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30章

酒店的夜晚,溫冷睡得很不踏實。

這一晚發生了太多事,酒精放大了情緒對溫冷的影響,任開就在他的身旁,意外讓他看到了他最傷痛的一面。

各種各樣的夢,輪番交戰,好的壞的,全都混亂無序。

溫冷驚醒時,現實遠比他的夢境安寧,屋裏一片靜谧。

沉沉的黑夜有種安暖,包裹住他起伏不定的心。

他喘息着,在一切仿佛休止的黑暗中,察覺到一點紅色的火光,忽閃着自顧自明滅。

溫冷側目,看到任開架着長腿,倚在床頭吸煙。

他轉回目光,在自己還未察覺時,已緩緩呼出口氣。

有大半支煙的時間,兩個人誰都沒出聲,只有黑暗中紅色的一點星火靜靜明滅。

溫冷在想任開,今夜他想不了別的,只要稍稍放任思緒,就會有無數記憶不分先後向他湧來,像潮汐沖得他滑倒在岸邊。

學生時,重逢後,甚至是重生後。

“你夢到過唐澤明嗎?”

任開的突然出聲,讓溫冷怔了下。

“你這是想套我和唐澤明的交情嗎?”

溫冷選擇了刺頭加調侃的方式回答,此刻他感傷而脆弱,怕任開随時攻破了他不算堅硬的外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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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開果然沒有深問,而是順着他的話笑起來,“我問你,你肯說嗎?他對你這後輩很不錯啊。”

溫冷想了想唐澤明,覺得是時候安任開的心了,“他有時候看不慣我,但是良師益友,可能是最好的前輩。”

這是溫冷第一次正面回答他和唐澤明的關系,他視他為良師益友,最好的前輩。

“他也看不慣我。”任開輕松地彈了下煙灰,帶着思念吐出長圈,“你知道嗎?他從來不在夢裏和我說話,無論我夢到他多少次,夢裏的唐澤明始終不肯和我說一句話,不論我多麽想他,他都不肯開口。”

溫冷沉默了下,開口道:“那他,抱你了嗎?

“吻你了嗎……”

任開轉頭看向溫冷,溫冷一臉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也許人選擇了開口,就像水道開了閘,再截流回頭裝得若無其事,只會更可笑,也沒什麽意思。

任開夾着煙,默默點了點頭。

溫冷轉向任開,“他愛你。”

深淵般的黑夜裏他的聲音有種無可抵抗的魔力,他用盡全身之勁将那魔力揮開,語聲篤篤。

“任開,唐澤明愛你。”

任開差點就落下淚來,他不知道溫冷的話為什麽能帶給他那麽大的沖擊,他說着他知道的事,可也許太久了,每一天他都深陷孤寂寒冷的深潭裏,泡了太久,已感不到人間的絲毫暖意。

原來才一年,他已經不那麽确信了嗎?他完全不知道“他愛他”這句話,這點從一個真實存在的人口中透出的暖意,可以激得他想要此刻就拉着伸過來的枝條爬出那水潭。

他被那未知的魔力鼓動,深深望向溫冷,不明白他的搭檔為什麽能有那麽大的能力。

溫冷知道任開被他觸動了,如果傷痛是他造成的,他希望用十倍的力量去撫平每一道傷痕,有細小的暖流滲入溫冷的眼眶,他轉開臉。

“你有沒有想過,他沒有和你在夢裏說話,也許是有原因的。”溫冷覺得自己也喝多了,才說出這些話,“唐澤明不說話,也許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的。也許,以後,他會在夢裏向你解釋。”

随後,溫冷輕笑了下,轉了語氣道:“只要他還和你……”

任開直接出聲打斷,“我不和你讨論關于唐澤明的私事。”

明明一片黑暗,溫冷還是笑着舉起雙手,“當然。我什麽都不想知道。”

談話到此結束,溫冷勾着嘴角,很快迷糊睡去。

直到清晨陽光射入,他看着任開從浴室中走出,房間的空氣裏滿是水氣,混着沐浴露和陽光的清新。

任開對着醒來的他,倚在走道口,第一句話是,“昨晚好像說了點不該說的。”

任何時候和任開這人在一起,從來是別人尴尬,溫冷兩輩子都不記得他流露出丁點尴尬的時候,溫冷忍不住笑起來,得寸進尺,“哪些話?”

任開聽完,徑直走到了溫冷的床邊,用鎖定獵物的目光望着他,在他彎下腰朝溫冷伸出手的時候,溫冷緊張得整個後背都僵直了。

任開赤.裸濕漉的上身幾乎擦着他而過,他伸手從他的枕邊取出槍來,随後直起身,極酷地拉了拉槍栓,這才看向溫冷,“別惹我。”

兩人都收拾完了,準備回Z市。

任開走出酒店,還是一臉宿醉模樣,他單手擋了擋太陽,臉上迷蒙不醒,步子跨得懶散。

溫冷看着他伸手,“車鑰匙給我,我來開回Z市。”

出乎溫冷意料的,任開竟然沒有争辯,只是看看他,仿佛溫冷是小人得逞,他極為不屑地将鑰匙掏出來,直接抛給了他。

“要是待會兒剎車把我颠醒了,我就讓你走着回去。”他不客氣的警告。

現在換到任開坐在副駕,而溫冷雙手握着方向盤。寧靜的車內,在任開即将睡着前,溫冷開口:“那個,你什麽時候都可以和我談唐澤明。我們是搭檔,你什麽都能和我說。”

任開隔了會兒,似嗯非嗯的出了個聲,車開了,他很快輕輕地打起了呼嚕。

進入Z市前最後的收費站,閘道口慣常大排車龍,任開悠悠醒轉,“呃,等着進市區了?”他伸了個懶腰,“來來來,換我開,順路有個地兒,我帶你去吃面。”

趁堵車的空隙,兩人又換回了本來位置。

溫冷看着任開一路開進熟悉的小路,又跟着他下車,一路來到熟悉的食肆招牌下——阿七面館。

時間還早,任開剛進店,阿七的老婆在賬臺後就笑着走出來,又往後頭扯嗓子,“阿七,快出來,任哥過來了。”

任開笑着和她打招呼,說話間,阿七已經從後廚鑽出來,“哎呦,這都多久沒來了,要不是宋小磊和我說你這是調走一陣,我都以為你出啥事了。呸呸,看我這胡說八道!這是徹底回來了?”

“徹底回局裏了。”任開點頭感慨,“都回老樣子了。”

阿七笑着問。“吃什麽?也還老樣子?”

“嗯,老樣子。”任開回頭看溫冷,“吃什麽?”他朝牆上努嘴,“阿七拿手的澆頭在第一排……”

午時,秋日深陽夾着斑駁樹影,安靜地晃在街邊小店的門廊處。

站在昔日的小吃店和昔日的戀人一起點面,這讓溫冷有真正的隔世之感,他一定也是酒沒醒,不然怎麽就點了唐澤明常點的。

任開看看他,那眼神明晃晃的,這家夥怎麽就能哪鍋不開揭哪鍋。

溫冷對此無視,直接找位置坐下。

阿七朝任開道:“這位是朋友?還是新同事?沒見你帶來過。”

警局就在這附近,不說任開隊上的同事阿七都見過,齊素素那頭的法醫他都見過大半。

“以後人來,和我一樣招呼啊。”任開拍一把阿七,将人扳向溫冷,“這是阿七,店老板。這位是溫冷,我的新搭檔。”

老板娘在櫃臺後笑,“今天打對折啊,別和我争,這都大半年沒見了,頭一回來就帶了新搭檔,喜事啊,還不祝賀下?不收錢你肯定不肯,所以就打個折,別和我争啊。”

任開在溫冷對面坐下,像個市井混子,朝老板娘道:“他的那份他自己出,又沒便宜到我兜裏。”

老板娘瞪大了眼,阿七在隔斷後笑出聲來,任哥可從來是搶着付錢,一向是大方得很,什麽時候見他小氣過,這新搭檔是個人物,能讓任哥就着他小氣起來。

吃完面,兩人回到局裏,同到姜月辦公室銷假報道。

辦公桌的兩頭都心知肚明,真正準備彙報案情前,任開和溫冷互看了一眼,幾乎是極自然地,就确定了由溫冷來講,任開則在旁補充。對于那些該講和不該講的,兩人似乎早已無需讨論。

“等等。”姜月在溫冷開口前,饒有興趣地看向面前兩人,“先讓我來猜猜,看這神情,線索肯定是拿到了。”

兩個一起點頭,一個輕狂,一個沉穩。

姜月莫名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只一時想不起那是什麽。

“至于假期的其他麽,我看你們倆不太對勁啊,一起喝過酒了?”

姜月突然的問話叫兩人都愣了下。

溫冷要答,姜月攔道:“任開,你來說,你之前不是還恨不得把人釘牆上,我看這會兒誰要敢把他釘牆上,你就敢把人先挂起來。”

“來來來,”姜月往前支起身子,像小紅帽裏的大灰狼般親切,“溫冷做了什麽,收得你肯服貼了?”

“頭兒,我是他帶教。”任開一臉不敢置信。

“嗯,知道。”姜月點頭,“所以我給你面子留得足足的。讓你自己說。”

任開目瞪口呆,很快自個別開臉笑起來,“大概是,先游了趟難忘的車河,然後大半夜喝醉了,醒來就睡在了一間房裏。”

姜月直接“啊”出了聲,随後意識到任開說的睡一間房誇張成了個什麽意思,笑個不停道:“你們這也進展得太快了點。”

很快她一本正經道:“這次出差你們倆是請私假,吃飯住宿什麽別想在我這兒走公賬報銷啊。”

溫冷看看任開,冷不丁道:“他中午帶我去阿七那兒吃面,一碗面還五五分賬。”

姜月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下,随即笑得對面大辦公室都在琢磨,頭兒這是聽什麽笑話樂成這樣。

她邊笑邊指着溫冷道:“幹得好,以後他有什麽離譜的,你都及時把報告往我這兒打,我給你撐腰。”

又繼續看着溫冷指任開,“房費必須讓他付,喝醉的肯定是他不是你。”

溫冷給了姜月一個頭兒您絕對英明神武的眼神,“這點自覺他還有,我下樓的時候他已經把房費付清了。”

整場彙報的開場就這麽莫名歪了,弄得從頭到尾都很難正經,總算後頭把該說的事還是說清了。

夜裏,任開直接叫上溫冷去水晶宮,得問問汪強的姐姐知道些什麽。

汪強姐姐的花名叫雪兒,如今場子裏都稱一聲雪姐,她這樣的身份直接叫到警局問話只會吓着當事人,多半就不敢吐露實情了,再加上“太子”透露的,汪強的大客戶就是雪姐的東家,前期私下接觸是最好的查案選擇。

開到地方,任開自去停車,溫冷先進了夜總會,一樓是到處炫舞聲浪的大場子,二樓才是成排的包廂。

溫冷走到一樓場子的吧臺處,找人打聽,只說要找雪姐,應他的酒保看向溫冷。

來人臉蛋漂亮,身形削瘦帶點病氣,是場子裏常見的體态,只那雙眼睛能涼透人心,完全不是歡場裏的調調,卻又意外地冷得直勾人魂魄。

酒保當即以為溫冷是圈內人,給他指了路。

溫冷謝過,擠過人群,站到邊上等任開。

不遠處的卡座裏,一個女孩突然掙紮着哭叫起來,拼命要從位子上逃開,幾個男客調笑着,七八只手胡亂着要将她抓回來。

“放開!放開我……放開我…… ”年輕女孩哭求着。

“出來賣的,裝什麽清高!”有人大呼小叫。

“哎呦,哥我很久沒玩這個調調了,就陪你玩玩。”有人淫.笑連連。

女孩無望地掙紮着,臉上滿是淚痕。

一雙削瘦有力的胳膊将她直接拽出了位置。

女孩下一秒已躲到溫冷身後,溫冷朝旁側了下頭,示意她離開。

驚魂未定的女孩抽噎着,顫顫巍巍逃了開去,剩下溫冷站在當地看向一夥十來個大漢。

溫冷居高臨下,冷冷道:“一個女性,無論什麽身份,什麽場合,她說不想就是不想,管好你的手。”

“呵,哥幾個今兒是碰上什麽日子了?你是她什麽人?!”說話人兇相畢露。

“看這長相,是場子裏的少爺吧,怎麽,她是你相好的?”有人譏諷。

“你懂不懂規矩啊?呦——這小模樣倒真不錯,把人弄跑了,你來替她呀,哥葷素不忌。”

最後說話的男人站起身來,開始逼近溫冷,另有五個壯漢也陸續離開卡座,朝溫冷圍過去。

帶頭的男人欲望熏心地看向溫冷,朝幾個哥們邪笑,“老三,老四,你們號子裏也都嘗過吧,但沒機會碰過這種貨色吧,按上!拖走!我告訴你們,滋味可不一樣……保管上瘾。”

說完話,他左右示意幾人,顯然這些人常幹這類事,配合默契,包圍圈開始縮小。

溫冷眼神警戒,觀察着六個人的位置,估算了下雙方身體對抗的強度,做好開場會挨揍的準備,他需要先避開要害,然後抓住時機,再設法逐個放倒。

思路如此,能否執行到底很難說,對方人數不少,主要有幾個在卡座的還沒動。

四周的五人已将包圍圈縮得只剩一步,伸手就能鉗制住溫冷。

帶頭人滿臉橫肉,得意洋洋,朝溫冷光影下惑人的臉伸出手。

溫冷靜靜看着那只髒手直伸到他的臉旁。

他眼神一閃,左手已動。

一陣兇猛的拳風比溫冷的還要快得多,直接将溫冷面前的人狠狠揍飛到玻璃矮幾上,脆弱的矮幾頓時碎得四分五裂,連串的震天響驚動了整個場子。

任開握着拳頭,朝溫冷喝:“你他媽真讓他上手啊!”

溫冷已和他背靠背站開,開打前他在舞曲聲中對他回喊:“你當我們是什麽人?得等他先動手!”

接下來就是一場酣暢淋漓地運動,對方眼見出事,剩的幾個同夥也趕來幫忙,一對五,二對十,最終任開一個就擺平了六個,尤其是帶頭的那個,搖晃兩次站起,一次抄了酒瓶,一次抄了煙缸,每次都被任開狠狠揍趴了,直到滿地找牙。

溫冷這頭則打起人來咔咔作響,任開得了空看去,這是他第一次見溫冷動手,發現他極其注意體能的使用,可能是因為他受傷後的身體狀況,但這家夥經驗極其豐富,看準了專卸人胳膊和腿。

這出招思路太過陰狠,被卸的直接失去戰鬥力,一個接一個趴地上哇哇慘叫,任開聽那咔咔卸骨架的聲音直倒牙,很快別開臉,專注揍他的“沙袋”。

不過幾分鐘功夫,兩人幹趴了一群人,出了滿身汗。

場子裏早已圍滿了人,二樓包廂的客人也都趕了下來看熱鬧。

大把人看上了閃着光的溫冷,男女都在打聽消息,叫什麽,身價多少,怎麽沒見過,新來的?找雪姐?

消息比長了翅膀還快,場子中間兩人的心跳還未慢下來,夜總會的安保頭兒已經領着大批人過來處理,被打的該送哪兒送哪兒,救護來了,想自行散的自行散去。

溫冷和任開則被乖乖“請”進了一間空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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