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死遁第六天

第6章 死遁第六天

後來發生的事,也沒有讓情況變得更好。

當時顧驚歡并不知道藥峰峰主,只是從陸聞簫那兒知道這是他父親,兩人幾乎沒有見過。

直到那次闖入問劍仙宗的隊伍,他們才算第一次見到。

在刑場的七七四十九天超度結束後,一個小門派終于冒死将消息傳遞到了陸聞簫手裏。

陸聞簫的母親,仙逝了。

他的母親不是一個強勢的人,當初明明有極高的天賦,卻依舊只是随意加入了一個小門派,專心研究丹藥。她最強勢的時候,則是為了保住族人抗住各方壓力,生生等到千佛寺的到來。

這期間她遭遇很多次暗殺,明明只是個手不能抗的丹修,卻沒有露出過哪怕一次破綻。

就是這樣一個天才,卻在陸聞簫出現在刑場後,永遠閉上了眼睛。

門派傳來的消息是她走火入魔,最後靈力衰竭而亡。

問劍仙宗聽聞她不幸長逝,認為其道侶是藥蜂峰主,理應交由道侶進行埋葬,加上丹修的屍身流落在外恐遭屍魂宗盜竊,所以不日就将棺材從該門派轉移。

衆仙家給予了這位天才極大的面子,她的棺材将由內門弟子護送,仙鶴拉棺,最後葬在靈植盛開的山上。

但是顧驚歡聽完後,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這分明就是陸聞簫的母親和背後之人達成了交易,趁着那四十九天陸聞簫在刑場的時候,用一命換一命。

幕後之人不再追殺其族人及陸聞簫,條件是她自戕,對外宣稱走火入魔。

多麽滴水不漏,直到最後也沒讓自己顏面受損。

當時,沒有人敢去看陸聞簫的臉,因為不忍。

只有顧驚歡還站在他旁邊。陸聞簫呆在原地,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過的極慢。

他看着顧驚歡說:“我的母親……很少跟我說話。”

她的全部心思都撲在丹藥上,不太會照顧人,因此并不是一個知心的母親。

這個心思單純的丹修第一次開始保護親人,是四處打點關系将他藏在千佛寺的時候。

第二次保護親人,是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交換,為族人和兒子換來了日後的安穩生路。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陸聞簫踉跄着,幾乎撐不住地彎腰咳血,“以後該怎麽辦。”

陸聞簫已經瀕臨崩潰,僧人和門派弟子不知內情,在場只有一個顧驚歡能看清楚全貌。

如果顧驚歡不說話,就再也沒有人能夠幫他。

“你知道幕後之人是誰。”顧驚歡捧着他的臉,直直地看進眼睛深處,“為什麽以你母親的死結束?因為一切都是沖着你母親去的,不論是屍魂宗屠戮、潑髒水、追殺、還是刑場處刑,恐怕都是為了牽制她。”

“而這麽大的事,你父親卻沒有半點動作,他還被蒙在鼓裏——你好好想想,有誰能夠瞞住你父親,有誰一定要對一個天才丹修下手,又哪來的能力布下這麽大一場局。”

陸聞簫灰暗的眼睛一點點恢複神采。

藥峰長老,齊元。

*

“為什麽會是你……”顧驚歡感覺自己思緒一團亂麻,不自覺退後一步,“明明是齊元……”

不對,就算是齊元,也早就在顧驚歡跌入亂葬崗前被殺死。

為什麽陸聞簫會對自己父親動手,甚至用上這種殘忍方式?

血人露出一個陰滲的笑:“你害怕了?”

“是不是很眼熟的手段?”峰主有點瘋瘋癫癫,“這可是他在刑場上學到的,還不止這些,哈哈哈哈!他的族人快要人頭落地的時候,他在想些什麽?”

“他的膽子可真大啊。”

“先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殘害自己的父親!又膽大包天對外瞞下,以少峰主的名義控制整個藥峰!”

“你以為他為什麽這麽快就到了元嬰?”血人猛地靠近,鎖鏈在牆上發出刺耳聲響,極近的血色眼睛中流露出惡意,“——都是吞噬了我的修為。”

“簡直和邪修沒有兩樣。”他眼珠子動了動,似乎瞥了一眼某個方向,“是吧?”

顧驚歡直直地盯着他,似乎想确認是不是幻覺。

如果他自己不承認,恐怕任誰站在這裏,都難以想象面前瘋瘋癫癫的血人是昔日高高在上藥峰峰主。

陸勤勉的語氣中,甚至有一些期待,自己會作出什麽反應。

洞窟太過濕冷,顧驚歡手上的火符甚至滅了一張,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如果這就是陸聞簫掩埋的秘密,那自己發現了,是不是會被滅口?

恐怕自己得趕在陸聞簫回來之前離開。

“他是個邪修!你現在知道了這件事!”血人卻瘋狂叫嚣着,阻攔着他進行下一步打算,“快!離開這裏!把那個畜生的真面目給所有人揭開!”

“你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麽?”顧驚歡好不容易用冷靜的語氣問出來。

峰主猛地頓住,似乎沒想到他的第一句話是反問。

“我不會被人利用的。”顧驚歡搖了搖頭,再次退後一步,“現在我要離開了,知道真相前,我不會輕舉妄動。”

“……”血人古怪地笑了一聲,“恐怕你走不了了。”

……

顧驚歡猛地反應過來,他看向洞窟的另一深處。

陸聞簫站在那裏,不知道已經聽了多久。

火符的光将他站在陰影中的身形照亮,他才從黑暗中走出。

他朝兩人走進一步,螢火蟲就動一下,似乎生怕驚動了什麽,悄悄退開。

于是就形成了陸聞簫走過的地方,那些嗜人血肉的螢火蟲就自動避讓,就連顧驚歡都不自覺後退一步。

他就這樣一步步走到顧驚歡面前,低頭看顧驚歡手上的血跡。

之前被螢火蟲咬了一口地方,本人沒怎麽在意,反倒被陸聞簫一眼發現。

此時顧驚歡是有點警惕的。先不說其他,自己撞見了天大的秘密,陸聞簫将峰主囚禁起來卻假裝一切如常,以少峰主的名義越俎代庖,整個藥峰恐怕都是他囊中之物。

這個秘密如果被自己散播出去,恐怕比起對陸聞簫的讨伐,自己會先……

陸聞簫自然地牽起他沾着血跡的手,用靈力修複傷口:“這裏冷,我們先出去。”

修長的手指在傷口上一抹,就不再流血了。

顧驚歡一顆心七上八下,出去,挑個隐蔽的地方嗎?

不過陸聞簫和自己想象中的反應有點出入,可能也和陸峰主意料中反應有出入。

只聽到他在背後憤怒拉扯重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見顧驚歡不說話,陸聞簫無奈嘆口氣,語氣放軟:“有什麽事出去再說,我不動你。”

顧驚歡這才勉強和他達成一致。

一時間寂靜的山洞中,只有兩人的腳步。

火符已經用完,顧驚歡發現和陸聞簫一起走還有個好處,那就是螢火蟲似乎有意識一樣在四周漂浮,能照亮大部分路。

這也從側面說明,螢火蟲的确受陸聞簫操控。

光亮終于從洞口照進來。兩人從洞口出去的時候,陸聞簫突然問:“害怕我嗎?”

顧驚歡憂心忡忡的臉上出現明顯的愣怔,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

說害怕,也只是對不明真相的焦慮。

說不害怕,陸聞簫踩着血從黑暗中出現那一瞬間,他的确冒出一身冷汗。

顧驚歡還沒說話,陸聞簫卻抱向他,低聲說:“別害怕我。”

還好,看來自己的生命安全暫時無憂,顧驚歡放下心。

顧驚歡想了想,覺得還是要解釋一下自己的行為:“我并非故意要知道你的秘密。”

“你知道了也沒事。”陸聞簫說,“別聽他蠱惑,就算你要揭穿我,我也不會傷害你。”

“大概吧。”顧驚歡說,“反正我也出不去。”

陸聞簫沒說話,出了山洞後就放開他。

“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陸聞簫說這句話時有些忐忑,事實上他并不容顧驚歡拒絕,松開擁抱他的手後就虛虛握住顧驚歡的手腕。

簡直時時刻刻都想在顧驚歡身上找安全感。

顧驚歡早就發現了,只是一直在逃避。

說到底,就是不相信如今的陸聞簫會真的不動自己,變成血人的陸峰主,強行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同心共命咒,都在他心裏深深留下烙印。

察覺到顧驚歡的沉默,陸聞簫握緊了手心。

“你的事已經辦完了嗎?”顧驚歡遲疑着問了一句。

他還記得陸聞簫離開前的話。這一問也隐約間緩和了氣氛,陸聞簫控制不住力氣攥緊的手一松。

“沒有,半路就趕回來了。”陸聞簫微微嘆氣。

“着急嗎?”顧驚歡問。

“不着急。”陸聞簫頓了頓,“其實,我正打算帶你去。”

“那好吧。”顧驚歡似乎猶豫了很久,才松了口風,“我們去看看。”

陸聞簫已經沉入黑暗的心又因為幾句話飄起來。

他就是這樣,只要顧驚歡願意給他幾句好話,他就又忍不住重拾一點希望。

兩人要去的地方不在藥峰內。顧驚歡看着自己輕而易舉穿過結界,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已經輕松離開。

兩人去的地方是一座荒蕪的靈山。

靈山上雜草叢生,但是四處溢散着淡淡的靈氣,這也是靈植茂盛的原因,只不過無人居住,也長期無人打理,最後變成荒蕪的模樣。

顧驚歡還是一眼看中了某塊空地上的墓碑。

墓碑上刻着名字,而且十分幹淨,不染塵埃,周圍也清理出一塊空地,仿佛定期有人打掃。

“這是……”顧驚歡看向陸聞簫,心中卻早已有了答案。

“是我的母親。”陸聞簫面對着幹淨的墓碑,語氣低沉下來,“她對你也一定很熟悉。”

當初兩人沒能親自将母親送到這裏。

也就陸聞簫進入問劍仙宗後,才找到了這一塊孤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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