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朝朝如夜·1
朝朝如夜·1
直到音樂會結束,笪淩都沒有出現。
司淼給他打了電話,無人接聽。
六個小時六個電話,無一接通。
司淼看了眼手機。
他仍未回撥電話。
她想起出來時遇到許白,男生看了看她身旁左右,問她的同伴在哪裏。
而她只能微笑着回答:“他有事離開了。”
她不知道許白有沒有看出來,也許沒有,也許看出來了,但他沒有問。
阿淩,阿淩,為什麽你總是失約呢。
為什麽明明是在談戀愛,卻總是給她一種單戀的感覺呢。
單戀一個人……真的好苦啊。
尤其是他還不一定喜歡自己。
司淼剝開一顆陳籽糖放進嘴裏,甜蜜的橙子味兒爆開,卻只讓她感到苦澀。
她閉了閉眼,喉間咕咚一聲咽下它,又喝了一杯水沖淡這股苦澀的味道。
她可能以後都不會再喜歡陳籽糖了。
太苦了,苦的她心髒都疼。
司淼不其然想起曾經看過的一本書裏,庫伯勒的悲傷的五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否認。
阿淩真的愛她嗎?應當是不愛的吧。怎麽會有人以愛為名,行駛傷害之事呢。
只是她找了他七年才找到,她舍不得放手。哪怕在一起就如同在深淵之上走鋼絲,每天都患得患失,她也依舊甘之如饴。
只要把自己放的足夠低……只要先一步傷害自己,就不會再感受到那麽濃烈的痛苦了吧。
司淼垂眸看着手腕上的一處傷口,默不作聲地拉了拉衣袖,遮住了它。
第二個階段,憤怒。
在最開始的時候,司淼是和笪淩吵過架的。
男人眉眼銳利,神情凜然,看她的目光并不帶什麽感情,冷漠地說:“想分手就分手,我不攔着你。”
他看準了她舍不得分手。
那場争吵是因為什麽而起的?司淼閉着眼睛回憶,輕輕用手指按揉着太陽穴。
她慢慢想起來了。
其實只是一件小事。
他沒有回她的消息,也沒有接她的電話,但是他發了動态。
司淼那時的性格和現在不太一樣,她那時比現在更有活力,精力也是充沛的,不似現在整天都憊懶無比,做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她質問笪淩,為什麽不回應她。
笪淩垂眸看她,低沉地反問了一句:“有什麽回的必要?”
司淼失神地看着他。
襯衣肩背平整,袖口挺括,肩寬背直,寬肩窄腰,輪廓深刻,五官英俊,一舉一動都自帶貴族風範——他确實出身豪門世家。
他一直是這樣,從來沒有變過。
也許變的是她。是她太貪心了嗎?
司淼迷茫了。
笪淩說完這句後,似乎是覺得沒有可說的,繞過她進了房間。
擦肩而過的冷香讓她長久怔愣。
自那以後,她就沒有再問過類似的問題了,脾氣也一日比一日好。
最後,她成了現在這個恬淡如水的她。
第三個階段,讨價還價。
在一起第一年,司淼過生日的時候,她的願望是永遠不要和阿淩分手;
在一起第二年,司淼過生日的時候,她的願望是不要和阿淩有矛盾,為此,她願意改變自己;
在一起第三年,司淼過生日的時候,她希望以後和阿淩在一起的時候能感知到幸福和安樂。
愛到把自己雕琢成他喜歡的模樣。
第四個階段,抑郁。
司淼無意識地按住了手臂上最深最長的傷口。
她想,也許她該去看醫生了。
或許這次,許醫生會給她開別的藥。
第五個階段,接受。
說她膽小也好,退縮也罷,司淼總是舍不得放手,不願意放手。
只要他不提分手,她就能這麽得過且過地過下去。
就這麽慢慢忍吧……直到忍到再也忍不下去。
也許有一天,當她退無可退,避無可避,忍到眼淚做湖,忍到絕望做筏,她就會放手了。
即便這段關系脆弱的就像一根稻草,也還缺一根點燃的引線。
點燃,燒毀,然後涅槃重生。
--
沉不下心的時候,司淼會選擇畫畫。
她這次是對着漆黑的夜幕畫的。
星幕高懸,明月溫柔。
擡頭看久了,脖子會有點酸。
司淼微側着頭,力道适中地按揉着脖頸,然後手背忽然被溫熱掌心覆蓋。
司淼愕然擡頭,便見星幕的黑不知何時,已經換成了西裝的黑。
笪淩回來了。
而她太沉浸作畫,竟然沒有聽到聲音。
笪淩垂着眸,慢慢地為她按摩脖頸。
他手掌寬大,手指有力,甫一覆上去,便能蓋住她大半脖頸,按揉效果事半功倍。
“……”
司淼放下手,任他給自己按揉。
兩人都沒有說話。
室內安靜得像荒野。
司淼悄悄擡眼偷看他。
室內燈光并不是特別明亮,是司淼偏愛的暖黃。
在頂燈下,男人的側臉深廓重影,在燈光中半明半暗,更顯得鼻梁高挺,眉骨深邃,骨相優越到完美。
脖子上的手的觸感也格外明顯起來。
他連手都是完美的,指節修長,皮膚薄,青筋微凸,性.感極了。
因為手指長,所以連在手指探索的時候,都會讓她繃不住地抓緊他衣擺,往往會把那片布料攥得不成樣子。
笪淩微微傾身,專心地按摩着,垂着眼睫,鴉羽似的黑睫在眼睑處留下淺淺陰影,讓他的眸色看起來幽深無比。
司淼忽然就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比他的小很多,只能包住一小部分。
司淼不由得緊張起來。
笪淩緩慢地眨了下眼睛,聲音低沉:“嗯?”
司淼定了定神,直視那雙黑瞳:“你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男人站直了身體。
高大的身體傾覆陰影,讓女孩兒僵直了身子。
笪淩筆直地站着,一言不發,只冷淡地看着她。
熱血上湧的心漸漸冷卻。
司淼勉強自己笑了一下,習慣性地為他找理由:“你是不是突然有別的事要忙,我理解的,大公司的事情确實多……”
笪淩沒有接話。
司淼的聲音越說越小,直至消弭無聲。
當最後一絲尾音消散在空氣中,室內重又安靜下來。
笪淩靜靜地注視着她,那雙漆黑的眼瞳裏不帶絲毫別的情緒,只有審視。
冷冰冰的審視。
司淼心頭忽然湧起不知從何而來的慌亂,她無措極了,手揪住身側衣擺的時候,意外碰倒了什麽東西。
“啪”地一聲響,緊接着一堆丁零當啷的響。
畫架倒了,撞到了旁邊的顏料,五顏六色地混在一起,把本來快完成的畫染得看不出本來面貌。
還有一些顏料沾到了她手上,将瓷白的肌膚染得髒兮兮的。
司淼不安地把手縮進了袖子裏,好像這樣就能掩蓋掉被弄髒的事實。
笪淩居高臨下地看着這一切,既沒有上前整理,也沒有拿紙水為她擦洗。
司淼站起來,語氣急促:“地髒了。我,我去拿拖把來拖一下。”
她越過笪淩就要走開,卻因他一句話頓在了原地。
“陳銘威是你的親生父親,你的母親常年患有精神疾病,現在常居療養院。這些,你為什麽瞞着我?”男人的聲音像被冰凍過,帶着森然的冷意。
他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來。
一拉一扯間,袖子被拽上去,露出顏料斑駁的、髒兮兮的纖細手腕。
聽到他的話,司淼無法克制地發着抖,小幅度地倒吸冷氣。
他知道她的家庭過往了?那他知道她的校園過往嗎?知道那些人對她和她的母親的惡意中傷評價嗎?知道他的朋友對她的嘲弄和貶低嗎?他是怎麽看待的?
他……他也會覺得她很髒很不堪嗎?
就在今天,就在現在,她最大的秘密,她不堪回首的過去,都被翻了出來,被她最愛的人挖出來,血淋淋地擺在她面前,逼着她承認。
承認這肮髒不堪的過去,屬于她。
承認她是從泥潭裏長大的,帶着洗不去的污泥印記。
笪淩無意間看到了那截被顏料染色的手腕,極快地皺了下眉,掌心往上移了一點,避開了那塊髒兮兮的區域。
司淼看清他的動作,突然覺得心髒像被扼住了,讓她喘不過氣。
她急促而痛苦地喘着氣,眼眸裏亮晶晶的,似是蓄了一汪清泉,一眨眼,清澈水流便要順頰而下。
他那麽愛幹淨。
他那麽讨厭髒東西。
笪淩低頭看她,神情冷沉。
沒有溫柔體貼,沒有纏綿入微,只有高高在上的寒意。
司淼感覺自己頭暈眼花,如果不是笪淩拉着她,也許她就要狼狽地摔倒在地上了。
她很努力地平複着心情,勉強讓呼吸不那麽急促。
她迎上他的目光,眼眸明亮而水潤,像是被打碎了的剔透玻璃。
嗓子裏也像含了玻璃,聲音喑啞顫抖。
“你不信我。你在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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