬楓晚依偎在蘇積成的肩頭仰望星空:“蘇蘇貓,你說,今晚會不會和上次一樣下雷陣雨呀?”
聽到這話,蘇積成打開手機,第N次确認今夜天氣,輕呼一口氣:“不會。”
喬楓晚彎了彎桃花眸子,眼裏似有星光:“我也覺得。”
這些年網紅經濟發達,藍海湖煙花在網上火了,好多外地人特地開車過來,喬楓晚和蘇積成排了四十五分鐘才踏上摩天輪。
距離上次兩人坐摩天輪,已經過去了快十二年,可當門關上的那一刻,喬楓晚依然能清晰記得上次一起坐摩天輪的場景,他記得那年冬天少年忽閃忽閃的兩個小酒窩,記得他鴉羽一般的睫毛,記得他那雙櫻花般粉嫩的雙唇……
仿佛歷史重演,喬楓晚朝着那雙唇靠近,就在快要貼上的那一刻,肩膀突然固定住,蘇積成看着喬楓晚,他的眼裏仿佛盛滿繁星:“晚晚,這次換我主動了。”
“轟隆”一身響,黑夜被漫天煙花點亮,所有的星月在此刻都淡了顏色,淺淺的一吻結束,蘇積成抱着喬楓晚看向外面,緩緩開口:“等了這麽多年,煙花終于開始了。”
喬楓晚看着煙花,笑得像只小狐貍:“蘇蘇貓,你也可以開始你的表演了。”
接受到指示,蘇積成單腿跪下,從口袋掏出一個紅色的小盒子,他指尖顫抖地打開戒指盒,将戒指捏在指尖:“晚晚,嫁給我,好嗎?”
喬楓晚演過不少被求婚的戲碼,每次編劇都會為男演員準備大量的求婚誓詞,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剛才聽到的這句是世界上最簡單卻又是最好聽的求婚詞。
淚水無聲劃過臉頰,喬楓晚伸出左手,笑意盈盈道:“傻瓜,這裏不允許用問句。”
蘇積成紅着眼圈将戒指戴進喬楓晚的中指,喬楓晚忽然俯身,在蘇積成的唇上落下一吻:“你的玫瑰永遠不會對你說不。”
蘇積成的酒窩像是灌了蜜,語氣裏帶了點怨氣:“晚晚,你又搶我的工作。”
喬楓晚調皮眨眨眼:“對啊,等不及了,等領證的時候再讓你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