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死遁第七天
第7章 死遁第七天
刑場淅淅瀝瀝下起了雨,似乎也在為走投無路的人默哀。
雨水沖刷着血跡,也澆滅了陸聞簫的希望。
他不能把母親的屍體直接交出去,那樣只會方便幕後之人毀屍滅跡,陸聞簫也再也找不到母親被逼死的證據。
但現在他連接近問劍仙宗的隊伍都做不到。
無數族人的臉在眼前出現,每一張都猙獰凄慘,哭叫着讓他別做無用功。
這時候依然只有顧驚歡握住他的手,給他冰冷的身體傳來唯一的溫暖。
“我們去把你母親的遺體偷出來。”顧驚歡認真地提出與他性格大相庭徑的建議,“然後把她帶走。”
很難想象,千佛寺中長大的顧驚歡,會如此自然說出偷這個字。
但現在他的确無比認真。
“可以做到的。”顧驚歡說,“現在你母親還沒有離開門派,問劍仙宗前往此處還需要一段時間,只要我們現在動身,就有希望比他們先到。”
“但是……”陸聞簫眼神中出現了一點亮光,但渾身依舊僵硬,“問劍仙宗如果追上來,我們逃不掉。而且查看母親是否受暗算需要時間。”
“我來攔住他們。”
陸聞簫猛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着顧驚歡。
顧驚歡依舊平靜,像談論今天天氣一樣輕松自然:“你負責偷,我負責攔,然後你立刻逃就行。”
“沒關系,大庭廣衆之下,我不會怎麽樣。”
但如今顧驚歡依舊只是個凡人,連修煉的門都沒踏入,能陪他走到這裏,大多依靠千佛寺所贈法器的庇護。
以凡人之軀攔住一衆修士,就算不死也會吃大苦頭。
但是陸聞簫知道,別無他法了。
千佛寺對他已仁至義盡,還是看在顧驚歡的面子上才走這一遭,不能再麻煩他們。
而母親家族遭難後,其餘交好世家避之不及,怎會伸出援助之手。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陸聞簫聽見自己問,“只是因為我們是朋友嗎?”
世人多自私,哪怕是朋友也不免在危難時落井下石。
更別提出生入死。
顧驚歡愣了愣,随即搖搖頭:“你不要顧忌太多,不論是誰站在你的立場上,我都會這麽做。”
他的意思是,當初他睜開眼不論看到誰,都是顧驚歡新生後的第一個朋友。
純粹而不受天命幹涉的友誼,他很珍
而陸聞簫則想到那句話,“大慈與衆生樂,大悲拔衆生苦”,顧驚歡是來渡他的,但他也渡所有人。
在顧驚歡眼中,自己和別人沒有半點不同。
見他依舊沉默,顧驚歡只能當他還在擔心自己,重重道:“放心吧,我知道人間有一個叫做鳴冤鼓的法器,來自其上一任主人人皇。”
“我能用它拖住所有人,包括齊元。”
“如果順利的話,我會将一切捅到你父親和掌門面前。”
陸聞簫下意識問:“你怎麽會知道人間法器的下落?”
顧驚歡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腦中一閃而過某些片段,下意識就說了出來。
也許自己前三次死遁中有過人界的經歷?
但也多虧這些記憶,他很容易就将法器弄到手。
鳴冤鼓誕生在人間,沒有強大的法力,也無法對人造成傷害,雞肋又脆弱。但這是唯一一個能與天道直接溝通的法器。
當他聽陸聞簫說,丹修的全身經脈寸斷,仿佛萬箭穿心,一個獻祭陣法刻縮于其靈根之上,一股無名憤怒燒遍全身。
直接擊碎了鳴冤鼓。
憤怒來的蹊跷,就好像他曾經親身經歷過一樣,失望和痛苦如潮水一樣湧入心髒。
最後轉化成壓抑的拳,輕輕敲擊在鼓面上。
而鳴冤鼓卻仿佛遭受千斤重負,轟然破碎。
“你是什麽人?”高傲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攔住我等去路,有何目的?”
“凡人?凡人為何能讓我們駐足?”
“你用了什麽法器!”
四面八方的诘問,帶着修為壓制,仿佛要将人壓得喘不過氣。
“鳴冤鼓無法傷人,它只有一個能力,就是問罪。”顧驚歡懷裏抱着破碎的鼓,一個人站在山門前,白衣翻飛,仿佛攔住千軍萬馬。
“如果擊鼓人無冤,聽鼓人無仇,天道不會駐足聆聽,各位也不會被我攔住。”
“那你有何愁何怨?”
“我代人擊鼓!”顧驚歡絲毫不退,直面衆人。
“問罪藥蜂長老,齊元。”
隔着衆人,顧驚歡看到齊元臉色變得鐵青。
而此時,藥蜂峰主陸勤勉身前的人紛紛讓開,給他留出一條路來到最前方。
随之上前的還有問劍仙宗掌門,以及禦獸峰峰主。
“鳴冤鼓生效并非毫無代價。”陸勤勉說話了,眼神平靜,“而且你以凡人之軀,問罪修士,更是我問劍仙宗的藥峰長老,你可知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他的表情如此平靜,似乎根本對是何罪毫無興趣。
更沒有在陸聞簫出現時,産生絲毫漣漪。
是的,陸聞簫在顧驚歡說話的時候,就出現在他身後。
他根本沒有帶着母親逃走,那樣是棄顧驚歡于不顧。
他的出現出乎意料,也驚呆了顧驚歡。
“我來。”這是顧驚歡回頭後,陸聞簫看到他,說出的第一句話。
畢竟這是他的苦難,顧驚歡本不用替他做到這一步。
但是顧驚歡比現在的他更理智,更心如明鏡,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你是修士,付出的代價只會更大。”顧驚歡低聲道,“而且你在想什麽你自己清楚!你想連自己父親一起問罪嗎?”
“那會沾染因果,你會灰飛煙滅。”
是的,在看到藥峰峰主那一刻,就知道他對自己道侶和孩子的生死不知情,且毫不關心。
陸聞簫心裏不可避免出現怨恨。
所以顧驚歡更不可能讓他發瘋。
“以鳴冤鼓苛刻的要求,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顧驚歡抱緊懷裏的鳴冤鼓。
下一秒,陸聞簫的眼睛緩緩睜大。
顧驚歡的頭發散開,在空中蕩開煙青色漣漪,也遮住遠處山上露出的一點點朝陽。
如水墨瀑布一樣落在他手中……
然後被一刀切斷。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顧驚歡轉向衆修士,“按照凡人的道,向上天鳴冤問罪,需先付出代價。”
他朝前松開握着斷發的手,絲絲縷縷墨發随風飄散。
“然後我要問罪藥峰長老齊元。”
“殘害丹修天才,毀其全身經脈,刻獻祭陣法于其丹田上!”
淅淅瀝瀝的山雨驟然落下,少年一字一句的話在山谷中回蕩。
“明知其為藥峰峰主道侶,卻依舊下手,對藥峰是何居心?對問劍仙宗又是和居心?”
齊元引導屍魂宗屠族畢竟沒有證據,顧驚歡只能說這麽多。
而且齊元歸根結底和自己沒有直接仇恨,他是站在旁觀者角度。
再進一步,自己和陸聞簫都危險了。
“那麽,你當如何。”問劍仙宗掌門睜開眼,淡然開口。
“我……”顧驚歡還想說,卻被陸聞簫從身後輕輕拉住。
“可以了,驚歡。”他輕聲道,“你已經為我做的夠多了,接下來就讓我說吧。”
顧驚歡看着他走到自己身邊,再走到自己面前。
只有背影對着自己。
他說,母親的遺體必須交由自己親自護送。
而他也會随問劍仙宗回山,參與刑律堂審判嚴查,直到齊元付出慘重代價。
他一步也不會離開問劍仙宗。
陸聞簫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向前方,去承擔一個未知的結果。
顧驚歡只覺得,好像這一離開,就有什麽要變得不一樣了,像是相同的天命再次出現。
主角走上主角的道路,而自己這個反派也會漸行漸遠,最後背道而馳。
*
顧驚歡想起往事,只覺得直覺靈驗地可怕。
現在兩人不就關系急劇倒退麽。
也許當初他的确應該掉頭就走,不再踏入問劍仙宗。
不過話說回來,當時也是掌門見他勇氣可嘉,親自邀請自己來問劍仙宗,自己才來報了個名。
這地方讓他感覺熟悉,雖然想不起來是哪一次死遁的記憶。
種種原因皆指向如今境地,顧驚歡也釋然了,就當一切都是天命注定吧。
不過,陸聞簫顯然不信天命。
“直到我成為少峰主後,我才逐漸發現一些事。”陸聞簫平靜道,“齊元對我母親下手,陸勤勉不會不知道,他比齊元藏得更深。這兩人,一個當劊子手,一個推波助瀾。”
“屍魂宗滅我族人,就是他在背後做推手。”他勾起一個笑,“就為了一個丹藥。”
一個如今他都能煉出來的元嬰丹。
顧驚歡低着頭,從彌須戒中拿出一朵花,放在丹修的墓碑前。
這是他之前從靈植派采下來的靈花,沒來得及搗碎,就一直放在自己身上。
來的匆忙,手上也沒有別的東西。
小花可愛地盛放在墓前,風吹過,它就像打招呼似的輕點花瓣。
“你已經為她報仇了。”顧驚歡說。
“不過相比報仇,我認為不能忘記更重要的事。”他認真道,“父母是你第一任老師,他們的行為會影響你,但是永遠不要忘了無愧于自己的內心。”
“即使我心胸狹隘,睚眦必報?”陸聞簫問。
“只要你确定,如果不這樣做,你就會後悔一輩子。”顧驚歡說完,扶了扶額,“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麽……只是我随口說的,不要太當真。”
“嗯。”陸聞簫直直看着他,“我記住了。”
你記住什麽了?
陸聞簫顯然将他的意思歪曲到了其他地方。
顧驚歡的情緒淡下來,不再看陸聞簫,轉而走向另一邊。
如果他剛剛沒看錯,這裏似乎還有一座墳墓……
會是誰的呢?
這種荒無人煙的靈山,除了無人祭拜又十分重要的修士,基本上不會埋在這裏。
他往前走了一段,撥開一叢雜草後,差點眼前一黑。
這塊墓碑上,居然是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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