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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而去。
日色落盡,曉月初升,巫王方才起駕回宮。
東方祜已經被列英安排到新營報到,回城的青龍車駕裏,便只剩九辰陪着巫王。
巫王一路沉默,并沒有提起白天校場所發生的事。九辰便坐在棋盤旁,自己跟自己玩兒棋子,一邊打發時間,一邊思索如何順利脫身回府。
威虎軍駐紮之地,三面環山,一面臨水,十分隐蔽。往返滄溟,需途徑許多艱險山道。
此時夜色漸深,濃雲堆積于長空,月光不及瀉下,便被吞沒,車駕行進的速度更比預想的慢了許多。
徐暮敏銳的嗅到了周遭蟄伏的危險氣息,不由心神繃緊,反複檢視護駕營衛,并加重青龍車駕四周的護衛數量。
青龍車內,巫王忽然開口:“這兩日,你先歇在宮中,待國宴結束再回府。”
九辰捉棋子的手頓了頓,垂目應道:“是。”
心中正煩悶,他便被一股突來的巨大力道帶着撞到棋盤上。
一時間,亂馬嘶鳴,黑白棋子噼裏啪啦滾落了一地,青龍車仿佛是絆到了重物,猛地停止了前行。
巫王袖中淡青光芒一閃,無數細如牛毛的暗器紛紛墜落,車外,徐暮刷得抽出腰間長劍,疾呼:“護駕!”
兩個重物從車頂滾落,在車窗上噴濺出大片污血,九辰貼着車板滾至左側,擋在巫王前面,連珠暗箭齊發,又射殺掉數名刺客。
纏鬥聲接踵而至,刀鋒劍刃在暗黑的夜裏閃爍着寒徹骨髓的幽光。刺客來勢洶洶,又有藏在暗處的□□手相助,越老越多的随行将士倒在血泊之中。
沿途護駕的鐵鷹衛突然失去聯系,行動信號連發數次,都無任何回應,巫王此行突然,又無暗血閣跟随。徐暮見形勢危急,一咬牙,翻身躍上車駕,砍掉三匹馬的套索缰繩,只留下一匹。他立在車前,手中劍鞘往馬臀上重重一擊,那馬便帶着車駕,狂奔起來。
馬車劇烈颠簸,刺客緊追不舍,細密的暗器從四面八方射入,車中人身形尚難穩住,對這些毒針,根本防不勝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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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辰脫下外袍,抵擋了一陣,實在力不從心。又一撥暗器飛如急雨,九辰再也顧不得許多,翻手從棋盤下的暗格中抽出麒麟劍,劍尖一閃,挑落巫王身上的明黃龍衮,披在身上便跳出了車窗。
巫王一心禦劍抵擋暗器,對他這番僭越竟是束手無策,只能咬牙忍下。
徐暮一邊駕車,一邊與刺客纏鬥,一身兩用,連中了數刀,已然搖搖欲墜。就在他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住、只能舍身護君的時候,一道輕捷影子攜着一抹淩厲劍光破車而出,瞬間挑掉了緊逼車駕的十多個刺客,周身明黃,在夜空中格外刺眼。
“你帶父王先走!”九辰點足掠至他身旁,簡單下了命令,劍刃一翻,抹掉纏上來的暗影。
他這身明黃裝扮果然吸引了刺客注意力,身形一晃,數十道魅影便全部纏殺而去。
徐暮抓住機會,揮劍刺進馬股,駕車沿着山道、朝滄溟城門方向狂奔而去。
殺氣漸漸消散,夜的寧靜顯露出來,急促的馬蹄聲、駕車人呼之欲出的心跳,愈加清晰。
巫王端坐在車中,修長的手指,始終撫摸着青龍劍身,直到車駕徐徐停在城門前。
沉重的大門緩緩打開,無數火光從城門內湧出,戍衛營左将軍狄申分開衆人,單膝跪于青龍車前,高聲奏道:“臣等護駕來遲,請王上降罪。”
巫王攜劍下車,薄唇緊抿,側臉冷峻,許久,方淡淡道:“平身。”
獨孤信随後趕到,匆匆行過禮,道:“臣護送王上回宮。”
巫王沒有動,反而轉身望去。遠處,長空寂寞,山色茫茫,萬物沉寂如水,吞噬着一切有生命的東西。此般寧靜,就仿佛,方才那場驚心動魄的追殺,只是夢境而已。
徐暮忽然跪倒在地,虎目含淚:“臣有罪,不該留殿下斷後。”
巫王捏緊掌心銀針,腦中閃過針尾的青梅标記,道:“于忠于孝,都是他的本分。你救駕有功,孤自有重賞。”
狄申豎起耳朵,忽然指着前方,高聲道:“有動靜!――是戍衛營的馬,蹄上裹了棉布!”
巫王心中一動,擡目的剎那,果見一列黑騎自官道上飛馳而來,為首的少年,攜弓帶劍,正是九辰。
“是殿下回來了!”徐暮激動大呼,心中的愧疚與不安頓時如煙雲消散。
狄申忙命衛兵讓道,衆人這才發現,九辰還牽着兩批空馬,馬身左右,各綁了兩名負傷的刺客。
徐暮與狄申大喜,忙命人将那四名刺客羁押起來。
九辰當先翻身下馬,将那襲已經破碎不堪的黃袍捧到巫王面前,單膝跪落:“兒臣自知犯下大逆不道之罪,甘受重罰。”
其餘将士亦翻身下馬,在九辰後面次第跪落。
巫王拿起袍子,打量許久,忍不住冷哼了聲,略帶疲累的道:“奪袍無異于弑君,忤逆犯上,按巫國國法,當受千刀萬剮之刑。這次,你救駕有功,又抓住了刺客,孤也不想多做計較。重罰就不必了,回宮後,去司刑處領三十重杖。”
“是!”九辰朗聲應下,餘光瞥見巫王掌間露出的針尾,以及,尾上刻得那束青梅,雙眸頓時變色。
巫王回宮之後,先做了兩件事。一是命人将那枚銀針裝入錦盒,送到章臺宮,二是命戍衛營将刺客轉移到诏獄,等待提審。
巫後本是在梳妝,準備迎接巫王到章臺宮用膳。內侍送來錦盒時,她并未多做意,只含笑接過謝恩。然而,打開錦盒、看到那枚銀針的一瞬,巫後手中芙蓉簪倏然墜地,花容之上,默默流下兩道淚痕。
“他終究,不願信我!”
巫後慘然而笑,冰眸如雪,猛然揮袖将梳妝臺上的簪環釵盒拂了滿地。
隐梅默默彎身,拾起那支芙蓉簪,重新□□巫後雲鬓之間,笑道:“這畢竟新婚之夜,王上贈與王後的定情之物,幸好沒碎,否則,就不吉利了。”
巫後不動不語,她靜靜環顧四周燭火,忽然道:“子沂可好?”
隐梅一怔,巫後甚少主動提起世子,更沒有私下喚起這個名字。她掩下思緒,盡量平靜道:“殿下為了引開刺客,私自奪了王上衣袍,聽說,被罰了重杖。”
這個消息,并沒有如往常一般,激起巫後心中病态的快感,她的容色愈加雪白,笑着自嘲:“只要是我的孩子,總入不了他的眼。”說完,她輕輕閉上一雙鳳目:“阿梅,給我唱支歌罷。”
“公主想哪一支?”
“《越人歌》”
隐梅輕柔點頭,含笑啓唇:“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
巫後眼角,複溢出兩道淚痕。
垂文殿,晏嬰伺候巫王沐浴更衣完畢,早有青衣內侍陸續端了膳食進來。
晏嬰指揮他們将膳食擺放整齊,又檢查了碗筷,便小心詢問巫王是否現在進晚膳。
巫王理了理青色龍衮袖口,也沒理會他,反而坐到案後翻起奏簡,過了好大會兒,忽問:“世子可曾過來?”
晏嬰斷沒料到巫王有此一問,這才恍然大悟,巫王遲遲不肯用膳,原是在等九辰,忙道:“老奴這就讓人去司刑處尋殿下。”
說完這些,晏嬰便有些尴尬的命內侍多加了副碗筷。
巫王估摸着時辰,面色微有不豫:“這會兒,恐怕是過完刑了,你多派幾個人,去別處找。”
巫王所料不差,九辰一回宮,就去內廷司刑處領了三十重杖,此刻,正待在采綠湖邊吹風。
花木幽深,水流潺潺,湖上水榭九轉回環,此地在夜間,其實也算得上是個隐秘之處,鮮有人擾。九辰從司刑處出來後,一路劇咳難止,還不停的嘔血水,沉思殿尚遠,且周遭人多眼雜。他想來想去,只能先躲到此處緩解傷勢。
只不過,他咳得實在太過厲害,還是引來了內侍。
九辰抹幹淨嘴巴上的血跡,扶着一根青木勉強起身,向尋到他的兩名內侍道:“請替我回禀父王,晚膳我已用過,不敢再擾他用膳。”
費力說完一整句話,九辰迅速側過頭,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劇咳。
兩名內侍不明所以,懵然點頭,回了垂文殿,将此事悄悄禀告給了晏嬰。
晏嬰聽得眉心直跳,今日巫王喜怒難測,他特地囑咐兩人不要聲張,便匆匆提了燈,親自去尋九辰。
誰知,他剛出殿門,便見到一個少年身影正孑然立在階下,正是九辰。
晏嬰大喜,忙引燈奔過去,拉起九辰,一邊不停念叨:“殿下可吓死老奴了。老奴還以為,您又要給王上使性子呢,這可不是時候。”一邊便要拉着他進殿。
九辰站着不動,倔強的抿着唇角,黑眸灼然逼人:“方才,我聽過路的宮人說,父王将母後禁足在章臺宮了。”
晏嬰避開這兩道目光,攏着燈籠,擠眉笑道:“定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在胡亂嚼舌根子――”
他正揣摩着怎麽将此事搪塞過去,九辰卻猛地翻手抓住他手臂,一雙眼睛似要将他撕碎,口氣更是冷硬幹啞:“是真的嗎?!”
事已至此,晏嬰只能掏出心窩子,嘆道:“殿下難道要如質問老奴一般,當面質問王上麽?”
九辰緩緩松開手,沉望夜空片刻,忽得輕笑出聲:“不,我只是想知道答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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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欲加之罪
巫後被禁足的同時,戍衛營便大張旗鼓的包圍了風使明染下榻的丹青坊、以及伯樂馬場。年少氣盛的風國小世子風止雲豈肯受此欺辱,險些仗劍與看守此處的戍衛營将士打殺起來。
“阿姐,這些巫蠻竟敢欺負到咱們頭上,簡直是自尋死路!”風止雲急得跳腳,在屋裏團團亂轉,一腔激憤無處發洩,只能沖着正扶案小憩的幽蘭宣告不滿。
幽蘭忽然睜目,淺淺笑道:“這個氣勢,正好。”
看她如此反應,風止雲急得揮拳砸到門上,雙眼泛紅:“巫人嚣張至此,阿姐竟還笑得出來!”
幽蘭只當沒有看見,轉入內室片刻,出來時,已是一身夜行衣裝扮。
風止雲大喜過望,立刻抽出腰間長劍,躍躍欲試:“阿姐,我陪你殺出去!”
幽蘭悄悄豎起一指,勾起幼弟肩膀,輕聲吹氣:“你就照着方才的氣勢,繼續叫罵,動靜越大越好,切不可出這閣門半步。”
說完,她倩影一閃,人已翻窗消失在夜色中。
眼見着又被自家阿姐擺了一道,風止雲簡直要憋得吐血,飛起一腳,踹翻了身前的桌案。
因為這場變故,戌時方過,滄冥各處城門便早早閉了。駐留在城外的人,都要經過嚴格的層層盤查,才能回城。
幽蘭坐在附近茶樓中,留神觀察,一直等到守城将士換班之時,才尋了個空隙,用飛爪翻出了城牆。
城外,早有人牽了馬等候。幽蘭一路策馬狂奔到出事的山坳間,來來回回搜尋了許久,終于在山底一片雜草叢中找到了身負重傷的明染。
明染前胸和左肩各中了一刀,左腿中了一箭,整個身體都被壓在大石頭下,根本動不了。他痛苦掙紮了小半夜,已瀕臨虛脫,此刻乍見火光下幽蘭清絕靜美的容顏,只覺恍若隔世,激動得拖動雙腿:“公主……你……你來了。”
他眼中散發着熾烈的光芒,顫着嘴唇,還想再多說些什麽,只是,頸間突然襲來的冰涼讓他生生将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幽蘭手中彎刀擱在他頸上,清眸冷得發寒:“憑你今日所為,我可以不禀明父王,直接殺了你。”
明染悚然變色,不料她有此一舉,待冷靜下來,卻是梗起脖子,深深閉目:“能死在公主刀下,臣心甘情願。”
幽蘭眸光愈冷,手腕一壓,刀刃立刻在明染頸上留下一道血痕。
明染頸間肌肉一顫,忽然詭異一笑:“公主不必吓唬臣了,臣知道,公主還需要一個真相。”
幽蘭無聲伫立了片刻,果然收起彎刀,轉過身,背手而立:“以你之力,不可能制定如此周密的刺殺計劃,另一撥人,什麽來路?”
明染擦掉脖子上的血跡,道:“公主可聽過‘修羅’?”
“九州中最大的殺手組織,各國王室禦用的殺手幾乎都出于其中。”
“是他們主動派線人與臣聯系的。臣對刺殺巫啓自然沒有興趣,起初拒絕了他們的要求。”明染盯着眼前那抹清幽背影:“但今早,臣聽宮中暗線說,巫國世子也會随駕,才決定改變主意,加入這場刺殺行動。”
不出他的意料,幽蘭背影有一瞬的僵硬,驀然回頭時,雙眸凜冽含霜:“你想刺殺巫子沂?姑姑只此一子,世子府與章臺宮,榮辱相連,大夫如此膽魄,将風國嘉佑長公主置于何地?”
明染不屑冷笑:“若非此子在劍北擅自用兵,風國不會失壁亭,巫國不會得烏嶺,幽雲騎不會元氣大傷。若非他大肆射殺馬群,公主以馬亂市的計劃,足以對抗巫啓,保住伯樂馬場。臣以為,嘉佑長公主若能犧牲一人榮辱,成全風國,方不負養育之恩。更何況,若不殺巫子沂,公主又怎能‘心無旁骛’的謀劃求親之事。”
幽蘭靜默聽罷,也不反駁,只問了一句:“最後兩句,是誰教你說的?”
明染并不掩飾,坦然道:“王上密令,薛衡将軍親自執筆。”
“薛――衡――!”幽蘭咬着這個名字,深深切齒。
垂文殿,九辰三兩下替巫王布好白粥和菜,然後拿起筷子嘗了嘗其中一道油焖青豆,轉眸問一旁侍候的小內侍:“父王不喜麻味,你們卻偏偏放了麻油,是何道理?”
司膳房的小內侍忙輕聲解釋:“回殿下,這菜中所用并非麻油,而是莳蘿提取的精油,有理氣開胃的功效。近來天氣悶熱,王上日夜操勞,常感食欲不振,王後特地吩咐司膳房準備的。”
九辰夾起一粒青豆,眯眼笑道:“無論色澤,還是味道,我都覺得這豆上裹得是麻油,你如何證明它是莳蘿油?”
那內侍頓時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應付。始終冷眼旁觀的巫王忽然挑眉,沉聲道:“世子問話,你聾了麽?
那內侍撲通跪倒在地,吓得渾身抖如篩糠:“奴才知罪。這莳蘿油,是從一個西羅商人手中購得,奴才也只是聽說過,并未見過實物。”
九辰睨着他,冷笑:“既然分辨不出,你就不該妄下結論。若那商人心懷不軌,在油中做了手腳,以假亂真,危及父王安危,你有幾顆腦袋抵罪?況且,就算你不怕死,不明不白的替那商人做了冤死鬼,你怎能甘心?”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直将那內侍唬得臉色雪白,唇無顏色。
九辰轉過頭,對着巫王,立刻換了副乖巧恭敬神色:“父王,兒臣覺得,此油蹊跷的很,還是請杏林館的司藥過來驗驗,才可食用。”
巫王面色無溫的盯着對面少年,許久,擠出一絲笑意:“世子考慮的周到,孤準了。”
一刻後,司藥佐典奉王令趕來垂文殿,将那盤青豆查驗過後,捋須回禀:“王上,世子殿下所言非虛,這的确是普通的麻油,而非莳蘿油。”
跪在地上的司膳內侍立刻拿額頭砸着地磕頭,失聲痛哭:“求王上饒奴才死罪!”
巫王猛然沉臉,狠狠撂了筷子,怒道:“來人,将這賤奴拖下去,處以剮刑!”
九辰立刻離案,撩袍跪落,垂目道:“父王息怒。不知者無罪,這奴才無甚見識,偶爾認錯了東西,也是情有可原。那商人用價格低廉的麻油冒充昂貴的莳蘿油,假借內侍之手,混入宮中,才是罪魁禍首。父王英明神武,定然不會濫殺無辜,讓真正的肇事者逍遙法外。”
司藥見那內侍已經吓得癱倒在地,也覺于心不忍,忙也跟着求了回情。
巫王總算消了些怒意,有些疲累的擺了擺手,示意衆人退下。
經這麽一鬧,案上粥和菜都已經有些冷了,九辰重新從盤底揀出一小碟熱菜,又盛了碗白粥,若無其事的遞到巫王面前,嘴角一彎:“方才,是那些奴才掃興,兒臣請父王用膳。”
巫王沒有立刻接,思緒一轉,想起件疑惑許久的事,便饒有興致的問:“孤聽聞,那些刺客口中都藏有劇毒,一旦失手,會立刻自盡,你是怎麽抓住活口的?”
九辰恭敬回道:“兒臣早知他們這些伎倆,所以搏鬥時,先用暗箭剔掉了刺客雙齒。”
巫王颔首,這才接過粥,意味深長的笑道:“孤的世子果然長了顆玲珑心,最懂抓住時機、先發制人。”
九辰卻黑眸沉靜,面不改色:“這些道理,都是父王從小教導兒臣的。”
巫王哂然一笑:“孤常聽王後說,世子從小就愛挑嘴,餅非蟹黃不食。現在,這膳食也都涼了,恐怕也入不了世子殿下的口,不如,世子給孤背誦一遍《兵策》,順便講講,什麽叫‘其心可誅’。”
說完,他神色十分閑适自得的嘗了口粥。
晏嬰守在殿外,總覺得忐忑不安,猶豫再三,便豎起耳朵,悄悄探聽裏面的動靜。聽了好大會兒,他眉頭越皺越深。
“六子,你過來聽聽。”晏嬰甩下拂塵,招來一名個頭矮小、體态肥圓的小內侍。
那小內侍戰戰兢兢的跑過去,貼着柱子聽了半晌,才抓着腦袋、似懂非懂得道:“師傅,王上和殿下好像在講兵書上的事兒呢,什麽淮國、茂陵,六兒聽不懂!”
“去去去!”确定自己沒有聽錯,晏嬰揮起拂塵趕走六子,繼續側耳去聽。殿內,巫王果然興致頗高的在同九辰探讨淮國北關五城的事情,甚至主動提起劍北的一些戰事。而他們這位小殿下,也沒有如往常一般,恭敬疏離、簡潔明了的例行答複,更沒有執拗的堅持己見,反而有聲有色的描述起塞北大漠的種種奇聞異事及鬼方、束陽等小國所奉行的古怪狡猾之兵道。
晏嬰雖然深覺巫王和九辰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的和諧,但終是有些欣慰,他這位小殿下總算收斂住了脾性,沒有火上澆油,一慣的口舌功夫也用到點子上了。
幾乎同一時間,一個身着青色披風的纖瘦身影,出現在了楚使驿館的後門。
提前在此等候的小厮,輕車熟路的将來人引到一處僻靜的佛室,便閉門守在外面。
觀音像後,走出一襲白衣的俊朗男子,望着通身暈在燭光裏的婉柔女子,溫爾含笑:“阿梅,你來了。”語落,雙手已環住她纖腰。
隐梅用力掙脫開他的束縛,解下披風,冰冷的雙目滿是譏诮:“西陵一族,可都如世子這般不識廉恥?”
西陵韶華哈哈而笑:“阿梅,你這張嘴,還是這麽不饒人。”
這番情景,無意勾起了隐梅記憶深處某些已經淡卻的畫面,她側首輕嘆:“公主這些年過得并不如意,自從見過栖霞殿裏的那些夭黛,她便經常做噩夢。你,非要将人逼上絕路麽?”
“絕路?”西陵韶華哂笑,面冷如霜:“心如蛇蠍之人,哪能明白此中苦楚。當年,她煽動巫雲大戰、逼死阿語在先,後又騙走泷歌、火燒巫山,引得四方蠻夷揭旗而反,逼進寰州,數十萬楚民窮途而哭,你怎麽不問何人将我逼上絕路?!”
他眉間沉澱的滄桑,此刻一覽無餘,隐梅垂下頭,盡力維持端靜姿态:“巫楚聯姻已成定局,世子既知其苦,得饒人處且饒人罷。”
西陵韶華扳過她明淨臉頰,笑道:“巫楚聯姻算什麽東西,阿梅,你該知道,我是為何而來?”
隐梅被迫與他直視,目光柔軟而堅硬,唇邊倏然蕩起一抹苦笑:“公主讓我轉告殿下,只要殿下肯罷手,兩日後的國宴之上,她不僅會讓殿下見到那個孩子,還會助那孩子脫離囹圄囚禁之苦。”
說完,她再次嘆息:“人的壽數,自有天定,九州公主既已歸天,殿下理應保其身後清寧。殿下若一意孤行,不肯放棄利用鳳神血脈複活神女樹、複活巫山、甚至複活公主玉體,九州公主未必認同殿下的做法。”
晚膳之後,巫王批閱了小半個時辰的朱簡,才命人準備車駕,親赴诏獄提審那四名落網的刺客。
巫王和世子殿下親臨诏獄,內廷司刑官朱轅慌忙整理好官袍,帶領诏獄一衆侍衛、獄卒跪了長長兩排,恭迎王駕。
夏日潮濕悶熱,诏獄又不透風,巫王一路沿着石階走進地下石牢,腐朽濕臭之氣便迎面撲入鼻尖。獄中,慘嚎不斷,獄卒叱罵連連,刑訊聲可隐隐入耳,九辰嗅着空氣中越來越濃的血腥氣,控制不住的嗆咳了兩聲。
朱轅只當這位小殿下養尊處優慣了,見不得這等污穢肮髒場面,忙賠笑道:“殿下可要到偏室休息?”
九辰擺手道:“無妨。”說完,又是一陣嗆咳。從晚膳到現在,九辰忍咳已經忍了很久,幾乎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此刻,猛然受到血腥味兒刺激,咳意便如遇風的野火般,便再也控制不住。
巫王皺眉,面露不悅,冷着臉吩咐朱轅:“找兩根粗鏈子,世子若再堅持不住,就讓他墊在膝下跪着聽審。”
九辰扣着石壁站直,指節漸漸泛白,只能強按住頸間天突穴,垂眸,輕聲道:“兒臣知錯。”語罷,微微側身,抹掉嘴角溢出的血色。
朱轅早已習慣了君上的喜怒無常及一系列嚴苛的規矩,雖然心有顧忌,依舊迅速給身旁的獄卒遞了個眼色,命他去取東西備着,以防萬一。
巫王親自提審,朱轅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應付。被捕的四名刺客雖未來得及服毒,也都是鐵骨铮铮的硬漢,嘴巴更是尤其的硬,一遍又一遍的酷刑折磨下來,這些人昏來死去,就是不吐一字。
巫王耐心畢竟有限,熬了一個時辰,皺眉打斷還在枉費口舌的朱轅:“直接上大刑。”所謂大刑,便是傷及內腑、能斷手斬足的肉刑了。巫國內廷诏獄的酷刑聞名天下,恐怖黑暗之處,并不亞于暗血閣血獄。
朱轅尴尬領命,先讓人挑了四人的手筋腳筋,便輪着給他們上大刑。一時間,凄厲的慘叫聲撕裂沉悶的空寂,萦繞在四壁,久久難散,宛若鬼哭。
骨頭碎裂聲不絕于耳,鮮血四處流溢,将整個審訊間都塗成刺目的紅色。九辰立在巫王身後,濃烈血腥氣刺激下,又開始斷斷續續的咳了起來。幸而巫王一心觀刑,并未注意到身後的動靜。
晨曦初露時,除了一名刺客死于酷刑之下,另外三名刺客均開了口,供出真相。朱轅将三人分開審問,三人口徑一致,皆言幕後主使者乃風使明染,刺殺動機則是風使不滿巫王在處理求婚事宜時偏向楚國,伺機報複。而至于他們使用的暗器銀針,則來自一位身着青色披風的神秘女子。
巫王臉色陰沉不定的看完口供,吩咐朱轅看押好剩餘的三名刺客,正欲起案離去,身後忽然響起一個清亮的少年聲音:“父王,嚴刑逼供之下,供詞豈可全信?”
朱轅及诏獄其餘人俱是變色,這偌大的巫王宮裏,敢當衆質疑他們王上威儀的,恐怕也只有這位小殿下了。
巫王動作微頓了一瞬,也只是一瞬,便恍若未聞,從容起身,吩咐起駕。
九辰被晾在那兒,愈覺不甘心,也不顧朱轅等人驚詫惶恐的眼神,閃身追過去,擋在駕前,語帶懇求:“父王,此案關系重大,如此草草了案,斷不能服衆!”
巫王聞言,黑沉無底的眸間竟滲出些冰冷笑意,他死死盯着眼前的黑袍少年,口氣出奇的和緩而有耐性:“對待逆賊,只能用極刑。若世上事都如辨識麻油與莳蘿油那般簡單,還要嚴刑峻法何用?孤帶你過來聽審,就是讓你記樁亂世當用重典,嚴法之下不論冤魂’的道理。你不服,是因為此事關系孤的王後,并不代表巫國子民不服!”
九辰揚起嘴角,幾分諷刺,幾分失望的望着自己的君父:“為了給巫楚聯姻鋪路,父王不惜賭上母後的清譽麽?即使,父王知道這不是真相。”
巫王已經展袖坐于車駕之中,聞言,睨着擋在駕前的少年,微微一笑:“你能明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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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波詭雲谲
國宴在即,整個巫王宮都忙碌了起來。往常,此類宴會,都是王後親自操持,而今正逢巫後禁足,主事的司禮官只能請巫王另定合适人選負責諸般事宜。
後宮裏,王後之下,便是吳、史、雲三妃。其中,吳妃長袖善舞、最善逢迎往來之事,一張巧嘴,連巫王都贊她舌如蓮花、伶俐可人;史妃乃國尉史岳之妹,将門虎女,性烈如火,因騎術出衆、投得一手好銀環,常伴巫王嬉戲狩獵。因兄長得勢,史妃行事速來嚣張跋扈,不僅常因小事苛責杖殺宮人,對王後也經常是無禮僭越;雲妃性格柔弱,一心吃齋念佛,因生了副與世無争的心腸,平日裏與其餘妃嫔極少交往,也從不主動邀寵,巫王待她也是出了名的冷淡無情。
因而,司禮官揣測着巫王應該會在吳妃和史妃中選一人主持國宴,沒想到,巫王思索片刻,竟是欽點了雲妃。
司禮官委婉表示,此次國宴幹系重大,而雲妃卻從未參與籌備過此類宴會,恐怕經驗不足。巫王聽罷,非但沒有改主意,反而命人宣柔福長公主進宮,并将內廷總管晏嬰借調過去,共同協助雲妃籌備國宴。
看似不經意的舉動,立刻在王宮攪起一番風浪。巫王雖正當壯年,巫國卻只有兩位王子。巫後被禁足,若罪證确鑿,直接遭受牽連的就是世子。而今,巫王突然給予失寵許久的雲妃如此大的恩寵,在外人看來,自然是巫王要重新考量未來的繼承人選,并開始将恩寵轉移給自己的另一個骨肉――自小被囚禁西苑的子彥公子。
短短一日,雲妃所居芷蕪苑忽然就熱鬧了起來,各宮妃嫔媵妾,不管以前有沒有交情,都都成群結伴的湧入這個原本清冷的宮苑,拉閑話、送禮物,一個比一個熱乎的敘說着姐妹情誼。
作為始作俑者,巫王仿佛并沒有察覺到這番動靜。只因這兩日,向來玩世不恭的文時候巫子玉一反常态,老老實實呆在王宮做起了文章,并在一個時辰前,捧了十多篇來到垂文殿,請巫王過目。
巫王頗是吃驚,看過之後,更是龍顏大悅,連聲誇贊文時候肯上進、有悟性。
巫子玉眼珠子轉了又轉,忙趁機攀住巫王手臂,滿面讨好:“王上,明日國宴,阿莼也在,您可要替子玉做主。”
巫王被他哄得極是開心,笑罵道:“小滑頭,孤就知道,這裏面有貓膩兒。”
巫子玉扁了扁嘴,滿是委屈:“王上,子玉為了博阿莼一笑,這兩日,可是特意效仿古人,頭懸梁、錐刺股,連覺不舍得睡,才寫出這些文章。”
說完,他一把卷起褲管,指着腿上幾處血洞,高聲嚷嚷:“王上若是不信,就驗驗這些傷處,子玉可沒偷懶。”
巫王盯着那些紅腫不堪的傷處,立刻變色,沉聲斥道:“真是胡鬧,可曾找醫官看過?”
巫子玉縮了縮腦袋:“大傷無礙,就是有些淤腫而已,不曾看過。”
巫王又氣又心疼,不由分說便喚來內侍:“去杏林館,請醫官過來給文時候看看腿。”
巫子玉吐吐舌頭,小聲嘟囔:“王上,子玉哪兒有這麽嬌慣。您要是真心疼子玉,就幫子玉看看,哪篇文章能過關。”
巫王戳了戳他額頭,寵溺而笑:“明日,孤的子玉要去見心愛的姑娘,自然要以最好的儀态出現在國宴之上。”說完,巫王又叫住那內侍:“還是請景老過來一趟罷。”
不多時,內侍轉回,身後卻跟了一位年輕醫官。見巫王眉峰微皺,那內侍忙跪禀道:“王上,景館主給世子殿下看病去了,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奴才怕耽誤文時候傷勢,便帶了尹醫官過來。”
巫王臉色愈加難看,盯着那醫官,沉聲問道:“誰準杏林館擅自給世子用醫的?世子說什麽便是什麽,孤的命令,在爾等眼中,便形同虛設麽?”說完,他指着那內侍:“立刻讓景老過來此處為文時候看傷。”
年輕醫官被君王隐忍的怒火震懾,忙撩袍跪落,禀道:“王上息怒,具體情況,臣亦不是很清楚。臣只是聽說――聽說――”磕磕巴巴說到此處,他已經冒了一頭冷汗,暗想近日宮中盛傳王後失寵、世子失勢的傳言并非空穴來風。
巫王最見不得言辭閃爍,徹底被激怒,喝道:“聽說什麽?!”
那醫官渾身一顫,哆嗦着道:“臣……臣聽說,是雲妃娘娘派人将景館主請去的。”
巫王冷峻的側顏有一瞬的僵直,滿殿冷肅中,他緩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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