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死遁第八天

第8章 死遁第八天

孤墳上赫然寫着“顧驚歡”三個字。

但是看起來這塊墳已經十分破舊,至少肯定不是近期新立。

陸聞簫母親的墳都是幾十年前立的了,這塊墳更久遠,因此排除陸聞簫或者自己當外門弟子時在問劍仙宗內的朋友給自己建。

那就是……第一次死遁前,也就是第一世的記憶?

但是自己什麽都想不起來。而且飛霜不是說,三次死遁的身份都完全不一樣嗎。

怎麽會名字一模一樣?

正在他思考的時候,背後陸聞簫喚了幾聲名字,似乎正在逐漸接近。

那一瞬間,顧驚歡只有一個想法:不能讓陸聞簫看到。

這塊墳來歷不明,而且極為隐蔽,若不是自己對自己以前的氣息極為熟悉,肯定根本無法發現。

一旦牽扯到自己失去記憶的幾次死遁,顧驚歡都會變得無比謹慎。

而陸聞簫就在自己背後,他再想有什麽動作已經來不及。

于是顧驚歡幾乎本能地擡起手,虛握的指縫間黑色的霧氣缭繞,似有生命般,在石碑上輕輕一抹。

名字就被抹去了。

随後他立刻愣住,這是怎麽回事。

他怎麽會突然會用這麽陌生的法術。

那道黑色的氣息極為不詳,一看就不是什麽正道功法,更不可能被自己這種千佛寺出身的修士學會。

但剛剛本能的動作又騙不了人,仿佛這種功法已經用過好幾百次。

倉促間,方才的本能又消失地無影無蹤,手中的氣息已經消散,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再想回憶剛剛的動作,卻怎麽也回憶不起來。

“驚歡,怎麽了?”陸聞簫已經來到他身邊,語氣有些微微急躁,“我剛剛喚了你好幾聲,你都沒有任何反應。”

顧驚歡回過神來,眼睛中微光閃爍:“沒事……我剛剛只是沒聽見。”

“你在看什麽?”注意到顧驚歡面對的方向,陸聞簫也順着視線轉過去,發現是一座孤墳,微微皺眉。

這兒怎麽會有一座沒有名字的墳?

而且空氣裏若有若無地漂浮一絲腐朽的氣息,輕微地仿佛是自己幻覺。

如果陸聞簫還是單純的劍丹雙修修士,那麽他絕對能第一時間發現,這是屍魂宗邪修特有的腐屍之氣。

但陸聞簫現在修煉方式十分極端,而且養着噬人血肉靈氣的妖獸,在淪為邪修的灰色邊緣游走。

因此,他沒能發現這道氣息。

“我剛剛只是在想,還有誰會把墳修建在這裏。”顧驚歡将手藏進衣袖,“不過沒有名字,大概是某位先輩葬在這裏。”

他似乎失去了興趣,轉身往回走,一切都只是一時心血來潮。

“驚歡。”

“嗯?”

“我有一點急事。”陸聞簫手中有一張傳訊符,此時正在緩緩焚燒,照亮他幽深的眉眼,“掌門喚我過去,也許是關于你的問題,我去處理一下。”

顧驚歡想起掌門那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臉,以及曾正經肅穆地邀請自己加入問劍仙宗。

他對這位掌門印象不錯,至少應該不會計較自己“生前”闖入禁地之事。

據說掌門雖然沒有仙主和門內閉關的某些老祖那麽高修為,但也和各峰主并肩,如果不是謝無妄淩駕于碧霄宮之上,這位當屬正道第一人。

陸聞簫沒理由不去。

不過陸聞簫跟自己這麽說,應該是在考慮怎麽安置自己。

“你如果不放心,我回去等你好了。”顧驚歡無所謂,至少自己還在身邊的時候,陸聞簫不會發瘋。

這句話的确出自本心。

陸聞簫卻看着他,眼中翻滾着複雜的情緒。

自從洞中離開後,他就一直是這副模樣,反倒讓顧驚歡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句話說錯了。

“你……真的願意回去等我?”

顧驚歡:“那我難道在這裏等?也不是不行。”

短時間內他在問劍仙宗沒有落腳點,外門倒是以前有自己的住所,但也不知道自己“死訊”傳開後,那幢小小的房子是不是收了回去。

要是飛霜找來就好辦了,他好歹也是內門弟子,可以強行占據他的房間。

正想着,陸聞簫卻突然遞過來一塊玉牌,在他眼底閃着溫潤的光。

面對顧驚歡疑惑的眼神,陸聞簫說:“這是我的玉牌,能夠自由出入藥峰,也可以去別的地方,你拿着它。”

嗯?這是什麽意思?

放自己自由活動?

雖然不相信陸聞簫怎麽突然這麽好心,但顧驚歡也能感覺到,自從離開山洞,來見過陸聞簫母親後,他的情緒就逐漸穩定下來。

而且看他眼神,給自己這塊玉牌倒是真心。

顧驚歡收下了,在陸聞簫收回手前,又拿出一張傳訊符拍在陸聞簫手上。

這回輪到陸聞簫愣住。

“用這張傳訊符,你就能随時聯系到我。”顧驚歡眼神錯開,“當然,我也能随時聯系到你,你要是找我,直說就行。”

既然當年自己的确錯過了很多真相。

那麽再相信一次陸聞簫也無妨。

不過他說完這句話後,下一秒就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陸聞簫下巴靠在他肩頭,從喉嚨深處發出一連串笑聲。

“好,那你等我,我不會離開很久。”

有這麽高興嗎?

顧驚歡不太明白,似乎在陸聞簫的自作主張下,兩人冰封的關系又像是回到了從前。

他也沒想到,這句話說完之後,再見面時兩人立場已經天翻地覆。

陸聞簫離開了。

顧驚歡循着記憶走下山,他可不能像元嬰一樣縮地成寸,也不會禦劍。

幸好他熟悉路,走回去也不用多久。

不過與來時不同,往回走的路上他察覺到了一絲怪異。

問劍仙宗占地極廣,門下弟子衆多,但各峰之間交流甚少,且修士本就百裏挑一,平日行蹤隐蔽,尋常宗門內很少能看見人影。

也自然沒什麽人注意到顧驚歡。

但是顧驚歡卻覺得有人在看自己。

視線看向四周,卻一無所獲,并沒有見到任何人。

陌生的感覺萦繞着自己,顧驚歡摸到自己手上冒出雞皮疙瘩,不再猶豫,拿出一個小巧的飛行法器。

不管是不是自己錯覺,先離開總沒錯。

這個飛行法器是自己從千佛寺的心無相蓮上……掰下來的花瓣煉制。顧驚歡拿出飛行法器後思緒偏了偏,他想到自己之前“死訊”也許也傳到了千佛寺,但是他還沒來得及回去解釋。

不知道大和尚有沒有想自己。

顧驚歡的速度不快,但是随後再也沒感覺到被注視。太陽正在沉沉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山間各種影子也安靜地覆蓋下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靈山,心裏想着,自己也許先回藥峰比較好。

雖然他本打算去幾個有記憶點的地方逛逛,看看是不是能想起來什麽。飛霜雖然反對他和主角牽扯,但沒有反對自己找回記憶,畢竟遲早會想起來。

不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孤墳前如輕煙般出現一個人影。顧驚歡前腳剛走,謝無妄就來到這座墳前。

漆黑的眼中醞釀着風暴,看着墳上被抹去的名字。

空氣中,飄散着的腐朽之氣被絞地粉碎。

有人動了師兄的墳……

謝無妄動殺心的時候并沒有表現在臉上,而是很平靜,如海平面下的冰山,深海中醞釀的風暴。

原來是屍魂宗的人。怪不得自己有莫名的熟悉感。

那群邪修想利用師兄來暗算自己,但是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動自己的底線。

“殺了。”他垂着頭,殺意和寒風一起降臨,“不用留全屍。”

陰影中,接到他命令的人颔首退去。

太陽徹底沉入西山,夜色籠罩的瞬間,顧驚歡感覺到一陣驚寒。

他連忙從飛行法器上跳下來,借着月色隐入樹林。

直覺告訴他,最好不要大咧咧讓人看到,應該走小路。

但是小路不适合飛,容易撞樹。顧驚歡思考一秒,當機立斷決定跳下去。

他沒急着立刻跑,而是閉眼聽了一會兒周圍動靜。

極度安靜中,任何微不可查的動靜都可能被捕捉。顧驚歡沒有不自量力用靈力去捕捉,以他的水準,随便哪個人來都能瞞過自己。

但是他的聽力很好,有時候像動物一樣敏銳。

所以他的确聽到了心跳聲。

并不是來源于自己。

有人在跟蹤自己?為什麽?

還不等他思考下一步怎麽辦,就聽到離自己極近的地方傳來動靜。

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的顧驚歡一下子變得很驚恐,下一秒更驚悚的場面出現了,一只手從旁邊陰影中伸出來,死死抓住他。

活像墓地裏僵屍詐屍。

“別叫!是我!”飛霜先一步死死捂住他的嘴。

顧驚歡瞪他的眼睛都快冒火了,黑燈瞎火的這人突然出現,臉色白的像鬼,換誰不叫。

飛霜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咳嗽一聲,一口血從嘴角流出。

顧驚歡:???

“問題不大。”飛霜還是那副僵硬的表情,“之前挨了那一巴掌,在地上躺了三天,才恢複過來。”

顧驚歡沉默了,頭上冒出一滴冷汗。

這叫問題不大嗎。

得虧飛霜是系統,受傷了也能活蹦亂跳。

“我們先走,這裏不安全。”飛霜拉了他一把,就松開了,自己在前方帶路。

“再晚來一點我就撈不動你了。”系統也很疲憊。

路上兩人注意隐匿自己的蹤跡,盡量走樹枝密集的小路,也正因為這麽做,顧驚歡才徹底确定,的确有人跟了上來。

“發生什麽事了?”顧驚歡心中的不安感非常強。

“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飛霜說。

“……要不你哪個都別說了。”顧驚歡嘆氣。

“唉好吧,我先說好消息,等會兒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說。”飛霜也嘆氣,“我接收了這具身體全部記憶,知道陸聞簫瞞着你是什麽事了。”

這也是當時系統能附身的原因。

“不過介于這件事還和你第一世有關,你恢複記憶前我暫時無法跟你解釋。”

“那壞消息呢?”

“壞消息是……”飛霜頓了頓,“你暫時不能回藥峰了。”

顧驚歡不意外飛霜看出自己的想法,但是對他的話感到困惑。

“只要你一接近藥峰,還不等你躲進結界,就會被抓住。”飛霜沖他點點頭,“有人在堵你。”

今天一入夜,顧驚歡就感覺不對勁。

但是他想不通,除了陸聞簫之外還有誰知道自己行蹤?而且自己什麽時候得罪過人?

要抓自己?還是,要殺自己?

兩人跑到半路猛地停下。

藥峰就在前面,如犬牙一樣鋒利嶙峋,平日無人接近的仙山之一,現在半空中卻有三人守株待兔。

隔着夜色,看不見臉。

但是随着月光從雲層中出來,能清晰看見三人都身着玄鐵甲胄。

顧驚歡後退一步。

執令堂!這是謝無妄要殺他?

難道自己暴露身份了?

“現在這種情況,我們前進也不行,後退也不行。”飛霜立刻進行現場分析,“要躲進一個執令堂都不敢進入的地方。”

“禁地。”顧驚歡說。

“行。”飛霜點點頭,“我們先說好,如果跑不掉就大難臨頭各自飛。”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打了個寒戰。

現在的謝無妄惹不起惹不起。

顧驚歡:“……”你真是我的好系統。

雖然這麽說,但飛霜該撈的時候還得撈。顧驚歡練氣三層的修為很快就到了體力極限,都是飛霜拖着。

即使如此,兩人也根本無法躲過金丹期修士太久。

金丹期神識一掃,就知道顧驚歡在哪個方向。夜幕掩蓋中,殺機悄然降臨。

一柄劍從側面橫刺而來,劍氣似乎能将空氣斬斷,直沖兩人面門。

顧驚歡一驚,他的反應只來得及立刻停下躲過這一劍。飛霜作為金丹期,立刻接過這一劍,反扔回去。

不遠處傳來刀劍交錯聲,應當是被格擋下來。

不過此時,顧驚歡也從飛霜身邊離開。

下一秒,三把劍從四面八方飛來,帶着凜冽的殺氣,将他所有退路都封死。

情急之下,飛霜只能攔下一把。他這個身份是符修,但現在一沒紙二沒筆,能攔下兩次已經不錯了。

只能眼睜睜看着另外兩把朝顧驚歡飛去。

——不過他不太擔心。

果然,面臨危機的時候,顧驚歡的本能被喚醒,下意識擡了擡手臂。

彌須戒裏的劍被瞬間握在手中,凜冽的劍意随着劍尖湧現,将兩柄劍死死擋在身前。

他的動作仿佛揮劍過上萬次那般行雲流水,隐約能看見劍祖年輕時的風範。

他也的确曾經是劍祖的徒弟。

但是顧驚歡大腦空白了一下。

如果第一次是本能,第二次也是本能,那問題可太大了。

不是說他已經換了三次身份麽?為什麽之前的肌肉記憶能保留下來?

這可不是光有大腦記憶就能做到的。

還有刻在墓碑上的“顧驚歡”三個字,似乎都在暗示他那個極為驚悚的真相。

“系統。”他艱難地看向飛霜,“我這個……”

“我我我之後給你解釋。”飛霜結結巴巴,“我們先快跑。”

還差一點就進入禁地的結界了。

雖然禁地禁止弟子出入,但還是有些漏洞存在,就比如當年顧驚歡三人不小心跌入的裂縫。

然而,追他們的是五個金丹期。

看破兩人的意圖後,執令堂一改之前害怕引起注意的态度,變得激進而狠辣。

兩人都受傷了,其中顧驚歡更嚴重。金丹期對他有極強的威壓,即使飛霜幫他擋下大半,也足夠讓他受內傷。

“他們不敢鬧出太大動靜。”顧驚歡喘一口氣,“這是他們的顧忌。”

“有什麽用。”飛霜僵硬道,“能逃過去嗎?”

顧驚歡遲疑半秒:“我還能想起來一個功法。”

飛霜:“什麽?”

顧驚歡回憶着之前的動作和感覺,将靈力逼到指尖,明明沒有傷口,指尖卻流出血一樣的東西。

飛霜點評道:“屍腐之氣。”

“有腐蝕性。”顧驚歡點點頭,“別靠我太近。”

以他現在的實力,想對金丹期造成很大傷害有些困難,但是可以用來逃走。

濃重的黑霧騰升而起,幾個執令堂都瞳孔縮了縮。

居然真的是屍魂宗邪修,到底怎麽讓他混進來了?

顧驚歡和飛霜都沒想那麽多,反正要逃,會不會被當成邪修都要到等活下來再說。

五個金丹期一起出手,勢必要将人留下。

但是真到面前,才發現這股黑霧嚴重阻礙他們動作,陰森的寒氣順着皮膚鑽入骨髓。

另一邊,顧驚歡和飛霜已經走到縫隙邊上,腳一跌就落入斷崖。

急速下墜的風中,顧驚歡淩空旋身,向上扔出一張符。

他的臉色蒼白,眼眸卻亮地驚人,衣袖中露出一截脆弱瑩白的腕骨,竟是與他果決大膽的行為截然不同。

符紙貼在縫隙上,迅速複原,生生将執令堂阻擋在結界外。

執令堂的人沒空去關注為什麽一個小小練氣期擁有修補結界的符,他們只知道自己要跟丢目标了。

再這樣下去任務就失敗了。

背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其中一人僵硬地扭過頭,看見青雲暗金的玄衣一角。

“仙……仙主。”

“這點小事都辦不好。”謝無妄淡淡開口,不知怎麽,執令堂的人聽出令人膽寒的殺意。

剛剛他只來得及看到青年落入裂縫中,柔順的頭發散開,落到肩上。

回頭一瞥的眼神中含着隐約的笑,如同一種溫和的挑釁。

但是謝無妄居然恍惚間看到了師兄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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