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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玩樂,情誼深厚,只恨不能代王兄受暗箭之苦,絕不敢有謀害王兄之心。望王兄寬宏大量,給子沂将功折罪的機會,子沂定會抓出真兇,為王兄報這一箭之仇。”
呼嘯肆虐的風雪,很快将他聲音吞沒。少年卻毫無退縮,依舊一遍遍的,重複着這段請罪辭。
這時,玉珪殿的殿門,忽然打開一角。片刻後,裏面走出一個長身玉立、身披雪白狐裘的白衣公子。
他沉默的站在殿檐下,雙目沖靜,凝視着伏跪在風雪中的黑袍少年,藏在袖中的手,不知不覺,已經捏緊。
見子彥從殿中出來,在廊下等候的宮人立刻疾步走過去,撐起把青色羅絹傘,罩到他頭上,哈着氣、搓着手問道:“公子,咱們是回芷蘿苑,還是去垂文殿?”
子彥視線依舊飄在遠處,微微阖目,語氣淡漠:“今日我有些累,直接回芷蘿苑。”
次日,小雪依舊未停。
過往的宮人,見世子依舊長跪在雪地裏,雙唇已凍得烏青,卻依舊在重複着那段請罪辭,俱是心中恻然,不忍直視。
玉珪殿中驟然響起一陣騷亂,緊接着,殿門被撞開,文時侯僅披着睡袍就沖了出來,也不顧內侍們的阻攔,便急急奔至九辰跟前,目中淚花閃動,無措道:“殿下、殿下這是做什麽?”
“昨夜為兄睡得早,不知殿下到來,這些糊塗的奴才竟也隐瞞不報,我定要重重治他們的罪!”
九辰雙腿已跪得麻木,動彈不得,只輕輕一挑嘴角,道:“與他們無關。是子沂沒盡好為帥之責,害王兄遇險、雲弩被劫。子沂特來負荊請罪,請王兄重重教訓。”
說罷,他又一次恭敬的垂下了頭。
巫子玉一聽這話,神色更加慌亂:“殿下如此說,真是折煞為兄了。這地上涼的很,有什麽話,殿下起來再說。”
說完,他便手忙腳亂的要拽着九辰起來,可九辰雙腿卻像是長到了地裏似的,任他如何用力,都無法撼動那少年分毫。
“殿下……”
巫子玉又無措的喚了聲,仔細一看,九辰額頭上已經磕了塊淤青,此刻,又對着他,恭順的伏拜于地:“子沂自小争強好勝,昔日鲥魚宴上,常常因一些玩樂之物,與王兄掙得面紅耳赤,甚至扭打鬥毆。可子沂絕無謀害王兄之心,這次押運雲弩,也絕沒有串通外人、設下毒計,置王兄于死地。子沂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不得善終!求王兄為子沂作證,還子沂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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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子玉驚道:“殿下何出此言?殿下屢屢救為兄于危難之中,為兄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有如此龌龊心思?”
“究竟是誰在背後亂嚼舌根子?!為兄定要割了那人舌頭,讓他一輩子都不能再胡言亂語。”
他話音方落,不遠處,便響起了內侍尖細的嗓音:“王上駕到!湘妃娘娘到。”
一衆宮人吓得紛紛跪落,偷眼一看,果見巫王一身青色龍衮,正攜着湘妃的手,朝玉珪殿走來。兩名內侍撐着把黑色羅傘,不緊不慢的跟着。
湘妃今日依舊穿着她最愛的火紅長裙,白雪映襯下,愈發顯得妍麗動人。
待走近了,巫王看清那個向來桀骜難馴的少年,竟褪去一身驕傲,恭順的伏跪在雪地裏,冷硬的心,似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揪了下,原本極是舒展的眉峰,一點點擰了起來。
巫子玉奔至駕前,整衣行了禮,道:“子玉見過王上。”
巫王思緒被打斷,收回目光,轉落到巫子玉身上,斥道:“傷還未好,跑出來做什麽?萬一凍壞了傷口,可有你罪受。”
湘妃卻早已掙脫巫王的手,疾步走過去,扶起那個安靜的伏跪在地的少年,滿是心疼的道:“殿下乃一國世子,身份尊貴,豈可随意向臣子下跪?”
她出語坦率犀利,直呼為文時候為臣子,絲毫不怕得罪人,又冷眼掃過玉珪殿一衆宮人,怒聲斥道:“若殿下凍壞了身體,你們誰能擔待得起?”
宮人們深知湘妃深受巫王恩寵,只消一句話,便能要了他們性命,立刻齊聲呼道:“奴才有罪,求娘娘饒命。”
九辰黑眸異常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聞言,只是客氣而疏離的避開湘妃的攙扶,沉默的跪好。
巫子玉見狀,忙攀着巫王衣袖懇求道:“王上,子玉相信殿下,絕不會做出那等事。”
“雲弩被劫,子玉身為督造官,也也責任。若殿下因子玉而獲罪,子玉卻在殿中安然養傷,別說子玉愧疚難安,便是這合宮的宮人,和滿殿的朝臣,只怕也會背地裏罵子玉恃寵而驕,唾棄子玉。”
巫王沒說話,只是一步步、臉色陰沉的走過去,猛地飛起一腳,将九辰踹倒在地。
湘妃登時變色,展袖攔在那少年身前,态度蠻橫:“他只是個孩子,王上為何如此苛責?”
九辰卻仿佛早已習慣了,迅速抹掉嘴巴上的血跡,便若無其事的跪好,繼續垂眸盯着地面看。唯獨嘴角,溢出了一絲冰冷的笑。
無論如何,他的目的,達到了。
這便足夠了。
“這樣的伎倆,不要再用第二次!”
巫王冷冷留下一句話,從袖間扔出一物,便轉身往玉珪殿去了。
九辰緩緩擡起冰冷的黑眸,眼前白茫茫一片,辨不出任何人或物的輪廓。這兩年,他早已習慣,于是就循着聲音,用手試探着摸了摸,果然摸到一截古笛,上面刻着繁複的花紋,便知是死士令無疑。
他将那根古笛緊緊的握在掌心,仿佛抓住了這世間最珍貴的東西,緩緩揚起了嘴角。
一只溫暖的柔荑,輕輕覆在他冰冷似鐵的手背上,耳畔,響起一個溫柔不失清冷的聲音:“殿下是個驕傲的人,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
九辰冷冷笑了聲:“只要能達到目的,這算什麽委屈?”
“湘妃娘娘肯屈身于這巫王宮中,還對我這個失寵的世子「格外關懷」,只怕也是這個道理。”
湘妃凝視着一片融化在指尖的雪花,心緒複雜的笑道:“雪融為水,雖失本形,卻得永生。兩年不見,殿下好像長大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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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辰試着運起內力,讓冰冷麻木的雙腿一點點恢複知覺,因為眼睛不便,也不敢亂走,循着記憶拐進玉珪殿東面的一處甬道裏,靠在牆上緩了許久,待眼睛能模模糊糊看清東西的時候,才撿着近道往宮門方向走去。
經過清華殿後面時,忽然傳來一陣陣刺耳的叱罵聲和女子的哭聲。九辰皺眉,隐約看見,斜刺裏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幾個內侍正圍着一個宮女,肆意辱罵踢打。那宮女跪在一堆散落滿地的衣物中間,低眉順目,任由他們打罵,偶爾啜泣幾聲。
“你們在做什麽?”
低啞中夾雜着一絲不悅的少年聲音驟然響起。那幾個內侍一驚,待回頭看清是世子,為首的內侍立刻換了副嬉笑的表情,躬身答道:“回殿下,這浣衣局的賤奴取衣服時,弄髒了史妃娘娘的金絲裙,奴才們正奉了娘娘之令,對她略施薄懲。”
說罷,他給其餘內侍使了個眼色,那些內侍會意,立刻捏起那宮女的下巴,卷起袖管、左右開弓,輪流着去打她耳光。不一會兒功夫,那宮女便被他們掀翻在地,臉已經腫得不成樣子,嘴角更是鮮血直流。那些內侍卻不肯放過她,□□幾聲,竟是七手八腳的湊上前去扒開那宮女的衣衫,争先恐後的将手伸進去,趁機揩油,擰她胸口和□□上的嫩肉。
那宮女終于不能鎮定,驚恐的掙紮起來。這些早已不能行人事的內侍們,一雙雙眼睛,卻透着淫邪的光芒,面皮也因興奮饑渴而漲紅起來。這深宮之中向來如此,等級森嚴,弱肉強食,如浣衣局裏這些身份低賤的宮女,多是罪臣家眷和犯了錯的宮婢,別說沒機會得到巫王寵幸,反而常常淪為內侍們玩弄發洩的對象。
那領頭的內侍見九辰依舊擰眉站着,不肯離去,笑道:“奴才鬥膽,請殿下繞道而行,別被這賤奴髒了眼睛。”
說着,他便做了個請的姿勢,堆滿假笑的面上,毫無恭順可言。
九辰自然知道,他心底裏并未将自己這個「失勢」的世子放在眼裏,能維持面上的禮節,已是十分可貴。
這樣仗勢欺人之事,王宮裏幾乎天天都在發生,九辰見得太多,本也無心管這閑事。可今日,他心情忽然有些不爽,一絲厭惡,便不加掩飾的浮現在了眼底。
那內侍瞧得清楚,心底暗暗冷哼一聲,面兒上繼續堆起笑,軟中帶硬的道:“奴才也是奉史妃娘娘的命令行事,若差事辦不好,惹得娘娘不高興,這後果,恐怕誰也擔待不起。”
頓了頓,他低聲笑道:“包括殿下。”
“是麽?”
九辰突然寒聲笑了:“這宮中,倒是很久沒有人和本世子說過這等「逆耳忠言」了。很多年前,倒是出過一個,好像跟比你品級還高些。”
那內侍不緊不慢的拍着袍子上的粘得雪粒,也跟着笑了聲,倒是拿起了架子。
九辰慢悠悠道:“那天,本世子心情極好,和今日差不多好。為了獎勵他的大膽直言,本世子一高興,就将他丢到采綠湖裏給王上捉魚去了。可惜,那人沒福氣,水性不太好,聽說最後淹死了,反倒被魚給吃了。”
那內侍笑意僵在臉上,頓時如吞了口狗屎一般,臉色青綠難看。
九辰眯起眼睛,看着半空中飄落的雪粒,認真的問:“我聽說,湖水越冷,湖底的魚味道越是鮮美。今日天公作美,你可願下湖去給王上捉魚?”
那內侍悚然一驚,方知自己落入了這位小殿下設下的套兒裏。
果然,九辰驚訝的問:“怎麽?你不願為王上效勞?”
那內侍哪敢說不,只覺欲哭無淚,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用力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哭喪着臉道:“奴才知錯,奴才罪該萬死,求殿下饒命!”
九辰笑着半蹲下去,盯着他抖如篩糠的身體,故作不解:“你直言敢谏,在本世子看來,是立了大功,何來錯處?”
說着,他俊美的臉龐,一點點凝起寒意,高聲召來兩個在宮中巡查的戍衛營将士,很随意的道:“将他扔進采綠湖,給王上捉魚去!捉不到魚,不許他上來!”
“是,殿下!”
那二人見世子發令,也不問緣由,大步走過去,拖起那內侍便走。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
空氣中,只留下一長串凄厲驚恐的尖叫聲。九辰皺了皺眉,盯着已然吓傻了的其餘內侍:“還不滾?你們也想去給王上捉魚麽?”
那些內侍頓時面如土色,提起衣袍作鳥獸散。
九辰也無心去管那宮女,計算了一下走哪條路能更快的出宮,便繼續往前走了。
“世子……殿下?”
一聲不确定的呼喚從身後傳來,是個嗓音略有些沙啞的女音。
九辰身體一僵,轉過頭,只見後面站着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粗布麻裳,用木簪随意挽着發髻,昔日細膩柔華的面容,如今腫得青紫不堪、眼角也爬滿細紋,蒼老十歲不止。她手裏,提着一個大木桶,裏面裝着宮人們的換洗衣物,正是方才被那群內侍呵斥打罵的宮女。
此刻,婦人雙目含淚,溫柔的凝望着眼前的少年,一如往昔。
九辰喉頭有些酸脹,喉結動了許久,才揚起嘴角喚了聲:“隐梅姑姑。”
隐梅目中倏地溢出一道淚痕,再也忍不住扔掉手中木桶,奔至九辰跟前,細細打量。
兩年前,巫王巡視威虎軍,歸途遇刺,刺客所用暗器,尾部刻有風國王族女子喜愛的青梅圖案,證據直指巫後。為保全巫後,隐梅一人承攬下所有罪責。這本是要處極刑的重罪,在巫後的再三懇求下,巫王才留了隐梅一命,将她貶入浣衣局中的丁字局,為宮中最低賤的宮婢內侍們浣洗衣物,永不得出。
也正因如此,那些史妃宮中那些內侍才敢那般肆無忌憚的欺辱于她。再加上,嚣張跋扈的史妃向來性烈如火,仗着兄長之勢與巫王恩寵,并不把後宮的禮儀放在心頭,在巫後面前頗為放肆。以前隐梅為王後宮中掌事姑姑時,少不得斥責過她宮中這些不懂規矩的內侍,如今風水輪流轉,這些內侍欲挾私報複、向史妃邀功,才會做出這等龌龊之事。
“殿下瘦了,好像又長高了一些,這兩年在軍中,一定會辛苦罷。眼看就要入冬了,改日,我托人去司衣局要寫好料子,再給殿下縫幾件新的衣袍。”
隐梅說着,又忍不住淚目渾濁。
這苦寒的天氣,她自己身上也只穿着件破舊的棉服,很多地方都破了口子,扯着棉絮。她昔日柔嫩的雙手,如今布滿厚繭,長着幾處可怖的凍瘡,半露的雙臂上,也滿是青紫,顯然經常遭受苛責。
九辰仰起頭,任雪粒落入眼裏,強忍着心底湧出的酸楚,道:“日後有機會,我一定想辦法放姑姑出宮。”
隐梅苦笑着搖頭:“殿下能有此心,隐梅已感激不盡。只要公主還在,奴婢就不會去別的地方。”
“倒是殿下……奴婢聽說,昨夜殿下在文時侯殿前長跪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隐梅又是擔憂又是心疼,猶豫半晌,終于還是問出口。
九辰神色冷漠,毫無波瀾。
“阿梅,你好大的膽子!”
一聲疾斥,驟然從她身後響起,隐梅頓時變色。
這聲音于九辰而言,再熟悉不過,即使兩年未聞,依舊如蛆附骨,難以忘記。
他身體幾不可見的顫了顫,便垂眸斂目,默默在道旁撩袍跪落:“兒臣見過母後。”
巫後鳳目輕挑,冷冷一笑,由侍女扶着直接越過那黑袍少年,連一個眼神都吝啬落下,徑直走到隐梅跟前,刻薄的笑道:“這種事,也是你一個賤奴可以過問的麽?他雖然不嫌丢臉,本宮卻怕髒了耳朵!”
隐梅目中露出哀求:“公主……”
巫後嫌惡的道:“你若還認我這個公主,就立刻滾回浣衣局,別再招惹事端!”
說着,她便傲然揚首,往前繼續散着步走了。
自始至終,巫後沒有回頭,九辰也沒有擡頭,誰也沒有想起要看對方一眼。
隐梅悲由心生,喚了聲:“殿下。”
九辰聽着巫後腳步聲遠了,才起身拍掉黑袍上的雪粒,若無其事的笑道:“這麽多年,姑姑怎麽還沒有習慣?”
隐梅看着那少年嘴角冰冷的笑意,忽然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穆寒潛伏在宮門外,心急如焚的等了九辰一夜。
見九辰終于從宮門出來,一顆懸着的心,總算放下了。
“将軍,宗玄和師鐵他們……?”
一見面,穆寒便迫不及待的問。
九辰沉眸,坦然道:“目前,我無能為力。唯一補救之法,就是追回雲弩。”
說着,他自己默默的朝朱雀大道上走去。
穆寒敏銳的察覺到,九辰後背衣袍上幹凝的大片血跡,以及他異常發青的臉色。難道,是刀傷又裂開了?還是,昨夜另有隐情……
穆寒不敢多問,只能大步追上去,繼續禀道:“從昨天開始,滄溟城裏出現了許多暗血閣的血衣衛,好像在打聽雲弩的事。”
“王上已将追回雲弩之事,交給暗血閣全權負責。”
“若被暗血閣領了功勞,于死士營而言,是福是禍不可預知。若想保證萬無一失,我們必須搶先一步找到雲弩。”
九辰簡單說完此事,穆寒卻聽得膽戰心驚。
王上此意,便是不信任死士營了,那宗玄和師鐵——
他不敢深想下去,掌心不知不覺已冒出了冷汗。
唯獨眼前這位少年主帥堅毅如昔的臉龐和沉着冷靜的黑眸,能讓他略微安心一些。
九辰深知,巫王不可能無緣無故将內鬼懷疑到死士營頭上,如今這情形,只怕多半是有人從中作梗。
究竟是誰,能有如此通天本領,來挑動巫王的心思?
穆寒卻有另一層擔憂:“這些血衣衛,個個武功高強,想從他們手裏奪東西,只怕不易。”
九辰也沒什麽好計策,只能道:“容我想想。”
“還有一事,末将也覺得甚是蹊跷。今日一早,南市突然出現了很多自稱從夜照随使而來的商人,高價收購市面上的米面,說是要帶到夜照國販賣。”
夜照?
九辰忽然想起,那位莫名失蹤的夜照公主。這所有的事,似乎像一根無形的線,看似毫無關聯,卻巧合的發生在了一起。
左相府,南央已經坐立不安的在廳中等了一整夜。
相府所有的家丁,包括管家南福,都被派出去打探南隽的下落。
祭典結束,他本欲放下心結,和兒子好好的談上一談,誰知,巫王車駕還沒到文德門,本該站在隊伍最末的南隽就不見了蹤影。
南山寺那些刺客被斬殺時,只有密切關注着兒子的他,注意到了南隽異常慘白的臉色和微微發抖的身體。
那一刻,久經風霜的他,忽然害怕起來。他害怕,事态朝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方向發展,他更害怕,南隽一念之差,萬劫不複。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西梁舊民心中的仇恨和複仇的決心。正因如此,十年來,他一直試圖在阻止南隽和端木族有任何聯系。
如今,南隽無故失蹤,南山寺又莫名其妙出現那麽多刺客,他無法不将這些事情聯系在一起,更沒辦法安心入睡。
“老爺!老爺!”
管家南福拖着肥胖的身軀從府門一路跑來,喘着氣禀道:“老爺!公子常去的不常去的地方,都找過了,實在是找不着人啊。”
南央已急步迎到廳外,乍聞此言,剛剛升騰起的一縷希望瞬間破滅,斥道:“那你慌慌張張做什麽?”
南福指着門口,結結巴巴道:“是子彥公子來了,說要拜訪老爺。”
南央大感意外,他與子彥除了朝政上的事,從無私交。這個節骨眼上,他怎麽來了?
“愣着幹什麽?快将人請進來啊!”
南央一甩袖子,難掩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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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彥依舊一襲白色錦袍,外面罩着件厚實的狐裘,長身玉立,仿若仙人,比之平時的溫文爾雅,又多了幾分王族子弟特有的貴氣。
“今日冒雪叨擾,望左相勿怪。”
優雅的抿了口相府上等的龍井茶,子彥唇邊漾起一抹笑意,微微欠身道。
南央向來不喜歡與人繞彎子,便開門見山的問:“公子屈尊駕臨相府,必是有要事罷?”
子彥笑道:“的确有事請教左相。”
他輕輕吹了吹浮在茶水上的茶末,道:“昨日,我奉父王的命令處理徹查南山寺之事。左相猜猜,我在其中一名刺客的屍體上發現了什麽?”
南央眉心一跳,強笑道:“我哪裏猜得出來。”
子彥不緊不慢的從袖中抽出一張折住的白紙,擱到案上,道:“那刺客的手臂上,有一個刺青圖案,我特地命人拓了下來。久聞左相年少時游歷四方、見多識廣,不妨替我鑒定鑒定。”
南央定了定心神,沿着折痕拿起那種白紙,待展開一看,登時變色,雙手如被燙着一般,立刻扔了那紙。
紙上,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青狐。
“這是端木一族的行商标記,左相果然識得。”
子彥拾起白紙,複低聲笑了笑:“令公子,似乎也與端木一族淵源頗深。聽說,西梁滅國後,令公子以少族長之職,號令族內上下,直到十歲時,才由族中元老送回相府。”
他輕飄飄幾句話,便将南隽身世挑破,南央霎時手足冰涼,寒意襲身。
“我已派人查過,左相的側室徐氏早年曾誤墜山崖,小腹磕到了山石上、傷了根本,已然不可能懷上子嗣。”
“而昔日西梁王室中,卻有關于明姬公主未婚先孕、和一游方文人暗結珠胎的傳聞。據說,西梁城破的前一日,明姬公主還打算和那男子私奔。此事,南相定也記憶猶新罷。”
子彥徐徐說着,也不顧南央慘白如紙的臉色。
“更巧的是,暗血閣奉命調查雲弩去向,于城中探查時,卻無意發現令公子似乎和端木族的人秘密會面,形跡可疑。不知,此時令公子可在府中,我與他對質幾句,便可知曉內情。”
南央再也坐不住,騰地從座上站起,神色激動:“你、你究竟想幹什麽?”
子彥用手籠着茶碗,低眉笑道:“左相莫怒,我已将這些消息攔下,暫時還不會傳入王上耳中。至于日後如何,恐怕還要由左相來決定。”
這話刁鑽至極,南央第一次認真的審視眼前這位表面上與世無争、潔身自好的白衣公子,他低眉談笑間,句句皆是利害,将他南央,将整座左相府都拿捏的死死的。這要何等缜密的心思,何等深沉的城府才能做到。
若非顧念大局,他只差一點,也和其他朝臣一樣,将這白衣公子視為有賢君之才德、可與世子一較高低的儲君人選。
事已至此,南央反而鎮定下來,寒着臉問:“既如此,公子便把剩下的話一并說了罷。”
子彥感嘆道:“與左相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果然能省去很多口舌功夫。”
“兩件事。第一,我需要左相協助我,掃清滄溟城內藏匿的端木族餘孽。第二,我手頭有些朝臣孝敬的貴重物品,不方便寄存別處,聽說,左相府後院有片荷花池,面積大又景色怡人,想借來一用。”
“你――!”南央半生耿直,何曾受過如此威脅,惱怒之下,只聽子彥輕飄飄的補了句:“我給左相的條件,是保令公子周全,不知左相可願答應我的條件?”
南央剛要冒出的火氣,瞬間被澆滅,他渾身止不住的發抖,半晌,如失三魂,失力般嘆道:“冤孽!”
南山寺後山,積雪未消,草木凋零。
南隽長跪于山腳處,端着碗素酒,緩緩灑到泥土裏,祭拜亡魂。
他神色間,是悵然難以自拔的悲哀與疲倦。
相府的家丁們把滄溟城翻了一遍,卻萬萬不會想到,自家公子會躲在此地。
九辰由阿蒙引路,找到這裏後,便默默在斜靠在一顆樹上閉目養神,等南隽拜祭完畢,才走過去,抱臂道:“他們總算從仇恨中解脫了,未嘗不是好事。”
南隽苦笑一聲,便展衣起身,對着巍峨寂冷的南山出神。
阿蒙似也感受到他胸中悲涼,難得乖乖的蹲在九辰肩膀上,不似往常鬧騰。
九辰不是一個喜歡傷神的人,當失去一樣東西時,便會費盡心思琢磨如何保住另一件。因而,他只是拍了拍摯友的肩膀,以表寬慰,便問:“你可有辦法,找出端木一族的藏匿據點?”
“南山寺只是一個開端,如果不能阻止他們,日後,恐怕會有更加慘烈的傷亡。”
南隽深深閉目,強忍着悲痛,道:“此事,只能從一個人身上下手。”
“何人?”
“車娘。”
九辰皺眉,終于明白,南隽為何如此神傷。被最親近最信任的人背叛,傷心比傷身更甚。
南隽道:“各商路雖然不再聽我號令,可還需要我一手經營的消息網來探查消息。這些年,車娘一直負責搜集情報,對這張消息網了如指掌。他們如果要舉事,定然比任何時候都需要情報,只要順藤摸瓜,找到車娘,必然能找到他們的藏匿點。”
“好,事不宜遲,你将重要的聯絡人都列出來,我派人按人頭盯着,只要車娘一出現,我們就讓她當這個引路人。”
這方法果然十分奏效,中午剛撒下網,到了晚上,就有死士來報,在北市一家鐵鋪發現了一位疑似車娘的女子。
九辰和南隽忙趕到北市,在那家鐵鋪旁的茶樓上撿了個臨街靠窗的座位坐下。隔着窗戶,隐約能看見一個頭戴帷帽的鵝黃衣衫女子正摸出一錠銀子遞給鐵鋪老板,老板悄悄交給那女子一張紙條,又低聲交談了幾句,便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南隽雖看不清那女子容貌,但從身段和姿态上看,确是車娘無疑。車娘出了鐵鋪後,便坐上來街角處的一頂軟轎。九辰悄悄比劃了一個手勢,蟄伏在暗處的死士會意,立刻緊跟了上去。
兩人皆是無處落腳,南隽索性要了壺茶,和九辰邊喝邊等消息,順便消磨時光。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三名銀刀死士翻窗回來了。
他們身上皆帶着淡淡的血腥氣,似是與人打鬥過,進來後,便單膝跪地,垂首無言。
九辰心一沉,皺眉問:“怎麽回事?”
一名死士慚愧道:“我們技不如人,被他人擋住了去路。”
另一名死士道:“那人招式實在太快,屬下還未出招,便被他擊敗于地。”
九辰一驚:“那人長什麽模樣?”
第三名死士答道:“一身青衣,袖中藏劍。”
九辰陷入沉默。
南隽眸光緩緩轉動,似在思量:“難道……是他?”
這時,一人踉踉跄跄的推門闖入,頭上鬥笠被砍去了一大塊,衣袍上也被劃了好幾道口子,原本俊朗幹淨的行頭,此刻破爛狼狽。
“穆寒?”
見此情景,九辰幾乎可以斷定,大事不妙。
穆寒一臉羞愧,顯然作為子營統領,在過去的人生中還沒經歷過如此恥辱:“将軍,我們派出的二十名銀刀死士,都遭到了一個青衣劍客的攻擊。那人劍術實在刁鑽,專挑人的手筋和腳筋,卻不殺人。幸而屬下逃得快,才免遭一劫。”
九辰冷冷一笑:“他若真想傷你,豈會給你逃脫的機會。只怕,他是故意放你回來,當這引路人的。”
穆寒未料到這一層,頓時悚然一驚。
窗外,忽然飄進一陣清風,木制的窗框被要搖得吱吱作響,一條黑影,肆無忌憚的貼着窗戶飄了過去,連不會武功的南隽都瞧得一清二楚。
顯然,這是一種□□裸的挑釁行為。
穆寒正欲帶着另外三名銀刀死士追過去,九辰卻擡掌止住他,垂眸道:“我去。”
說完,他拿起劍,縱窗一躍,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半空中,尚稀稀落落的飄着小雪,整個北市都籠罩在一片銀白之中。
那黑影一路向北飄去,最終消失在最北邊的城門樓處。
九辰後背傷重,追到城門前時,已是血透深衣,冷汗涔涔。
這個時辰,城門尚未關閉,因為下雪,出城人少,回城的人倒是很多。
城門樓的旗杆子上,從上到下,綁着一串人頭。最上面的,是在浮屠嶺聚衆謀反的聖明大王的首級,最下面,三個婦人和一個小孩的頭顱被綁在一起、懸于半空。
這些亂賊的首級,經過連日的風吹日曬,早已血跡幹凝、面皮幹癟,如今被雪粒一裹,更辨不出原來模樣。過往的行人,除了偶爾幾個對着旗杆指指點點,大部分人都是低着頭走,不敢直視。
一人青衫飄飄,目寒似雪,負手站在人群之外,冷冷的盯着人群中的黑袍少年。
九辰似是感受到這道目光,背影一僵,微微側首,恰好與離恨天四目相撞。
離恨天青袖一揮,閃入道旁的樹林裏,九辰默了默,立刻緊追了過去。
黑漆漆的樹林裏,只有偶爾幾聲飛鳥撲棱翅膀的聲音。
離恨天負手站在林中空地上,下巴微擡,盯着城門樓上豎着的那根旗杆子,積雪散發出的寒光,映照在他雪白的面上,愈發襯得他清冷逼人。
九辰順着他視線望了會兒,嘴角牽出絲涼笑,垂眸作禮:“徒兒見過師父。”
“啪!”
挾了內力的一掌,毫不客氣的落在少年右頰上,異常響亮。
九辰身體晃了晃,半邊臉有些麻木,耳朵也似被堵住一樣,聽不到半點聲響。等緩過來,他平靜的抹掉嘴巴上的血跡,微挑嘴角:“兩年了,師父連見面禮都沒變。”
離恨天目光愈寒。數日前,他初入滄溟,恰趕上浮屠嶺之亂平息、聖明大王及其逆黨百餘人被枭首示衆。成王敗寇,本無可厚非,可城門樓上,一個三歲稚兒的頭顱卻令他通體生寒。他随口一打聽,才知道這都是死士營那位年輕的主帥所為。
那一刻,他心中憤怒與失望交加,卻分不清到底是失望更多,還是憤怒更多。
“趁我還沒後悔,立刻滾!”
離恨天從牙縫中逼出幾個字,顯然在極力壓制着某種不知名的情緒。
九辰輕輕搖頭:“徒兒此來,是為了向師父讨要一個消息。在達到目的前,徒兒是不會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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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 111 章
“是麽?”
離恨天的聲音像是從冰縫裏擠出來的:“那就從現在起,讓為師好好教教你師門的規矩罷。”
他略帶嘲諷的掃了眼對面的少年:“當然,本門規矩嚴苛,若世子殿下身嬌體貴、受不了這份罪,就趁早離開。”
九辰毫不示弱的揚起嘴角,片刻,緩緩撩袍跪落,神色甚是乖巧:“徒兒既入師門,理應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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