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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陳君和婉平郡主的大婚臨近,而茅元儀見着吳宜歸并無特別舉動,照舊吃飯喝茶,閑聊逛街,終于茅元儀忍不住問:“姐姐,你到底有什麽辦法?我們是冒充迎親隊伍混進去,還是冒充王府後廚去打雜?如果是後廚,那麽我們就可以在酒席裏下毒,把陳君這個叛徒和其他趨炎附勢之徒一起毒死,為我父王報仇。”

吳宜歸摸了摸下巴,鄙夷道:“就你這副瘦弱樣子還企圖混入迎親隊伍?就算王府打雜的後廚也不會要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孩子,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茅元儀更加焦躁:“那我們怎麽才能見到我姐姐?”

吳宜歸丢給他一本書,茅元儀低頭一瞧,封面上寫着《六禮》,随意地翻閱了幾頁,就是普通的書籍,并沒有什麽奧妙玄機。

茅元儀丢開這本書氣憤道:“你這時候居然讓我看書?”

吳宜歸頭也不擡:“我打聽過了,陳君要用最完整的禮儀成婚,還宴請了不少賓客,他想要借機樹立威望,借着娶郡主順理成章做淮南王。但是原先負責禮儀的城中禮官大儒全都因為他叛亂而不願意為他主持婚禮,他正頭疼得緊,所以我們最好能夠說服一人願意幫他主持婚典,再借助此人跟随入府見到郡主。”

茅元儀眼色驟亮,“好主意!”但旋即又陷入了瓶頸,“但是誰能讓陳君信服呢?”

吳宜歸輕咳一聲,指了指自己。

茅元儀想起她粗鄙無禮的吃雞腿的樣子,搖頭:“你不行。”

吳宜歸尴尬,笑眯眯地俯身對着茅元儀道:“我知道我沒有那種本事,但是你認識一人肯定可以。”

“誰?”

“你的老師啊,你不是說他是名家大儒,曾經在大盛的最高學府文學館教書麽?”

“哦,他啊,他老人家就是帶頭不願意為陳君主持大禮的人,他鐵定不願意。”茅元儀說完一回神,瞧着吳宜歸笑眯眯的臉覺得不安,“你想喬裝易容成他?”

“我的易容術還沒有這麽爐火純青。”吳宜歸道,“陳君大婚,郡主那頭自然防守嚴密,相對的,名家大儒的居所就會放松警惕。我們相見郡主不容易,但是要見到那群老迂腐應該比較方便一些,相信世子出面,應該有機會說服老迂腐為陳君主持大婚,為我們營救郡主創造機會。”

茅元儀被說動了,“好,我們這就去見老迂腐——啊呸,我老師!”

陳君優待這群名家大儒,将他們安置在城外別院,派了些大頭兵巡邏看守,一日三餐皆有人來送餐,還備有軍醫防止老頭子們想不開絕食自盡,在大婚之前鬧出一些不祥事件。

來到院前,茅元儀說這是他們王府的別苑,他知道一個狗洞可以鑽。在分析自己爬不上那麽高的牆壁之後,吳宜歸只好妥協,陪着茅元儀一起鑽狗洞。

鑽過去之後,赫然發現一條黑犬。吳宜歸最怕狗了,本想重新鑽回去,卻不料茅元儀摸着狗頭和它說話。

吳宜歸一拍腦門,這是王府別院,這狗自然也是和茅元儀相熟的。

茅元儀安撫好黑犬駕輕就熟地領路,帶吳宜歸一路到了後院廂房。他猜想陳君僞裝君子,說要禮賢下士,禮遇這些老頭子,自然會給他們好吃好睡的地方,果然,那群老頭都在後院曬太陽喝茶呢。

“其中有沒有你老師?”吳宜歸知道,要請就請個大咖才能讓陳君放下戒備。能被請來教導茅元儀的,定然是當代名家最有威望,如果有他來主持婚典,陳君自然欣喜若狂。常說人會被仇恨蒙蔽雙眼,殊不知人也容易被快樂蒙蔽心智。

茅元儀觀察一陣,“沒有,他可能在廂房裏。”

“那正好夠隐蔽。”吳宜歸繞過後院,和茅元儀一起摸到側窗,鬼鬼祟祟打開窗戶一條縫觀察,裏頭果然有個白胡子老頭坐在矮榻上看書。

吳宜歸心道,老迂腐的日子過得還挺滋潤,屋裏頭有檀香,有茶水糕點,還有一屋子的書卷,估計他在被囚禁的日子裏都養胖了。

“是他嗎?”

“嗯,就是他沒錯。”

吳宜歸翻身入窗,茅元儀緊随而來。

屋內沒有其他人,老頭估計聽力蛻化,等吳宜歸走到眼前了,還是沒有反應。吳宜歸上前一瞧,老頭一動不動,嘴角流着口水。吳宜歸面色一變,該不會挂了吧?伸手去探老頭的鼻息,老頭終于有了動靜,努了努嘴巴,打了個噴嚏。

吳宜歸無語。

這是什麽名家大儒?怎麽一見面會沖着我噴鼻涕?看書打瞌睡和我當年上課一模一樣,老頭該不會是裝睡吧?

老頭終于醒了,擡眼見到了倆人。一個年輕人,一個小丫頭。

“不用勸了,老夫是不會為大逆不道之人主持婚儀的。”

茅元儀道:“老師,您看看我是誰?”他上前讓老頭仔細查看面容,本以為曾經朝夕相對,他會認出他,然而老頭卻老眼昏花,再加上茅元儀此刻易容作小丫頭打扮,更加認不出臉了。

老頭搖頭說:“無論你是誰,即使你是我的孫女,我也不會幫他的。”

無奈之下,茅元儀只好用茶水塗臉,洗掉脂粉,“老師,我是淮南王世子茅元儀啊。”

老頭的嘴巴嗫嚅幾下,揉了揉眼睛,再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捏了捏茅元儀的臉,“小世子,果真是你?”

“老師,沒錯,是我。我是茅元儀,我回來找您有事需要您幫忙。”茅元儀沒有時間敘舊,直言道,“老師,我想請您去做陳君婚儀的禮官,幫我們引開陳君的注意力,我們想要從陳君手中救出姐姐。”

本以為老頭會看在師生之情,看在淮南王府遺孤的份上會答應茅元儀的請求,然而他卻執意搖頭拒絕,“小世子,王爺是陳君的義父,陳君弑父,罔顧人倫禮儀,天理不容。我讀聖賢書,明大義,城中諸多門生,桃李滿天下,一言一行應當作為表率,是會被文人點評效仿的,即便是你親自來求,即便是要救郡主,我也不會違背自己的原則,幫一個逆賊主持婚儀。”

茅元儀情急之下跪了,他的眼眶酸澀,有模糊的淚湧出,“老師,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學好,沒有聽您的話,我會改,我都會改。我求您了,如果您不幫我,我就救不了姐姐。姐姐被陳君抓住被迫要嫁給他,如果姐姐嫁給了殺父滅門的仇人,天下之人當會如何看她?姐姐原本就是個剛烈的性格,我怕她會做出傻事。老師,在這世上我就只有這一個親人了,我不能看她身陷囹圄,我不能眼睜睜看她跳火坑啊!”

他重重磕頭不起,“老師,我真的求求您了。”

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就連吳宜歸都被說動了。她看老頭神情似乎也有點松動的意思,然而老頭卻說:“不是我不肯幫你啊,而是……而是我真的不能為虎作伥。”

他被聘入文學館之時,當時執掌文學館的柳容修曾與他們說過一句話:為人師表,當表率天下。

雖然柳容修比他們年輕許多,但她的才情造詣的的确确令人折服。雖然後來柳容修被司軍元春所殺,但長公主為之平反,更為她整理收錄詩集。至今自己的桌案上還放着她的文選,書架上還保存着她做過注腳的文集,他和其他見過柳容修風采的文人雅士一樣對柳容修崇拜之至。

縱然小世子親自來求,縱然關系到郡主的性命,他還是不能作出敗壞名聲的事情。

老頭嘆息:“我曾是文學館的人,是柳大家親自請我入文學館,若我做出這等事情,柳大家在天之靈,只怕不能安息。”

“什麽柳大家,什麽為虎作伥,這都是借口,你們這些老頑固,抱着一屋子的聖賢書,卻做着見死不救的事情,你們才是一群殺人不見血的僞君子!”茅元儀站起,指着老頭的鼻子罵,“外面陳君在胡作非為,你們卻躲在這裏喝茶看書閑聊,真不知是哪門子的高風亮節,我看你們全都是一群沽名釣譽的懦弱之徒!”

吳宜歸按住茅元儀的肩頭,“他不同意的話不用強迫,外頭不都還有別人嗎,總有人會答應。”

茅元儀沖着老頭冷哼,呸了一句:“沽名釣譽。”

他又要從窗頭鑽出去,吳宜歸卻在後頭停步。

她要做最後的嘗試,用帕子擦拭了自己的臉,讓老頭瞧清楚自己的容貌。

“公子,我心已決,請你不要再——”老頭驟然頓住,他逐漸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看見的一切。

吳宜歸笑了笑,“你為了我曾經的一句話堅守本心,不畏強權。今日,你可否再聽我一句話?”

老頭已然被震懾,他緩緩起身,顫抖着從榻上下來,淚水模糊了雙眼,他想要走近那人,想要再聆聽她的聲音,如同以前她曾經與他們清談那般……

“柳……柳大家…..您還活着?”

吳宜歸沒有否認身份,開口緩緩道:“在我看來,我們求學講經義,本就是明理懂是非,如今你為了一紙空文,只管自己做剛正不阿的文人,卻抛棄了你的弟子,如果為人師表都是你這樣的表率,天下豈不是要人人畏懼不前争先恐後為了書中氣節做出一些違背常理的事情?如果往後文人都是這樣的風氣,而你借着我的名義如此行事,那我才是死不瞑目。”

吳宜歸痛快地留下這句話,在老頭站在原地發愣出神的時候,她鑽出窗外,溜之大吉。

她發現了老頭對柳容修很尊重,不得已借助了柳容修的名義希望能夠勸說老頭,至于效果如何,她不敢擔保。

在他們等了一陣打算另外找人的時候,老頭打開門,目光望向站在廊下的他們,然後當衆宣布:“老夫決定,答應陳君做他大婚的禮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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