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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六十六章
霍普先生收留了小卡森,而我把貝拉送回了家。
貝拉得知我放棄送她出國後,松了口氣般說:“安妮你太緊張了,我看根本沒有到要逃走的境地,多往好的方面想吧。”
回去的路上,我看到來往行人,有安大略人也有菲利斯人,柔軟的晨光下,一切都顯得很純粹,我還看到一個胸前戴SS标志的小男孩混在幾個金發孩子中玩耍,他們的笑臉像朝陽一樣。
也許是我太悲觀了,也許事情并沒有我想得那麽糟糕。
然而回去大學後,我發現整個校園裏再也看不到一個菲利斯人了。傑西卡告訴我,學校已經開除了所有菲利斯學生,很多宿舍都人去樓空。
這半個月來,我的功課已經落下了很多,所以聖誕節也沒回去,一直留在宿舍裏。整個女生宿舍只有我和傑西卡兩人,傑西卡一天到晚寫東西,還弄了一臺打字機。
一次我撿了幾張草稿,剛讀幾行就被傑西卡抽走了,她把稿紙藏在身後,對我微微一笑說:“抱歉,我把稿件丢得到處都是。”
我發現她在寫一些反對葳蕤黨,反對蘭斯特·希爾頓的文章。自從蘭斯特·希爾頓上臺後,所有反對他的媒體都被關停了,很多記者和出版商被送進了監獄,傑西卡簡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你不該寫這些東西。”我說。
“是嗎?”她面無表情地說,“那我該寫什麽東西?”
“現在所有出版物和印刷品都被嚴格審查,你寫這些東西又發表在哪裏呢?”
“不是所有文章都需要發表的。”
“傑西卡,這很危險!”
“我知道。”她平靜地說。
“你不害怕嗎?被抓了怎麽辦?你會進監獄的!”我不安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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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人也許會怕,但我有許多夥伴,老師和同學都和我站在一起,所以我不害怕。”
我驚訝地看着她,竟然還有老師和同學的摻和,新聞系這些家夥在想什麽。
傑西卡坐下來,像往常一樣‘吧嗒、吧嗒’打字,她慢條斯理地說:“從進入大學的第一天,教授就對我們說,做新聞這一行,第一要尊重‘真’,第二要尊重‘理’。當真理被掩埋的時候,如果所有人都不敢發聲,那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真理……真理讓別人去揭發不行嗎?你為什麽要做被火燒死的先驅者呢?”我在她身後坐下,十分擔憂地說。
傑西卡打字的手停頓了一下,她背影筆直,一語不發,過了一會兒,‘吧嗒、吧嗒’的聲音又繼續響起。
她不肯理我,是不知道如何回答,還是不屑回答我的問題呢?
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卧室,照在她蓬松濃密的卷發上,顯得暖洋洋的。我想起剛進大學那天,她與我握手,然後戲稱我為‘勇者小姐’,可現在看來,真正的勇者另有其人。
我又軟下語氣勸她:“我也相信葳蕤黨這種極端政權不會持續太久,但現在他們大權在握,和他們硬碰硬是不理智的,我們不該讓憤怒指揮行動。”
又是一陣讓人難耐的沉默,打字機打完一行後,‘啪’的一聲倒回去,又開始第二行。
我的聲音不禁又低了幾分:“讓男人們去争去鬧吧,我們不該摻和政治。”
“呵。”這次傑西卡終于冷笑了一聲說,“學習法律的你說出這種話,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我扁扁嘴,垂下頭說:“我很可笑沒錯,可作為群體中的一員,人不應該在滾滾的浪潮中逆流而行,那樣小船會淹沒,生命會逝去。當生命都沒有了,你的堅持還有什麽意義呢?”
“意義嗎?”傑西卡終于不再打字了,她長長地嘆息了一聲說,“我跟你說過,我父親是牧師吧?”
我點點頭說:“說過。”
“可有件事我從沒告訴過你,我父親在幾年前那場經濟危機中自殺了,他續娶的妻子走了,兒子也死了,父親這輩子除了我什麽也沒留下。”
她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傷痛,輕輕垂下眼眸說:“父親很傳統,他讀書上學,畢業後工作,又娶妻生子,是個典型的中産階級。你知道嗎?他很努力地賺錢,貸款買體面的公寓,模仿上流社會的衣食住行,汽車、手表、鑽戒,別人有的東西他統統要有。我小時候,他還學別人收藏畫作,天知道他根本不懂藝術,也不欣賞藝術。他只是在客人到訪的時候,向客人炫耀‘這是誰的畫,我花了多少錢’,就像女人炫耀自己手指上的鑽戒一樣。經濟危機的時候,他攢了一輩子的錢都成了廢紙,那些收藏品也變得一文不值,公寓、汽車、手表、鑽戒被相繼典當,後來他得了傳染病,高燒去世了。”
“你說我父親的一生有什麽意義呢?在我的印象中,他似乎只熱衷于賺錢買東西,然後賺更多的錢,買更貴的東西。”傑西卡轉身看向我,“如果有一天你要死了,回顧人生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度過了有意義的一生嗎?”
我明白她的意思,搖頭道:“人生虛無論嗎?你太悲觀了。”
“喜歡哲學的人總是悲觀的。”傑西卡說,“從人類誕生至今,地球上已經死去了一千憶人,這一千憶的生命就像不曾誕生過一樣,除了記錄在書本中的,連一絲痕跡都找不到了。我們人類自诩優越,可就整個自然來說,跟茅坑裏的蛆也沒什麽不同,不過吃喝繁衍罷了,當然有一部分勤勞的人,可以創造出一塊更大的空間來吃喝繁衍。”
“傑西卡。”我說,“不要再談論這個話題了。”
“你贊同我的論調嗎?”傑西卡望着我的眼睛說,“人生是沒有意義的。”
“為什麽這麽悲觀?”我反駁道,“你感受不到窗外燦爛的陽光嗎?感受不到清新的空氣和甘甜的清水嗎?感受不到四季交替的美麗嗎?生命的意義太多太多了,說都說不完。”
傑西卡微微一笑說:“你說得很對,因為你是個明白人。陽光、空氣、水,甚至是生命,這些理所當然的東西讓人們忘記了它們的珍貴。所以空氣不再清新,面包不再甜美,生命不再重要,甚至和平自由的生活也充滿了無聊。人們不在乎,是因為潛意識裏覺得永遠不會失去這些理所當然的東西,而我和老師同學們所做的,正是要守護這份理所當然。”
“事情就這麽糟糕了嗎?葳蕤黨也做了很多好事啊,經濟發展了,生活富裕了……”
“是你說讓菲利斯朋友移民的,因為國家要有極端行動,而這一切已經發生了啊!”
我疲憊地撐住額頭說:“不會更糟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不相信還有更糟的事情,再說還能糟到哪裏去呢?”
“是嗎?你這樣想?”傑西卡笑着搖搖頭,“這個世上空虛迷茫的人太多了,所以宗教信仰才大行其道,宗教信仰設定了生命的意義,讓空虛的人生不再空虛,給痛苦迷茫的人一絲曙光和生活下去的動力。你也讀過葳蕤黨的政策和宣傳理念,這樣一個極端的信仰,會指引我們的民族走向何方呢?”
見我沉默,傑西卡又說:“蘭斯特·希爾頓很強勢,他強勢地引導着這個國家,而虛弱的人都有慕強的心理,民衆往強壯的人身邊靠攏,由他指引生存方向,這本無可厚非,我也希望國家能有一個強勢的領導人,引領國家走向富強。可他走向富強的方式竟然是指引民衆們燒殺搶掠,行不義之舉,所以我不信任他!”
這次交談之後,我們再也沒有争論過這個話題。我每天往來于圖書館,而傑西卡悶在房間寫作,到聖誕結束的時候,股票交易行開門了。
我遵照薩沙的要求,賣掉所有股票後,把一共1500金普的支票送去她家。
“這些應該足夠了。”薩沙愉快地說。
足夠?足夠什麽呢?我看了她一眼,而她把錢藏進懷裏,微微向我傾身說:“下個周末你有空嗎?我想請你看演出。”
“什麽演出?”
“是孔特國最流行的歌舞表演,有黑人樂團,還有團體舞蹈。”薩沙微笑着說,“在東城的天娛舞廳,聽說非常棒,你一定會喜歡的。”
那天我們來到一棟奢華的建築前,大概剛開業不久,門口還擺放着十幾個花籃。門衛都穿着紅黃相間的統一制服,一個穿燕尾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門口迎賓。
這裏是會員制,薩沙雖然是第一次來,但她熟門熟路地塞上了一點錢,門衛就放行了。進去後我不禁感嘆,首都就是奢華,這大概是我見過的裝修最奢華的場所了,裏面金壁輝煌到讓人瞠目的程度。
男士都穿着傳統的燕尾服或西裝,女士們卻充滿了孔特國的風情,很多人後背裸露到腰際,裙子短至膝蓋,還像印第安人一樣在額頭裝飾一根繩子,戴毛茸茸的頭飾。
“天啊,這些女人都穿睡裙嗎?”我不好意思地說。
“舞廳裏有舞女,這太正常不過了。”薩沙說。
我們在角落的一張桌子坐下,穿黑色制服,彬彬有禮的侍者為我們送上菜單。
“13年西國皮瑞奧。”薩沙說。
不久後,一個白衣侍者為我們送上一支紅酒,薩沙端起酒杯品了一口說:“很好,你也嘗嘗吧。”
我很少喝酒,更品不出酒的好壞,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只覺得又苦又澀,難喝到了極點。還是舞臺上的歌舞表演更吸引人,十幾個打扮成兔女郎的漂亮姑娘正擡高大腿,跳着性感撩人的舞蹈,雖然讓人面紅耳赤,但舞蹈整齊劃一,節奏明快靓麗,讓人一見難忘。
舞蹈結束後,臺下響起了男人們的歡呼和口哨聲。
我不太自在地看向薩沙,總覺得這裏不像個正經場所。
不久後,一個黑人樂隊上臺,他們演奏起一種節奏很快,很吵鬧的音樂。主要是打擊樂,鼓點紛亂,曲調激昂,一開始讓人頭昏腦漲,難以忍受,但很快又感受到一種獨特的韻味。
舞池裏的雙人舞蹈也節奏輕快,男人把女人像陀螺一樣甩出去,再扯回懷裏,女人的裙子翩跹飛揚,幅度之大甚至能看到連褲襪的帶子。
薩沙晃動着酒杯,悠然地靠在椅子裏,她一直望着舞池的方向,一開始我還以為她想跳舞,結果卻聽她說:“那是我的丈夫……”
我愣住了,不可思議地看向她。這半年來,我頻繁地出入她家,卻從沒遇到過她丈夫,我還以為他根本不在普林格勒呢。
“看到那個棕發藍眼的男人了嗎?”薩沙示意道,“他的舞伴穿藍裙子,頭上插羽毛。”
我注意到了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男人,他留着小胡子,穿簡潔修身的黑色西裝,正興高采烈地帶着個金發碧眼的漂亮姑娘跳舞。
薩沙看向我說:“真抱歉,我沒想到他會在這裏,等會兒我和他打個招呼,如果他介意我在這裏,我們恐怕就得離開了。”
“沒關系。”我急忙說,“不必在意我。”
兩人跳了很久很久,這麽激烈的舞蹈着實耗費體力,可看他們臉不紅氣不喘的,大約是舞廳常客吧。演奏結束後,他們意興闌珊地走出舞池,手牽手坐到前排一張小桌子前,兩人靠得很近,薩沙的丈夫捧着女伴的雙手,正親密無間地說着什麽。
薩沙起身說:“我過去了。”
“要我陪你嗎?”我問。
“不用。”她微微一笑,向二人走去。
薩沙的到來明顯驚擾了他們,她丈夫第一時間皺起了眉頭,他的女伴無奈地瞥開視線,看都不看薩沙一眼。
我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麽,只看薩沙垂着頭,一臉歉意的樣子,而她丈夫滿臉不耐,冷冷地說了幾句話。
之後薩沙欠欠身,又走回來。
“不好意思,我們不能待在這兒了,看完下個節目,我們就走吧。”薩沙說。
“沒關系,現在就可以走。”我說。
薩沙露出了一個十分玩味的笑容,她坐下來,輕輕端起酒杯,看向舞臺的方向說:“看完下個節目吧,聽說是非常精彩的演出呢。”
大廳的燈光忽然暗淡了下來,漆黑中一束亮光打在舞臺中央,一個穿綠色軍裝,手持皮鞭和獵槍的女人跳上了舞臺,一邊唱歌一邊跳舞。
“我爺爺上了戰場,帶着皮鞭和獵槍,外國的女人都喜歡他,後來他帶回一個胖女人,生了一個胖兒子。我父親也上了戰場,帶着皮鞭和獵槍,外國的女人更喜歡他,他帶回來兩個胖女人,生了一堆胖兒子。我也跟随先人的腳步上戰場,帶着皮鞭和獵槍,外國的女人為什麽不喜歡我,是因為我的皮鞭沒有抽打她們,還是因為我的□□沒有伸進她們的襯裙。”
這是個有點下流的小曲,女演員一邊騎槍聳動,一邊做開槍的動作,配樂還會‘砰砰’響。
配樂的槍聲非常響亮,像錄制了真槍的聲音。
“外國的女人為什麽不喜歡我,是因為我的皮鞭沒有抽打她們,還是因為我的獵槍沒有伸進她們的襯裙。”
‘砰!砰!’
“外國的女人為什麽不喜歡我,是因為我的皮鞭沒有抽打她們,還是因為我的獵槍沒有伸進她們的襯裙。”
‘砰——!’
音樂還在持續,而剛才的槍聲太響了,不僅我吓了一跳,連臺上的女演員都停下歌舞,不知所措地望着觀衆。
忽然一個女人凄厲地尖叫起來,大廳的燈也打開了。
刺目的燈光下,一個男人一動不動地倒在了地上,鮮血像蜿蜒的小河一樣從他腦門上流出。
“文森……文森……”薩沙站起來,似乎想跑去丈夫身邊,可下一秒她就雙腿一軟,昏倒在了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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