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暴雨驟降

暴雨驟降

在意識到對方是誰後，心裏湧上的不是激動，而是慌亂。他幾乎是跟随着身體的本能，撒腿就跑。紅綠燈還有幾秒，他飛奔了過去。很快紅燈亮起，行人禁行。蔣野奔跑的腳步漸漸地停了下來。

忍不住回頭看，卻只看到川流不息的車輛。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整個人臉上都是茫然，他的母親回來了。為什麽要回來，回來之後怎麽辦？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他不小心撞上了人，他連忙開口說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被他撞到的人沒有說話，蔣野擡頭驚愕地發現對方是自己認識的人。

……

路邊，何逸遞給坐在椅子上的蔣期一瓶礦泉水。何逸沒怎麽想理對方，但蔣野臉上的表情始終是太過讓人擔憂。回想起周進之前對他的千叮咛萬囑咐，何逸嘆一口氣，問：“你怎麽了？”

林江蹲在花圃邊上大口大口地吃着冰淇淋也跟着附腔，“是啊，怎麽了，你這表情好像天快塌下來了。怎麽又有人要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替你收拾去……”

蔣野勉強冷靜了下來，“別，我沒事。謝謝你們。”

何逸皺了皺眉，“行吧。”何逸沒有多管閑事的心情，安慰人這種事更是不可能做的。他叫住林江，“走了。”

林江笑嘻嘻的，“得，那我們走了，小野哥，你沒事就趕緊回去吧。總感覺這個天氣要下雨。”何逸已經往前走了幾步了，回來看林江沒跟上，瞬間有些不耐煩，“走不走的？”

“哎，來了。我走了。”林江從花圃邊上跳下來，然後大步跟上了何逸。兩個人的交談聲逐漸變遠。

天往往抓摸不透，遠處的天空黑了一片，烏雲不斷開拓領土，很快整個天空一片黑暗，頗有黑雲壓城城欲摧①的感覺。風把地上的沙石吹上了天空，空氣中都是灰塵的味道。不遠處有一個塑料袋被吹在了馬路上，扁塌的塑料袋瞬間鼓鼓囊囊地在馬路上舞動着華爾茲。

蔣野看了一眼天空，大步往家裏走。只是雨實在是來得突然，很快雨點從一小點變成了一大滴打在地上，起初地上只是多了一個黑點。後面幾乎是幾秒的功夫，黑點越來越多，最後在地上變成了流動的水流，往下水道口流去。

蔣野沒帶傘，他在一家商鋪的門口躲雨。身邊也有和他一樣來不及而被迫躲雨的人，嘴裏小聲抱怨着這雨來得不好，壞了回家的時間。帶着公文包的男人用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水珠，然後不停地看時間：一個看起來像是中學生的小姑娘站在角落，懷裏緊緊地護着一本帶着塑料封膜的漫畫，茫然地看着傾瀉的大雨……

店鋪的玻璃窗內一個男人正一臉不滿地看着在店鋪外擠着避雨的人，蔣野猜對方可能是老板。十分鐘過去了，有人觀察着雨勢，眼裏是躍躍欲試；有人看着手裏的搞笑視頻發出陣陣歡笑……

蔣期給他發來了信息，“怎麽還不回來？”

蔣野在手機上編輯，“在躲雨。你回來了？”消息發出去後，很快就收到了蔣期的回複：“嗯，輪休，安姐在店。在哪，給你送傘。”

蔣野擡頭看了一眼，把位置發過去了。又過了十分鐘，看手機的人已經不再看手機了，抱着孩子的母親正在安撫着懷裏放聲大哭的孩子，每個人臉上都是不滿，但雨勢卻沒有絲毫要變小的意思。

店鋪裏面的老板實在是忍不住了，他推開門，大聲呵斥，讓他們到別處躲雨。躲雨的人有人發出不滿，與老板争吵了起來。

雨聲、争吵聲、小孩子的哭聲、母親的安慰聲，相映成章。

最後老板取得了勝利，躲雨的人一邊抱怨一邊尋找着下一個避雨的地方。就在蔣野準備冒雨跑出去的時候，不遠處走來了一個人。

黑衣長褲短靴，對方撐着一把黑傘，眼神平淡，慢慢地向蔣野走來。蔣野忽然低頭笑了一下，然後走到蔣期的傘下，走進雨中。

一路無言，卻互通其意。

回到家蔣野就跟蔣期說了他見到了他母親的事情，話音剛落，拿着毛巾擦身上水珠的蔣期，直接僵在了原地，咽立爽不可置信，瞳孔地震，嘴唇微微顫抖，“你說什麽？”

蔣野露出擔憂的表情，“她回來了，但我沒敢回頭，我跑了。”蔣期坐了下來，手裏緊攥着幹毛巾，眼睛赤紅。

蔣野蹲在蔣期的面前，他捧着蔣期的臉，“蔣哥我不會離開你的，你放心。”雖然感覺蔣期很不對勁，但除了這個原因，他也想不出來為什麽蔣期反應那麽大。

蔣期深吸一口氣，聲音有些啞，“她是為你才回來的，你去見她吧。她……這些年也不容易。”蔣野點了點頭，然後從蔣期手裏抽出那條毛巾，幫他輕輕地擦幹了身上的水珠。

今晚注定是不眠的一晚，蔣野母親回來的事情，刺激着蔣野，同樣也折磨着經歷了蔣期。過去的回憶不堪入目，他該怎麽開口告訴思念了許久母親的蔣野，那些殘忍的真相。

雨到了半夜忽然又下了起來，蓬勃的大雨還夾雜着閃電，一道驚雷下來，照亮了房間裏的兩張臉，誰都沒有睡，但誰都很累。大腦像是雜亂的儲物室，現在他們要把儲物室裏的雜物一件一件地給清出來。

雨水順着窗戶流在窗棂上，排水管正不斷地排出水，地上很快就變成水汪汪的一片。打盹的保安大爺被雷聲驚醒，他拿起老花鏡往保安亭外面看，卻只見到一片黑暗。他聽了一會雨勢，啧了一聲，“怕是要下大暴雨啊。”

他把腿放在桌子上，打開了自己的收音機，唱着戲腔的女聲就飄了出來，“穆桂英脫去鐵甲身松散每日裏侍奉太君在堂前風和日暖晴朗天小兒女練武在花園文廣兒武藝好賽過他父金花女也比得桂英當年太平時練弓馬又有何用忠良将只落得茍安偷閑②……”

第二日醒來，整個城市都被水給淹了。手機裏女主持人正在針對昨晚的大雨對城市造成的傷害進行播報：“今日,我市啓動防汛II級響應,我市大部分地區雨一直下。氣象部門預計,我市南部仍有明顯降雨,預計未來南部有大雨到暴雨,中北部有陣雨、局部中雨,利于強降水環流形……”

蔣期站在窗戶前看着樓下正在掃着地上積水的老大爺和一樓住戶，皺起了眉。他剛才下去看了，

地上的積水起碼有10厘米深，都淹進了樓道。一樓的住戶一覺醒來，家被淹了，差點冒一口氣暈過去，随後就是帶着絕望與無力的哭聲。

沒被淹的高樓住戶看到樓下的這一幕也只是眼裏多了幾分同情，蔣期很快上了樓，天災人禍自古以來都是讓人不願看到的。

學校一大早就發來消息不用去學校，注意安全的同時，順便督促他們學習。

周進給蔣期發來了一段視頻，視頻上是“白夢之年”的店外，積水已經漲到了人了腳裸處，蔣期看到有人在提着褲腳在走來走去。

周進：在家待着吧，沒被淹，我們店的臺階高。

蔣期：好，你注意安全。

收起了手機，他轉過身看到正在吃早飯的蔣野。對方似乎很是平靜，注意到蔣期的目光，他擡眼詢問，“怎麽了？”

“沒，吃完學習一下吧，我等會下去幫一下忙。”蔣期随便吃了兩口就拿着桶和掃把下去了，樓下的住戶看到有人下來幫忙，眼裏閃過一絲驚訝，很快他們又低下了頭。。

蔣期不與別人交流，只是默默清着樓道的積水，用勺子把水給舀到桶裏，再把水給倒掉，不知道他重複了這個動作多少次，一樓樓道裏面的水終于慢慢地變少了。

潮濕的樓道，牆壁上留下黑溜溜的痕跡。一樓的住戶屋裏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相比外面屋裏被淹得厲害。

蔣期身上出了很多汗，他走了出去，深吸了一口氣，潮濕的，帶着各種垃圾的黏膩味混在一起，并不好聞。

天依舊是灰蒙蒙的，看着讓人心驚膽戰的。保安大爺正和幾個中年人在封一樓的排水口，一樓被淹就是因為外面的積水沒過了排水口的位置，然後鑽了進來。

沒人理會蔣期，他看了一眼周圍，然後提着自己帶來的工具上了樓。蔣野正在寫作業，只是看起來效率不太高的樣子，他全身上下都寫滿了心不在焉。

蔣期把桶放下的聲音打斷了蔣野的思路，他走了出去，看到蔣期正在脫褲子。膝蓋以下的褲腳都是濕的，和皮膚粘在一起，黏膩得難受。

蔣野抿了抿唇，“哥，去洗個澡吧。我剛才怕沒水，特地去接了一點，還是溫熱的。”

蔣期把濕透了的褲子給丢進桶裏，臉上還挂着汗珠。蔣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幫他擦去了這滴汗，只是擦完後，兩個人都愣住了。

蔣期心裏嘆了一口氣，“寫作業吧，我洗完澡出來喝你談一談。”

蔣野的臉色并不好看，聞言也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蔣期很快洗完了澡，蔣野沒在寫作業了，正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機，手機上發來信息，他們住的這邊估計會停電、停水。

“蔣野。”

蔣野轉過頭看見一臉平靜的蔣期，他走到離他不遠的凳子上坐下，手肘撐着膝蓋，手自然地垂下來，“怎麽說呢，我先從我爸媽開始說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