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童話夢·下
童話夢·下
那日之後,笪淩沉寂了許久。
他鮮少說話,大多數時候,都只是沉默地或坐或站在司淼身邊,望着她的笑容帶着黯然哀傷。
司淼不知道他為什麽不開心,試圖逗他。
“阿臨,”她挽着他的手臂,仰頭看他,“你為什麽不開心呀?”
笪淩露出一個溫和的笑,輕聲說:“我沒有不開心。”
“可是你的眼睛都不亮。”她的手指搭上去,指腹覆蓋住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你的眼睛裏只有難過。”
笪淩捉住她的手指,很自然地放在唇邊吻了一下,試探着開口:“因為我想去一個地方,淼淼,你願意見生人嗎?”
她這段時間的狀态頗為穩定,應當可以嘗試提起去看心理醫生了吧。
司淼茫然地問:“見誰?”
笪淩斟酌着語言,盡量用最溫和的語氣說話:“你不是總做噩夢麽,那便去看一看心理醫生吧,可以麽?不然,你總是很難有安穩睡眠。”
即便抱着他睡,也只能是被噩夢驚醒後不至于太過驚惶,不能阻止噩夢的産生。
司淼猶豫了。
她其實不是很想見生人。
但她的确頻繁做噩夢。
“好吧。”她猶猶豫豫地說。
既然是阿臨找來的,那她便信一次吧。
司淼抱住男人勁瘦的腰身,仰頭看他,惴惴不安道:“你會一直陪着我嗎?”
“當然,”笪淩以為她說的是看病的事情,柔聲寬慰,“我會一直等在外面,只要你一聲喊,我就立刻進去,只要你一出來,就能立刻看到我。”
司淼唇瓣動了動,想解釋,但話将要出口,不知為何又失去了解釋的興趣。
她把臉貼在對方堅實的溫熱胸膛上,聽着沉悶有力的心跳聲,悶悶應了聲“嗯。”
--
在去看心理醫生之前,又發生了一件事。
司淼現在閑居在家安心養傷,但一天天的什麽事都不用幹,讓她閑得發慌。
于是她偶爾會趁笪淩短暫出去的時候收拾東西,清理桌子書櫃。
畢竟這些都是私密地方,不方便讓傭人打掃,通常情況下都是由笪淩來做。
但司淼能看到他最近忙碌的情況,想為他減輕一些負擔,讓他能多休息一會兒。
結果,這一打掃,竟然讓她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東西!
笪淩回來時,還沒有察覺發生什麽事,見她笑容滿面,時不時看自己一眼,笑着問道:“淼淼,什麽事這麽高興?”
司淼神神秘秘地豎起一根手指,笑得狡黠:“我發現了你的秘密!”
他的秘密?笪淩不明所以。
他沒有秘密啊,他所有的一切都對她坦誠了。
但看着她明亮的雙眸,笪淩心中還是隐隐覺得不對,似乎有什麽東西被他忽略了。
他仔細回想,猛地想起來,臉色微微一變。
他下意識緊張地朝書房看去,雖然瞬間便收回目光,但還是被一直盯着他的司淼發現了。
她開開心心地把藏在背後的雙手拿出來,往前一攤,語氣活潑:“當當當當——看我發現了什麽~”
白嫩的掌心之上,赫然是一個精美的戒指盒。
笪淩眼中劃過不知所措,手腳都有些無處安放的茫然。
他沒想到自己藏起來的戒指盒竟然被找到了。
他把它帶過來,本想追回司淼後就求婚,但後來發生的事情太多,一件接一件,他便忙忘了。
這個盒子也只是簡單收起來,沒有藏的很深。
這段時間更是把它忘得徹底,完全忽略了它的存在,沒想到它竟然會被找出來。
白皙的耳垂瞬間變得通紅,笪淩的眸光無處安放,四處漂移,伸手想把戒指盒拿過來。
他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而且,現在拿出來也太草率了。
司淼看他要拿,立刻再次把手背到身後,神态生動,微嘟起嘴,搖了搖頭:“不給哦,發現了就是我的。”
她眨了眨眼睛,狡黠地道:“而且,這本來就是你打算給我的吧。”
當然。
除了給她,還能給誰?
但現在這個場合太不合适了。
笪淩有些頭疼:“是給你的,但……”
司淼立刻往後蹦了一步,說:“那它現在就是我的了。”
她纖長的眼睫撲閃撲閃的,期待地看着他:“你就沒有別的想和我說的了嗎?”
笪淩頓時僵在原地。
有,當然有。
想說的太多了,反而不知從何說起。
而且,現在也不是個好時機。
想到這,笪淩就心中苦澀。
他預想中的求婚不是這樣的,該是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他下跪求婚,而她言笑晏晏地接過,溫柔地喚他一聲“阿淩”,而不是現在這樣,透過他對着另一個人笑,所有的柔情也都是給別人的。
他聲音有些發苦,不知如何回答:“我……”
他望着她。
其實兩人間的距離很短,他若是鐵了心要拿,完全可以憑借身高腿長的優勢強行拿回來。
但他不想這麽做。
他看着她眼中的期冀,一顆心泡在了冰水裏,被冰凍起來,連情緒似乎也被凍住了,說出來的話雖然溫柔,暖意卻不達心底。
“我想和你求婚。”他說。
他單膝跪下,對她伸出手,輕聲問:“司淼小姐,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在這一刻,他心中突然生出了些不切實際的期許。
如果,她能叫他真正的、本來的名字……
如果,她能認出他,答應他……
在這雙期待的桃花眼深處,裝滿了忐忑。
他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她。
如果愛懂了承諾的代價,不能給他的,可以完整給我嗎?*
司淼笑意盈盈地把手搭上他的掌心,欣然道:“當然,阿臨。”
時間好像過去好久,又好像只是過去一瞬。
笪淩遲鈍地眨了下眼睛,透明的淚便墜到地面。
他聽到心裏傳來荒蕪的朔朔寒風聲,卻笑着應道:“嗯。”
--
時間轉瞬即過,眨眼間,就到了和心理醫生約好的日子。
路上,笪淩一直握着司淼的手,用掌心暖意熨帖她冰涼的手。
“別擔心,別害怕,”他溫聲說,“斯圖亞特教授很和藹的,是個很溫和的人。”
司淼勉強勾起唇角笑了下,點點頭:“嗯,我相信你。”
她側頭看到笪淩黑棕色的短發,忽然道:“阿臨,回去之後,我給你染發吧?”
染發這個念頭,是最近才出現的。
起因是一件在她看來很小的、微不足道的事情。
她體質偏寒,哪怕是在春夏時節,也仍舊是介于溫冷和冷之間。
她已經習慣了,但是笪淩卻沒有。
自從她死裏逃生,他便對她的身體狀況格外關心,一點點異常都被視為大事,要打起十二分關注。
除此之外,他不僅在家裏鋪設了一系列造暖設備,還養成了喜歡把她的手揣懷裏焐的習慣。
某一天,她要把手抽出來時,他還有點不樂意。
“還不熱。”他說。
“熱了。”司淼無奈地道,“之前十個我加起來都沒有現在熱。”
他簡直就像個人形大暖爐。
笪淩将信将疑地看她。
司淼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頓時更無奈了:“你不要拿你身上的溫度來和我對比,我們根本就不是一個體質,沒有可比性。”
“好吧。”笪淩總算依依不舍地放開了。
但他還是盯着她的手看個不停。
不久後,他忽然說要給她做美甲。
“你會做美甲?”司淼懷疑地看着他。
她知道他精通騎術、射箭等一系列運動,但從來不知道他還會做指甲。
笪家培養繼承人的時候,難道還會培養這個嗎?
笪淩耳廓紅彤彤的,快速摸了下鼻尖,輕咳一聲,道:“略懂一二……最近學的。”
确實是最近學的,還是聽見公司裏一些女職員談起,他才偶然了解了一點相關方面的知識,并決定要做。
他向來是個執行力很高的人,想做就去學。
如今小有所成,才敢提出來,和她說起這件事。
司淼将信将疑地伸出手:“那你來吧。”
笪淩拿出工具,小心地執起她的手,态度比做看財務報表時還認真。
司淼看他有條不紊的動作,好奇地問:“你學了多久?”
笪淩微微一僵,低聲道:“沒有很久。”
司淼于是不再問了,專心致志地看他。
看着看着,她興趣盎然道:“好像也不是很難嘛。”
笪淩笑了笑,沒說話。
他的動作雖然生疏,但還算流暢,司淼猜他私下裏應該練了許多次。
她高興地舉起手,對着陽光看來看去,贊嘆道:“好漂亮!”
新塗好的指甲在陽光下光芒閃爍奪目,瑩然美麗。
看着看着,她發現了不對勁:“咦,它還會變色耶!”
笪淩笑意加深,溫聲解釋:“這是溫變指甲油,在室內、室內、冷時、暖時都有不一樣的顏色,這樣,當你手冷的時候,我即便不接觸你,也可以及時看到。”
只需看一眼,就能知道她冷不冷了,比起之前,要方便得多。
“原來如此。”司淼湊近看它,越看越新奇。
思緒從記憶中抽出,司淼看向身側輪廓俊朗的男人,許諾道:“我一定給你染一個和之前一模一樣的黑發!”
這句話話音剛落,性能優越的豪車便忽然一個加速,又忽然一個減速。
司淼垂眸看去,看到笪淩握着方向盤的手背上青絡分明。
他剛剛,是忽然失控了嗎?
司淼遲疑道:“……你不願意嗎?”
問出這句話後,她看到笪淩的手指忽然緊緊握住了方向盤,似乎在壓抑着什麽情感似的。
他開口回答她,嗓音啞的厲害:“願意。”
簡簡單單兩個字,卻像是藏匿了無數複雜情感似的,聽的人心裏發酸。
司淼猶疑道:“你不要勉強自己。”
笪淩轉頭對她安撫地笑了笑,一時竟讓她分辨不出這是膚色太白還是臉色太蒼白。
他溫聲道:“沒關系,你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
這段錯誤由他開始,也該由他終結。
他将一直彌補自己犯的錯。
他語氣十分認真,司淼總算放下心:“那我回去就準備準備。”
想了想,她還是叮囑一句:“如果你改變想法了,記得和我說哦。”
笪淩點頭:“嗯。”
周圍明明是陽光明媚的晴天,他卻如墜冰窟,通身都浸着寒意,通體冰涼。
握着方向盤的手像是被操控的傀儡木偶,機械地轉動,他的身體和心神也像是被剝離開了,身體還在開.車,思緒卻不能再集中。
他咽下舌尖的苦澀,心裏荒蕪一片。
衣着變了,貼合哥哥的風格,現在連發色也要變。
他真的還是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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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房間裏,司淼和醫生面對面坐着。
她不安地握着手,把自己該說的說完了後,便緊張地盯着桌面,等着醫生說話。
她雖然不看醫生,但是能感覺到醫生的目光落在身上,讓她坐立不安。
醫生緩緩開口,明明嗓音溫和,語氣和煦,卻讓司淼憤怒擡頭,生氣地瞪着他。
醫生說的話,她沒有全部聽完,腦海裏被關鍵的幾句話占據,來來回回播放,讓她氣極。
醫生說,讓她要往前看,不要困囿于過去,如果笪臨還活着,肯定也希望她幸福地生活。
這是什麽醫生?怎麽淨胡說八道!
阿臨這段時間明明一直陪着她,會溫柔地哄她喝藥,會溫和地抱着她睡覺,會為了她下廚,會帶她出去散心,會想盡一切辦法哄她開心,逗她笑。
這麽大個活人,他是看不到嗎?!
司淼生氣地反駁醫生,大聲道:“你怎麽詛咒人!阿臨明明沒死!他今天還陪我一起來這裏呢,你這人怎麽淨瞎說!”
醫生眼神複雜地看着她,剛想說什麽,卻見女孩兒已氣憤不已地起身離開。
司淼怒氣沖沖地出門,和靠在門邊的高大男人小聲抱怨:“阿臨,我不想看了,這個醫生咒你,我讨厭他。”
哼,什麽人嘛,阿臨明明好好陪在我身邊,還咒他死了。
司淼伸手抱住他緊窄勁腰,感受着手裏踏實的觸感,才放下心,滿足地靠在他懷裏,神情依戀。
但抱着她的男人手臂卻在輕微顫抖,溫柔語氣裏藏着難掩的痛苦。
他閉了閉眼,強行壓下心裏的酸澀與痛苦,輕聲哄她:“那就不看了。”
可惜,尾音的顫抖還是洩露了他不平靜的思緒。
醫生追出來時,恰巧看到這一幕。
身形高大的男人把嬌小的女孩兒抱進懷裏,明明該是一對和諧的璧人,卻因兩人的神情語氣生出一絲違和。
男人低聲喃喃:“淼淼,我好想再聽你喚我一聲阿淩。”
于是女孩兒乖順地喊:“阿臨。”
可男人聽見後,卻無聲地落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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