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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七十二章
成功注冊公司的第二天,我來到隔離區,見到了那裏的管理者。
“黃金肉業公司……”臉很長的中年男人邊寫邊說,“您的公司體量不大,按照您目前的稅務情況,只能雇傭6個菲利斯人。”
“我可以雇傭特定人員嗎?”我問。
“當然。”
“那查一下這兩個人吧。”我把詹妮弗和傑米的信息交給他。
男人在一堆厚厚的檔案裏查找了半天後,告訴我說:“只有詹妮弗·哈倫斯,傑米·伊登并不是這個隔離區的人。”
“那就詹妮弗,我想見見她。”
“你不能進隔離區,明天工人上工的時候你自然就見到了。”
第二天,我早早守候在隔離區大門外,大門打開後,一大群菲利斯人排着長隊走出來,由扛槍的衛兵押送去特定的工廠。
然後我看到了孤零零的詹妮弗,她走出來的時候滿臉迷惑,似乎很奇怪有公司單獨雇傭了她。
她本就是個高高瘦瘦,肌膚蒼白的女人,這麽久沒見,她更消瘦了,看着像一根長長的竹竿。那雙黑色的大眼睛終于注意到了我,她遠遠地看了一會兒,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下一秒她飛奔過來,緊緊抱住了我。
“上帝啊!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不知道,只是來碰碰運氣,你已經失聯幾個月了,沒有電話,也沒有信。”
詹妮弗嗚咽着說:“我父親被放出監獄不久,我們全家就被驅趕到了這裏,他們禁止我們離開隔離區,也禁止向外寫信。這幾個月我們帶出來的錢和金銀首飾都被他們用各種手段搜刮走了……”她哭得眼睛鼻子通紅,像個孩子一樣嚎啕不止,很久才冷靜下來,向我訴說近期的情況。
“我們和我前夫一家住在一起,我父母,哥哥嫂子,我前夫父母,前夫的弟弟妹妹,加上孩子們,一共15個人住一間四十平的房子,這還是我們搬進來早,用一袋首飾換的。有工廠來招工,可他們只要熟練技工,連紡織廠都不肯要我,我在隔離區一家醫院裏幫忙,可分到手的食物根本不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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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她抓着我說,“你先幫我買點藥,我母親她病了,急需兩種藥品。”
“你別着急,先跟我回去。”
我帶詹妮弗去了肉店,在這裏她看到了等候已久的海倫娜,二人又是一番抱頭痛哭。
“傑西卡和明妮呢?”詹妮弗問。
“明妮前陣子病了,我們沒有告訴她。”海倫娜說。
“傑西卡呢?”
“她去國外了。”海倫娜按照我們編的說,“在西國一家報社裏找到了工作。”
“她不是還有兩年才畢業嗎?”
“有機會就要抓住,所以我們建議她去了。”我轉移話題道,“先不說了,我們給你燒了熱水,準備了吃的,你先把衣服脫下來吧。”
我們幫她洗了澡,換了衣服,說真的她糟糕極了,這種炎熱的暑天,她身上身上的味道像馊了一樣,頭發油膩膩的,裙子都不知道多久沒換洗過了。
“裏面用水很緊張,洗漱用品也要花很多錢。”詹妮弗不好意思地說,“再說連吃飯都成問題,別的也就不在乎了。”
“裏面這麽糟糕嗎?”
“以前更糟,最近好了許多,有越來越多的工廠進來招工了。”她說。
我把雞肉、面包還有熱騰騰的肉湯端上桌時,詹妮弗的眼圈又紅了,她大口吞咽着說:“我已經很久沒吃過肉了。”
“慢慢吃,別噎着。”海倫娜難過地看着她。
“我的弗雷特,真想把這些吃的帶進去,他看到該有多高興啊。”詹妮弗說,弗雷特是她5歲的兒子,以前她給我們看過照片,是個很可愛的小家夥。
用完飯後,我們開始讨論正事。
“我現在可以從隔離區雇傭6個人,你把家人的信息給我,我明天去登記,這樣他們就能出入隔離區了。我這裏至少能吃三頓飽飯,也不用你們幹活。”我說。
詹妮弗感激地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麽,謝謝你們。”
“別這麽說,你母親的病很嚴重嗎?”我問。
“只要有藥,修養一段時間就會沒事的。”
“等會兒我去買。”
“我想帶點吃的進去,裏面什麽都沒有,連蔬菜都很少,我的弗雷特,他太可憐了。”詹妮弗紅着眼說:“至少給他帶一塊肉,或者幾顆糖。”
“你看這樣好嗎?今天先別帶,如果衛兵不搜身,明天就帶進去。”我說。
詹妮弗想了想,點點頭道:“沒錯,這樣比較穩妥。”
之後我出門買藥,回來的時候發現詹妮弗和海倫娜都在肉店裏幹活,她們都穿着圍裙幫忙腌制生肉。
“你們在幹什麽?”
“反正我沒事做,不如幹點活。”詹妮弗笑道。
海倫娜向我抱怨:“我叫她別做,她就是不聽,弄得我也不好意思閑着了。”
“我不能讓你們白養着我們,至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有的是力氣。”詹妮弗搬起一整塊肉說。
剎那間,我難過極了。
詹妮弗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啊,日夜苦讀醫學,精通兩國外語,也曾飽覽群書,出口可以成章,我還記得她繪制在筆記上的那些栩栩如生的人體髒器……
我急忙上前阻攔,卻發現那雙曾經白皙纖細的雙手上早已經長滿了粗糙的繭子。
見我望着她的手出神,詹妮弗輕輕嘆了口氣說:“以前總是覺得自己無所不能,所以傲慢自大,狂妄無知,現在才知自己渺小。既然已經落到了這個境地,唯有接受現實,努力改變現狀,我不想坐在那裏悲切緬懷,怨天尤人,所以請讓我做吧。”
“那你可以做點別的事情啊,我可以買醫學書籍回來,讓你繼續學習,或者你幫忙算一下帳就可以了。”我說。
詹妮弗搖搖頭:“現在落到這種境地都怪我們自己,如果當初你寫信催我們逃走的時候,我們抛棄一切逃走就好了,什麽都不肯放下才會造成這種結局。這種日子還不知道會持續多久,不能一直依賴你們,我們必須想辦法自救。”
天黑之後,我們送詹妮弗回到隔離區,正好一隊工人下班回來,我們遠遠地看了一會兒,發現衛兵沒有一一搜身,詹妮弗很順利地進去了。可衛兵卻牽着兩條大狗,凡是狗叫了幾聲,或者圍着某些人轉時,那些人就會被搜身。
“哎呀,這可怎麽辦啊。”海倫娜擔憂地說。
我也深深地皺起了眉頭,隔離區這樣,都是為了榨幹菲利斯人的最後一分錢。
第二天,我們見到了詹妮弗的親人,她的父親,哥哥嫂子,兩個十來歲的侄子。
也許是詹妮弗說了什麽,他們一來就搶着做店裏的事情。我知道詹妮弗的父親經商,曾是非常闊氣的有錢人,她的哥哥嫂子也都受過高等教育,說話溫文爾雅,很有教養,只是吃飯的時候有點兇猛,他們把滿桌食物掃得一幹二淨。
詹妮弗的父親叫道格拉斯,有兩道很濃重的眉毛,長得又高又瘦,看上去一臉精明,他頗為感慨地說,自己做了一輩子生意,但也許是太吝啬刻薄了,落魄的時候連個願意幫忙的朋友都沒有,還得靠女兒的小朋友們幫忙。他最擔心妻子的病情,想把藥和吃的帶進隔離區。
我把門崗搜身的事情告訴了他們說:“這樣不行,把食物藏在身上太危險了,一旦被發現不只是挨打這麽簡單,你們可能再也出不了隔離區了。”
“那怎麽辦?”
“找個無人的角落,你們把東西丢過隔離牆,讓孩子們接住。那牆只有兩米高,雖然上面有鐵絲,但用點力氣應該沒有問題。”
就這樣,詹妮弗一家暫時安頓了下來,而我也準備做更多的事情。
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先參加了明妮的婚禮。
婚禮當天非常熱鬧,他們預定了一家豪華酒店,請了很多親戚朋友,在所有人的祝福聲中結為夫妻。其實真正要去西國的是明妮的丈夫凱文,他快畢業了,家人幫他在西國一家公司謀到了一份好工作,明妮自然也跟去。
新娘扔捧花的時候,年輕女賓們擠成一團,準備搶捧花。
我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你不去嗎?”
我回頭一看,竟然是哈裏斯,他穿一身黑色燕尾服,胸前的口袋裏插着一朵白玫瑰,姿态不羁地靠在凳子上。許久不見,他還是過去那樣,微揚着下巴,仿佛在蔑視他人。
“您怎麽在這兒?”我不解地望着他,他從大學肄業了,聽說加入了秘查部隊,我已經半年多沒見過他了。
他來到我身邊坐下,擡手擋在眉前,遮住那過于耀眼的日光:“你還沒回答我,怎麽不去搶新娘捧花呢,不是每個女人都夢想着成為新娘的那一天嗎?”
我笑了笑說:“我覺得自己搶不到,所以就不去了。”
“你覺得自己搶不到,所以不搶?”他嘆了口氣說,“那麽你其實不太想要那捧花吧。”
“您怎麽在這裏?”我又問。
“我為什麽不在這裏,有人給我帖子,我自然就來了。”
新娘丢捧花了,穿着淺紫色婚紗的明妮假裝了兩次才把花扔出去,然後被一個圓臉姑娘接住了,人群嬉鬧着,我看到這一幕,也不由得跟着笑起來。
“大學裏怎麽樣?”哈裏斯問。
“跟以前一樣。”我随口說。
“其實我剛才說謊了。”他輕聲說,“我是想到你可能來這個婚禮,所以我才來。”
我愣了愣,側頭看他時,發現他正看着我,便有些尴尬地移開了視線。
“你願意陪我去看場歌劇嗎?喜不喜歡《藍色湖》?”他問。
新人接吻了,賓客們紛紛鼓掌,現場響起嘈雜的歡呼聲。
我拘謹地搖搖頭,歉意道:“抱歉,我最近有些忙。”
“那就等你不忙的時候。”
“也許要忙很長一段時間。”
哈裏斯沉默下來,這時新人夫婦開了香槟,準備切蛋糕了。
我站起來,準備離開這尴尬的窘境,便借口說:“我去祝福新人了,失陪。”
“你想知道傑米的事嗎?”
我不由頓住腳步。
“你喜歡他,不是嗎?”哈裏斯望着我說。
我又坐下來,低聲道:“請不要胡說,我只是感激他,他幫助過我。”
哈裏斯冷笑一聲說:“可惜不管你是感激還是喜歡,你都見不到他了。”
“什麽意思?”
“他家的財産被沒收後,一家人才終于下定決心離開普國,我和布朗特湊了一大筆錢,走了很多門路,終于把他們全家送去了西國,離開前他已經和未婚妻成婚了。”
四周的歡笑聲越來越熱鬧,我的腦海裏卻越來越安靜。
我很清楚自己在意傑米,那種在意是沒人的時候,偶爾會想起他的那種在意。但傑米是有未婚妻的人,所以我只是茶餘飯後偶爾想想他,但從沒打算走進他的人生。此時此刻,聽到他離開了普國,我很高興,可聽說他結婚了,或許再也見不到時,又有一種難言的酸澀席上心頭。
“他走了嗎?真是太好了,留在這裏太糟了。”我扯扯嘴角說。
“既然你已經沒有機會了,為什麽不考慮我?”哈裏斯緩緩靠近道。
“我配不上您,不敢考慮您。”
“原來愛情也有配不配,喜歡一個人不是只要喜歡就足夠了嗎?”他怔怔地望着我,神色難得的認真。
我沉思了片刻,也認真地回望他:“我和您來自不同的背景,我們看待問題的角度不一樣,做出的選擇更不一樣,我不像您,我的選擇很有限,所以我只選擇讓我感到安全的道路。”
“你認為跟我在一起不是安全的選擇。”
“我以為您明白的,我已經明确地拒絕了您很多次。”
哈裏斯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後長長地嘆了口氣:“所以你是不會答應我了?”
“我很抱歉。”
他哼一聲,起身道:“我從沒像追求你一樣,在哪個女人身上花費這麽多心思,既然如此,我的尊嚴也不允許我繼續糾纏你,失陪了。”他轉身,雙手插在口袋裏,輕哼起《藍色湖》裏一小段曲調。
“她的笑容,讓我頭昏目眩,可她的笑容又給了誰呢……”
明妮婚後立即動身去了西國,我們向她隐瞞了詹妮弗的事,因為傑西卡死後,她病了很長一段時間,這個看上去最開朗最強勢的姑娘,事實上或許是最承受不起打擊的那位。
肉店經營了一段時間後,漸漸穩定了下來,因為口味很好,所以回頭客很多,薩沙知道我開店的事後,還幫我介紹了客戶,一時生意興隆。
初秋的周末是一個雨天。
我許久不來店裏,一來就發現店裏的氣氛不太好,每個跟我打招呼的人笑容都很牽強。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我問。
“沒什麽事。”詹妮弗笑着含混了過去。
可晌午的時候,她的嫂子卻悄悄來見我,懇求我多雇傭幾個人。
“我娘家太艱難了,我哥哥雖然在木材廠有了工作,可他沒幹過重體力活,每天搬十幾個小時的木料,人快壓垮了。您已經幫了我們這麽多,我本不該提更多要求,可我實在沒辦法了,求您幫幫我吧。”
她只哭求了一會兒,詹妮弗就發現了,沖進來反對道:“安妮她幫不了所有人,不只是嫂子娘家,我前夫家、姨媽家、叔叔家,他們都很難,可肉店就這麽大,能裝多少人呢?”
“就雇傭我哥哥一個,我保證他會賣力幹活的,這也不行嗎?求你們了。”
原來詹妮弗家已經為這件事争論了很久,自從他們能外出工作後,日子就好過了很多,他們還悄悄往隔離區投遞食物,幫襯親戚。可親戚知道這件事後,都來求他們,希望也能來肉店工作。
“根據店裏的納稅标準,我們只能雇六個人。”我說。
“所以我說過了吧,別為難我朋友了。”詹妮弗勸她的嫂子,“我們平時多幫襯親戚就是了。”
“可這不是辦法。”她嫂子擔憂地說,“最近隔離牆外多了很多巡警,聽說有人冒險往裏面扔東西時,被巡警拖走了,之後那人就消失了。你哥哥上次只是路過,就被叫住盤問搜身,幸而他沒帶任何東西,不然我……我可怎麽辦……”
看來不是只有我們往隔離區投遞東西,事情做多了,自然會暴露,風險也就加大了。
事後我悄悄把自己的計劃告訴詹妮弗。
“你買了絞肉機和做罐頭的機器?”她驚訝地問。
“機器很貴,我投了很多錢,不過工廠的規模會擴大,到時候我們可以雇傭更多人,叫你嫂嫂別着急。”
“你從沒做過罐頭生意,雖然有了貨,可銷路怎麽辦?”商家出身的詹妮弗擔憂地說,“想把貨送進市場和餐廳都要有門路的,而且陌生的品牌也很難讓人有購買欲。”
“所以我要投錢做廣告,我在注冊公司之初,就把公司的名字定為黃金肉業公司,這是有原因的,我早打算過了,我要宣發傳單,還要在報紙上打廣告,先說我們的罐頭裏有金幣,然後買通專欄作家寫文章,說吃我們的罐頭時發現了金幣。至于把貨送進市場和餐廳,我現在已經有了一部分門路,是朋友介紹的,雖然門路不多,可等打了廣告後,再配合推銷罐頭,門路就會漸漸打開的。”
“你的想法也太大膽了。”詹妮弗驚訝地望着我,就像今天才認識我一樣。
“都是拾人牙慧,你不太關注時政,所以很少看報紙吧,我從前就經常看各種報紙,論宣傳我最佩服的就是葳蕤黨了,那些宣傳手段非常高端,連國家都被他宣傳到手裏了,我們只是模仿着賣個罐頭而已。”我謹慎地看了詹妮弗一眼說:“如果順利,我們就能雇傭更多人,但如果不順利,那很遺憾,我和海倫娜能力有限,就只能管你們一家人了。”
我又想起詹妮弗嫂子今天提到的事,也覺得冒險往隔離牆裏輸送食物不是個好選擇,一旦被抓住,結果先不說,如果牽扯到店裏,也許會惹出麻煩。
“停止往隔離牆裏扔東西吧,我有更好的辦法。”我說。
“什麽?”
“聽說隔離牆裏缺少藥品,得用真金白銀換。”
“是,我之前在醫院裏工作,很多人生病了,有錢也弄不到藥。”
“那我們就偷偷運藥進去。”我用手比劃着說,“之前我偶爾聽到了一個廣播,是關于男性避孕套的,有工廠從東南亞進口了一種乳膠,可以制成有彈性又很結實的防水套,也不溶于胃酸。可以把藥塞在裏面,你們吞進胃裏,等進了隔離區再吐出來,這樣你們一家就可以用藥在裏面換食物了。”
詹妮弗聽完,更呆滞地望着我:“你是怎麽想出這種辦法的……”
“我就是突然聯想到的。”我不太好意思地解釋道,“那個廣告給人印象太深刻了,彈性、輕薄、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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