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不睡覺
第6章 不睡覺
徐存湛不擅長與人寒暄。
拒絕了村長想要付酬金的好意後,他就拎着陳鄰回到了周大娘家。
周大娘家一共兩間空屋,東屋如今收拾出來給徐存湛住了,她和丈夫還有兩個兒子擠在西屋。
但是東屋只有一張床,上面躺着陳鄰的屍體。
裝着陳鄰魂魄的布偶,從山上下來後就一副焉焉的模樣。進屋後徐存湛把她放到桌上,陳鄰就勢一屁股坐在桌上,兩手捧着臉發呆。
徐存湛打了個響指,将屋內蠟燭點上。燭光葳蕤,将整間屋子都填滿昏暗光線;光線不夠亮,所以照得人和物也同樣不夠清晰。
陳鄰拍了拍自己臉頰,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
她轉頭看向坐在桌前的徐存湛——他整個人被籠罩在昏黃的燭光裏,光線暧昧模糊,少年秀麗面容上落着碎發與鼻梁骨的側影。
陳鄰察覺到徐存湛并沒有在看自己,卻好似在走神。她走到徐存湛面前揮了揮手:“徐道長?”
徐存湛迅速回神,眼睫微擡:“嗯?”
陳鄰指了指房間裏唯一的床:“房間裏只有一張床,你今天晚上打算睡哪?如果你要睡床上的話,我的身體可以打地鋪。”
徐存湛:“我去其他地方睡,陳姑娘呢?是和我一起去另外的房間,還是留在這裏休息?”
陳鄰猶豫了幾秒。
她又看向那張床,在模糊搖晃的燭光中,身上蓋着棉被的少女安靜閉眼,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一般。
陳鄰謹慎的問:“這個村子裏應該只有一個鬼修吧?”
徐存湛輕笑:“大概。”
他不确定的語氣,讓陳鄰更加糾結:“……大概?”
徐存湛起身,嘴角微微翹起:“陳姑娘不用顧慮這些,就算還有暗中潛藏的鬼修,我也不會讓他們傷害你,你按照自己的心意做決定即可。”
陳鄰迅速道:“那我睡這間屋就好了。”
徐存湛颔首:“那麽陳姑娘你好好休息。”
他推門離去,屋裏霎時冷清了下來。
陳鄰跳下桌子又爬上床——對于玩偶來說,不論是桌子還是普通床的高度,都稍微有些過高。但變成玩偶之後,陳鄰感覺自己身體都變得靈活了許多,上蹿下跳都無比輕松,無論是跳下桌子還是爬上床鋪,對她來說都沒有絲毫的困難。
床鋪四周還籠罩着一層淡淡的藍色清氣屏障。徐存湛離開之前又重新加固了一次屏障,他沒有特意向陳鄰解釋這是什麽,陳鄰只能猜測可能是保護罩之內的。
躺在床上看着這東西蒙蒙發光,陳鄰确實感覺到了些許安心。
她窩在自己肉/身的脖頸處,兩條胳膊抱着自己的脖頸。少女皮膚柔軟的脖頸間,散發出甜蜜的奶油香氣,那是陳鄰熟悉的沐浴露的氣味。
她不禁蹭了蹭自己身體的脖頸,困倦的閉上了眼睛。
*
徐存湛走出東屋,反手将門關上,但是他人并沒有離開,只是兩手環抱着自己胳膊,身體微微後傾,靠着門扉。
不一會兒周大娘起夜,出門見徐存湛垂眉阖眼靠着門口不動,吓了一跳,正要出聲——她剛張開嘴,徐存湛恰好睜眼,向她看去。
周大娘被他那一眼看得愣住,忘記了吱聲。
徐存湛沒什麽表情的微微側着臉,豎起一根食指抵在唇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自己身後的大門。
周大娘連忙捂住自己嘴巴,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她壓低聲音:“道長,您沒房間了早和我說呀,我們再騰一間給您……”
徐存湛:“不用,我本就不怎麽睡覺。”
周大娘一愣,表情明顯有點茫然。徐存湛又補充了一句解釋:“我是修道之人,平時困倦也只用打坐冥想,不需要睡覺。”
周大娘:“這——這,不睡覺也行?”
徐存湛回答:“吾輩修道,需克己欲,收己心,睡覺睡多了,會增長自身惰性,影響修行。”
周大娘其實也聽不懂徐存湛文绉绉說得那一堆東西,但大概能理解是在說睡覺不好的意思。她弄不明白,睡覺怎麽會不好呢?在她看來,睡覺就和吃飯一樣重要。
但想到面前這個少年也不是普通人,而且修道的神仙。周大娘也就不再糾結徐存湛的話,自己先回屋睡覺去了。
徐存湛仍然保持剛才的姿勢,微微閉着眼,身體後仰靠着門扉。
夜越深溫度越低。但這點降溫對徐存湛而言沒有任何影響,相反,因為外在環境溫度的降低,徐存湛反而覺得舒服了許多。
低溫的時候,他體內折磨自己的火靈根也會安分一些。
空氣中忽然有簌簌聲起。徐存湛擡眼,恰好雪白飛絮随風落于眼前——原來是下雪了。
他伸出手去,幾片雪花打着轉落到徐存湛手心,又很快被徐存湛身上的溫度融化,變成一捧冰冷的水,順着他手指縫隙流出去。
徐存湛收回手,垂眼望着自己濕漉漉的掌心。但他看的不僅僅是掌心,還有自己的命運。
從他一劍誤殺陳鄰,對方撞進他懷裏他卻莫名心悸那一刻開始,徐存湛就察覺自己的命運出現了偏差;冥冥之中,陳鄰作為一段無來處無歸處的因果,綁在了徐存湛的命運線上。
*
陳鄰原本以為,自己穿越到陌生世界的第一晚,肯定會做噩夢。但沒想到居然是一夜好眠,等她第二天睡醒時,外面早就天光大亮,她甚至還能聽見周大娘在院子裏和徐存湛說話的聲音。
她爬起來伸了個懶腰,又忍不住轉頭看向自己的身體。
躺在床上的少女雖然還是雙眼緊閉,但昨天晚上陳鄰靠着自己的脖頸睡覺,分明感覺到了自己身上還有溫度和脈搏。如果仔細看的話,甚至還能察覺少女胸口在小幅度的起伏呼吸。
“我真的死了嗎?”看着躺在床上生命特征如此明顯的自己,陳鄰忍不住在心裏犯嘀咕。
她跳下床鋪跑到門口,兩手推門——第一下沒推動。
陳鄰愣了愣,仰起頭,看向面前那扇門。那扇門對于正常狀态的陳鄰來說自然是輕輕松松就能推開,但對于還是玩偶模樣的陳鄰而言,別說用兩只手了,就算是她整只玩偶壓上去,也未必能撼動這扇門。
她只好改變策略,用力拍了拍門扉:“徐道長——徐存湛——徐小哥——”
不等陳鄰把各種可以用的稱呼喊遍,面前那扇門陡然被人從外面拉開。門外天光雪色一氣,照耀着一身粗布短打的少年。
雖然那身灰撲撲的衣服十分樸素,但穿在徐存湛身上,灰色調的衣服也有了幾分江湖少俠的意味。
他雪色長發仍舊用紅緞帶綁在腦後,衣袖挽過胳膊,兩手推着門。陳鄰看了眼院子裏的積雪,便忍不住又看了眼徐存湛挽起衣袖的胳膊。
少年人看着清瘦,挽起袖子後露出來的卻是線條緊繃的漂亮肌肉,随着他擡手的動作,手背青筋明顯。
陳鄰:“你不冷嗎?胳膊。”
徐存湛指了指身後:“在洗衣服。”
他讓開位置之後,陳鄰才看見院子天井邊的木盆,裏面浸着徐存湛那套藍白相間的勁裝。在木盆旁邊還擱着一個小盒子,裏面裝有皂角。
徐存湛:“陳姑娘要不要也洗洗?”
陳鄰慢半拍的擡起頭:“……啊?”
徐存湛半蹲下來,垂眼看着她:“畢竟整天在山上跑了很久,玩偶都弄髒了。”
他倒是沒有伸手碰陳鄰,只是目光從陳鄰腦袋看到腳,陳鄰摸了摸自己胳膊,心虛的意識到自己現在确實不太幹淨。
光是泥巴和血水融合之後弄髒的地方就已經夠多了,更別提玩偶身上皺巴巴的裙子,還有沾到的零星血跡。
“要怎麽洗?像洗衣服一樣?”陳鄰想象了一下,自己被徐存湛摁進水盆裏卷起來又搓過去的場景,不管怎麽想都有些奇怪。
徐存湛眨了眨眼,也跟着露出沉思的表情:“應該跟泡澡一樣吧。等會我洗完衣服,重新打一盆水,加上皂角,陳姑娘進去洗就差不多了。”
陳鄰:“也只能這樣了。”
徐存湛說了聲稍等,然後先把自己的衣服洗掉。他洗衣服,陳鄰閑着也是閑着,幹脆爬到旁邊的椅子坐下看他洗衣服。
徐存湛洗衣服洗得很認真,動作也熟練,看起來平時沒少自己洗衣服。這種時候陳鄰就忍不住懷念起洗衣機來了——在冬天手洗衣服也太痛苦了,果然洗衣機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發明之一!
不過這是個修仙世界吧?
陳鄰探了探脖頸,問:“你們修仙的,就沒有那種法術嗎?就是,一施法身上立刻就變得幹淨了那樣的法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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